第34章 然後秋天到來了
李圓知點頭跟上他的步子,往街頭走。
“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學校彙報演出上,你記得嗎?你和裏游一起跳了《max》,場子都炸了。”
徐山暮低下眼睛想了想:“好像吧,我還陪裏游練了好幾天。”
“我當時只是很好奇萬裏游。”李圓知面前落下一片梧桐葉子,他伸手接住:“其實當時場子裏面所有人都很好奇他,每個人都想看看傳說中的久經不衰一枝獨秀的童星,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麽本事能站在那個位置上。”李圓知眉眼彎彎,倒是絲毫都不掩飾:“其實大多數都是抱着看熱鬧的心去的。沒想到他原來那麽強。”
“嗯。”徐山暮淺笑:“裏游确實很強,只是他自己覺得自己弱而已。”
“但是……”李圓知轉過頭笑的像個孩子:“真正強的那個人,是你。”他咳了兩聲:“當時舞臺上聚光燈彙聚,衆人的歡呼聲之中,我真正能看到的人是你,舞臺上啊,你有一種能讓人一眼就看到的本領。你跳的比裏游好,大家都不是傻子,稍微對比一下就知道。裏游是很強,不過,他是遇強則強的人。”
“山暮。”李圓知負手嘆氣,又無奈的笑了笑道:“你不能否認啊,裏游是在你身邊成長起來的。”
“那也要他有本事有毅力才可以。”徐山暮取出相機随意拍了兩三張,而後低頭看着顯示屏:“圓知,我不是你的标杆,你不應該對我抱有期待。”
“我知道。”李圓知踢着腳邊裹着青苔的石塊,目光落在路旁的徽派建築上,白牆黑瓦總是蕭瑟冷冷,婉約如水,少年看着枯木之間鑽出的陽光,想要用手抓住,可陽光是頑性不減的,它從不會讓人抓住:“可是,一個人太難了。總校也好,分校也好,這裏競争太大,我不抓住你,可能……”他皺眉,心酸四起:“可能就沒力氣去拼了吧。”
“這個世界很大。”徐山暮停在一顆梧桐樹前,開始調整光圈:“不是只有舞蹈,也不是只有一間練習室,老師也只是老師,他們能教的東西也只能是他們自己的。你活在這個世上,要有自己的東西。”
“自己的東西?”
“嗯。就好像……驚鴻的舞蹈裏面滿是神仙鬼怪,妖魔神獸,并不局限于一個東西,一看過去就多姿多彩,色彩斑斓。裏游擁有的舞臺也是一片星海,他跳舞和唱歌的時候總給人一種很遼闊的錯覺,輕舟的歌也一樣,他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暢想納入其中,夢幻又靈動,引人入勝。他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東西。可你沒有,所以你把我當成标杆。明白?”
“那我可以擁有什麽?”
“應該是你想要擁有什麽,才對吧。”徐山暮有點嫌棄的看過去:“你不會以為裏游的星海也是我教的吧,那是他自己拼來的東西,從小到大拼來的,驚鴻的舞蹈也是一樣,都是一點一滴累積而成的。”
徐山暮伸手接住一片梧桐葉,又随手丢入塵土之中,他看着秋葉靜美,枯色席卷:“藝術這種東西除了天賦和努力之外,更多是積累,是學習。表達方式,呈現方式,演繹方式,都很重要。就好像你這個人一樣,你今天穿什麽衣服,要給人什麽樣的感覺?都是要花時間去學習的。我雖然是天才,可我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會跳舞,就會認字啊。”少年笑的像個孩童:“你們小時候沒有學過傷仲永嗎?”
李圓知僵在那裏,誠然的請教:“可是這很難,你說的那些需要抛棄別人的眼光,不活在別人的眼光之下很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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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慢慢來。”徐山暮推着他往前走:“有什麽好急的?你連二十歲都沒有,明天就世界末日了嗎?你說是不是?沒什麽好急的。”他走到李圓知身邊,輕輕的訴道:“這個世上啊,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在迷茫。”
“……”李圓知笑了笑并沒有說話。
見他這樣,徐山暮又開口道:“藝術家都是很混蛋的,你活得太中規中矩了,要不要我請帆遠他們帶着你放肆兩天?上上網,旅旅游,吃吃飯,跟着忘言一起放飛夢想?”
李圓知這次是真的笑了,他一口笑在空氣中震震而去,像是樂符的傳播:“怪不得萬裏游嘴巴那麽厲害,也是被你訓練出來的?你真是不饒人,什麽都要占上風。”
“所以他經常無視我的意見。”徐山暮說:“都是交鋒時産生的經驗。”
進到馄饨店,徐山暮叫李圓知去占位置,他去排隊。
少年長得清俊氣質又清雅,無論站在那裏都是視線的焦點,他談吐又莫名的帶着幾分高傲的優雅,一看就知家教極好。
李圓知坐在那裏,靜聽着四面的議論聲,聽完他就笑了,還真的是什麽樣的聲音都有。
拿着號碼牌回來,李圓知問他:“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用,裏游的支付寶。”
“……”李圓知一副莫名的表情:“你怎麽會有他的支付寶?”
“他也經常刷我的卡,很正常。”
“你們都知道密碼?”李圓知覺得不可思議:“你們兩個關系這麽好?”
徐山暮摸到那邊的宣傳單,伸手拿過來,随便的翻看:“嗯。我不怎麽在意這些事情,告訴他之後,他就纏着要把他的密碼告訴我。直腸子一個。”
“山暮,你家裏很有錢嗎?”李圓知看着少年一身裝備,這些東西他曾經好奇的上網查過價格,那些個大師級別的攝像頭就萬元左右了,更不要說他放在置物櫃裏面那些更新換代的相機。還有少年身上的衣服,若驚鴻和萬裏游的消費能力,他曾經見過,也跟着他們去那些名牌店面見識過……
都是讓人肝顫的價格。
“我看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花錢這方面。”他問的比較含蓄。
徐山暮笑了笑:“錢本來就是用來花的,我自己能賺錢。我的錢都是我自己賺來的。”
“怎麽賺?”
“我會編程啊。”少年指着自己包裏的電腦說:“我初中開始就自己掙錢了。”
“那你爸媽呢?他們不管你嗎?”記憶之中徐山暮從來都沒有提過家裏半句,萬裏游是不是還是唠叨兩句,說家裏親戚又出了什麽幺蛾子……
“我是孤兒。”
吵雜的環境之中李圓知以為自己聽錯了,僵在那裏半天才回過神,愕然的看着眼前的少年:“什麽?!”他下意識的反問出聲,防備的往後退了一點。
正好送餐的人過來,徐山暮把號碼牌遞過去,開始搬馄饨撤下盤子,他笑彎了眉眼,将眼前的馄饨推過去:“你不用這麽驚訝吧。難道我看起來像是幸福家庭長大的孩子嗎?”
他替他在碗裏倒了辣油,看着那紅澄澄的一片與蔥花相呼應,徐山暮擡頭對上李圓知錯愕的雙眸:“你看,我多羨慕你有一對那麽愛你的爸媽。”
李圓知并不記得馄饨的味道,他只記得那白煙袅袅背後徐山暮一雙毫無色彩的眼眸,雖然晶瑩卻像是餘火燒盡後殘灰的旭然罷了。
第二次,上一次他觸到這個人真正的面目,還是在那個清晨。
同樣的……
他感覺到的都是這種荒涼至死的凄慘。
吃了飯,徐山暮背着自己的裝備和他揮手道別,李圓知本來想跟去,卻被徐山暮婉言拒絕了,他說萬裏游好不容易離開了,他這才稍微自由一點。自己可千萬別去擾他難得的假期。
他步入秋葉滿堂之中,還是回了頭,對着身後的李圓知笑道:
“圓知,音樂是自由的,所以你也是自由的。”
那一笑,像是老去晚春之中一陣盈盈的花香飛絮,萬物漸漸凋零。有人在清唱,梨花落盡春意老,滿地殘陽。
凋零,枯死……
為什麽?
李圓知定在原地,為什麽他感覺自己靠近徐山暮之後,會在天之驕子的身上看到那種奇怪的景象,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他怎麽……會是這樣的人?
少年反應回來,要去追,可眼前的人已經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空氣中連他的氣息都不再存在,好似他從未出現在這裏過……
若驚鴻闖進隔壁宿舍還書,書桌上放着一張徐山暮随意寫的便簽。
我将用赤腳接受你那鐵一般寒冷的回答。
像黑暗中一只孤獨的鳥兒,
我遠離所有的信念而栖息,
我知道今夜我将熟睡,
卻不知道我是否将在早晨醒來。
——《我是一捧泥土》
“這是冰島詩人的詩歌啊。”許輕舟跟在他身後闖進來,看着他手中的紙條,不禁蹙眉:“徐山暮看的東西還真的亂七八糟,這種致郁的詩都看過。”
“你能認出來,你不也看過嗎?”
許輕舟伸手拍了少年的腦袋,拉着他的手臂拖着人往外走:“走吧,這次銀獎的獎金也不少,爸爸帶你吃好喝好去。你喜歡的牌子出新款了,爸爸給你買禮物?”
小神仙怒叫道:“誰是你兒子!!”
秋日一場急雨過去,不少人都在這場雨勢中敗給抵抗力。
若驚鴻是最嚴重的一個,整個人燒得渾渾噩噩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去醫院折騰了三四天才退燒,燒退了之後說話也還是濃濃的鼻音,聽起來奶聲奶氣。所有人都忍不住上前逗他說話,氣的小神仙抱着豬躲在被子裏面不願見人。
許輕舟把前來胡鬧的人全都趕走,一旁電磁爐上正在煮的東西拿下來。又倒入碗裏,這才端着碗推推那人。
“起來吃點東西。”
若驚鴻露出腦袋,奶聲奶氣的開口:“你們不要笑話我,我這是感冒!”
“我知道。吃吧。”
“這是什麽?”有點像是小孩子的聲音,少年看着梨子上還有幾塊黑漆漆的東西:“藥嗎?”
“這是冰糖雪梨,我在裏面放了川貝還有一些別的東西,都是止咳化痰的好東西。快吃吧。”
若驚鴻接過碗,就着勺子靠在床頭,一口一口的吃着,乖巧的很,他看許輕舟坐在他身邊,免不得開口:“你別離我那麽近,小心傳染給你。”
“我身體素質很好的。”許輕舟揉了揉他毛柔柔的腦袋:“每天還吃維C,不可能被你打倒,你快點喝吧。”
“冰糖雪梨……”小神仙看着碗裏的東西,笑了笑:“我前段時間還聽了一首歌,也叫冰糖雪梨……”
“冰糖雪梨?”許輕舟一臉荒唐的抱臂看着他。
“是啊,是古風歌,銀臨唱的,冰糖雪梨。”他揚着眉宇極其自信的開口:“很好聽。”
許輕舟大笑不止,八字眉都愕然出來,他笑着揉了揉少年的額角:“那是《棠梨煎雪》。怎麽就成冰糖雪梨了?”
“啊?”少年燥紅了臉,低頭開始喝東西。
“那麽有意境的四個字被你說的那麽止咳化痰……”許輕舟心情大好,也要顧着眼前少年的面子:“吃了就睡吧。”
“我睡了好幾天了,我想去跳舞。”他溫溫吞吞的開口。
“不可以。”許輕舟靠在一旁頭也不擡,絲毫情面也不留的拒絕了他:“後天再跳,明天再休息一天。”
若驚鴻鼓起嘴巴悶頭吃東西,把空碗遞過去之後,就悶在被子裏面不肯露臉。
許輕舟洗了碗回來發現他依舊抱着豬縮在被子裏面,只覺得好笑,坐在他床邊戳了戳少年的腰:“你是在和爸爸鬧脾氣嗎?”
“……”若驚鴻強忍住反駁的心就是不肯理他,悶聲的躲在被子裏面一動不動。
“我唱歌給你聽?”許輕舟強忍着笑道:“我給你唱冰糖雪梨?”
被子裏面的小神仙也忍不住笑出聲,被抓住了笑聲,許輕舟拉過少年的手臂,叫他露出臉來,真切道:“我拿銀獎的歌被制作人買走了,金獎的那首沒有人買,你說的沒錯,我沒有輸。”
“真的?”
“嗯。真的。”少年自桌上拿下一份合同:“過段時間就上架了。到時候肯定也和《時光旅人》一樣,橫掃各大榜單。”
“這次寫的是什麽?”若驚鴻的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聽他這麽說,立刻就随之同樂,絲毫不記得方才被管教的憋屈。
“泡沫的眼淚。”
“哦?”
“小時候聽過小美人魚化成泡沫的故事吧。”
若驚鴻點頭:“你唱的是小美人魚嗎?”
“算不上,只是從那裏得來的靈感,寫了一首比較空靈的歌。”
“聽。”若驚鴻眨着眼睛:“要聽,唱吧,唱吧。”
許輕舟從一旁取來吉他。
風,從何處吹來?
又要去何處?
聲聲不可觸及中,
夾雜着水鳥的痛苦。
那破碎在千年前的追尋。
化作人間不變的樹木。
青天而落的雨水歸于舊路。
這是他最後的旅程。
老人的故事來自亘古。
他念着從前海上的歌舞。
回憶是散不去的濃霧。
遮住了雙目。
你說天空是不是也會孤獨?
他是否也為了大海駐足?
呼喚來自大海的深處。
那歌叫人失了靈魂。
空氣都為其所困。
天地靜寂不過一瞬。
飛舞千千萬萬的紅塵。
眼前不知不覺是黃昏。
汪洋再無寧靜。
風雨與雷霆。
碧空失了晴。
海在放聲悲鳴,
高歌盈盈。
那卷着人魚眼淚的海浪。
那人魚歌聲卷入了豔陽。
風留在青藍之色的中央。
萬物來将這場盛會唱響。
而這片海域将悲傷深藏。
——《泡沫的眼淚》
“好像,眼前有藍色的大海,你寫的那位時光旅人來了這裏,聽老人說了故事,看着遼闊的天空,多變的天氣,最後大海之中有無數生物為了這樣美的藍色高歌。”若驚鴻笑着說:“你的歌很有畫面感。”
許輕舟有些訝異,這是他那天去看某位大師的畫展時腦海裏顯露的畫面,回來之後寫成歌加深了那抹揮之不去的藍色。
他想要表達的東西,若驚鴻能感覺出來。
“沒錯。”許輕舟說:“就是這種感覺。”
“哦……”少年眉眼彎彎:“我喜歡這首歌。”他抱着自己的豬玩偶道:“感覺很遙遠,雖然有一點傷心,但是……感覺很治愈。”他的左手上還有吊水的針孔,手放在心口,面上是清俊溫和的笑意:“輕舟,你的歌好像能闖入人心,有靈魂共鳴的感覺,怪不得《時光旅人》能屠榜,還能在榜單上停留那麽久。”若驚鴻扭着身子,驚喜的拍拍他的肩膀:“這個肯定也會很厲害。你的記錄肯定是你自己打破的。”
許輕舟就定在那裏,看着若驚鴻話唠一樣不停的叨叨叨。
都是真心的話。
他分辨的出來。
不是安慰他,更不是臭屁的誇獎。小神仙想到什麽就說了什麽。
會心酸嗎?
嗯,有一點。他的努力和想要表達的東西被純淨的人這麽直觀的誇獎,任誰都會心酸欲泣。
你看,還是有人能懂的,哪怕只有一個,世上也是有人懂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