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的善意無比的強大
許輕舟來醫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徐山暮和萬裏游擠在一邊的沙發上睡着了,原本躺在床上的人卻不知所蹤,一旁的拐杖也不見蹤影。
他放下東西急忙的往外跑去,卻在不遠處聽到一聲聲的落地的動靜。
複健室。
他站在複健室門外,看見了扶着欄杆正練習着走路的少年。
看着他一次次跌落,一次次爬起來,像是折翼的蝴蝶,又像是斷了翅膀的青鳥。泣血高飛。
窗外的月色那麽蒼涼,涼的快要将醫院化作冰川。
許輕舟匆匆的拉開門,将少年又一次堕下的身子扶住。
偌大的複健室之中只有他們兩個人,月光斜落,披露晶瑩。
“你不要亂跑。”許輕舟看在放在一旁的拐杖,伸手去摸少年的額頭:“燒還沒退,你想死嗎?來,我背你,我們回去了。”許輕舟向他伸出手,他這才發現若驚鴻一直都低着頭,跌落在地板上,渾身顫抖,無助至極。
若驚鴻沒有握他的手,也沒有理會他的話,只是依舊低着頭不肯面對現實。
固執又執拗。
“驚鴻?”許輕舟心疼的去喊他的名字,像是在寬慰世上最柔軟的靈魂。
他去碰他,少年依舊沒有反應,許輕舟急了,拉着少年的手肘強迫他擡頭:“驚鴻?”
若驚鴻的脆弱暴露在人間,月光凄凄,就怎麽落入在孩子的肩頭,少年額邊全都冷汗,眸中噙滿了淚水,他稍稍一動,面上就是一道淚痕,他在絕望的邊緣徘徊,少年顫抖着身子再一次将頭深埋,他伸手去抓許輕舟的手臂,渾身的力氣都在指尖,繞過手臂,他手緊緊的攥住許輕舟的衣袖,他如溺水之人,下一瞬就要溺斃。
“以後……”
若驚鴻哽咽着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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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跳舞了……怎麽辦?”
許輕舟愕然,他渾身僵硬,如木樁一般被少年當做在這個世上唯一的浮木,他想要伸手去安慰他,卻驚愕的說不出一句話。
“我以後不能跳舞了怎麽辦?”若驚鴻又一次重複了這句話。
“以後不能跳舞,怎麽辦?”他終究悲泣出聲,像個手足無措的孩子一樣痛苦着,哽咽着:“不能跳舞,我以後不能……跳舞……要怎麽辦?”
少年渾身都因為疼痛搖搖欲墜,面色蒼白如紙人,可他不斷的掙紮着,在崩潰的邊緣行走,渴望從深淵回頭:“我連走路都走不了……咳咳……”少年咳嗽起來,每咳一次渾身的骨頭都被病痛折磨欲裂,他終于撐不住這種酷刑般的疼痛,無力的跌落下去。
許輕舟急忙伸手接住他,就如從前若驚鴻安慰他一般。
他也試着擁抱他……
見少年沒有反抗的意頭,他便更近一點,摸着他的後腦勺,啞着嗓子開口:“沒關系的驚鴻。沒關系,醫生說了你只要好好的養四個月就會好起來。真的,醫生親口和我們說的,說你只要好好的養四個月就能好起來。”
許輕舟的眼眶也婆娑起來,他輕輕安撫着少年的情緒:“只是這次的比賽不能去了而已。下一次就能去了。”
他腦海之中滿是那滿滿一櫃子的獎杯,刺激如心,酸澀的他快要直不起腰背,卻還是把懷中欲要崩潰的人抱緊。
“驚鴻!”許輕舟加重語調,喚了那咬着牙嗚咽的人。
“你不要怕。”他自己也莫名的慌亂起來,月光落在身上他都覺得冷。
“你不要怕。”
他說:“你不要怕。”
“不要怕,好不好?”
“下一次,咱們……再堂堂正正,幹幹淨淨的拿第一。”許輕舟說,他想把從前從這個人身上得來的溫暖,全都還回去:“好不好?堂堂正正,幹幹淨淨的拿第一。”
“我這次拿了第一了,我的歌又拿了第一了,驚鴻你還要給我跳舞。我的生日禮物,我的生日禮物。雖然遲了一點,但是……”許輕舟說不下去,他口中的每出一個字,心尖上的酸澀就會多一分,他咬着牙,不再說。
靜默後,有人的悲泣聲更大了幾分,是悲鳴,是發洩。
許輕舟耳邊是若驚鴻的悲泣,可他的面上竟然也落下一滴淚,他不覺得這有什麽悲傷,可是他還是落了淚,像是被雨霧迷住了雙眸徹底了光明。
若驚鴻将他視作救贖緊緊地握住。
像握住生命一般,緊緊地握住。
許輕舟有很多話想要說,可是他說不出口,他的心浸入寒潭,悲其所悲,傷其所傷。
這個學校裏最強的人到底是誰呢?
許輕舟問自己。
是一枝獨秀多年屹立不倒的萬裏游?
是才氣縱橫向來傲視人間的徐山暮?
是綜合第一從來不言放棄的李圓知?
是跌落雲端重新翺翔九天的岳承恩?
還是何之?還是忘言,帆遠,川晖?雲端?又或者是南冠?
不是。
都不是。
這所學校裏面最強的人是,若驚鴻。
是眼前的這個人。
這種強大和專業沒有關系,而是關乎于靈魂。
為了體恤旁人的情緒将獎杯小心翼翼的藏起來,無人鼓掌便孤身獨舞,落花紅冷他自有自己的一片天地。
他從未止步于全國第一這個名頭,而是不斷的發現自己的缺點,随後馬不停蹄的奔赴屬于的自己的戰場,他一直都是自己的英雄。
可他又是那麽溫柔的人,閑看花雨,甚至會對那些淋雨欲落的花朵伸出傘來,笑着說:“沒關系,雨很快就會過去。”
驚鴻。許輕舟看着眼前人說不出口,其實,我真正想要贏的人,是你。
因為你什麽都知道,因為你選擇體諒,因為你那麽懂事,因為你那麽考慮別人的心。
因為你……那麽善良。
你這麽的強大,又這麽的溫柔。
許輕舟擁抱着脆弱,開始學習怎麽溫柔的對待眼前的一切,将窗外的月光都褪去了寒冷的顏色,這樣漸入秋霜的時光之中,生生的生出無數的暖意來。
若驚鴻抓緊少年的衣服,哽咽的開口:
“輕舟,我好疼。”
“輕舟,我怕疼。”
這麽濃重凄涼的夜晚,窗外有人靜看着他們兩個。
萬裏游舒出一口氣:“吓死我了。”他低頭欣慰的要和徐山暮說話,卻發現徐山暮一副安然溫和的表情,定定站在那裏說了句:“這樣也不錯。”
“別擔心了,咱們都在呢,驚鴻肯定會沒事的。”萬裏游伸手按住他的肩膀,雀躍的對他燦爛一笑。
徐山暮多看了他兩秒,最後妥協般的點頭了。
“是,肯定會沒事的。”
驚鴻會沒事的,你……也一定會沒事的。
校園霸淩的視頻錄像與學生惡意傷害同學的記錄被整理妥當送到校長室,另一份出現在警察局中。
萬裏游看着眼前人雷厲風行的将電腦裏面東西整理妥當,紛紛發布到各大網站。
他驚愕的拉住徐山暮的手:“這些東西,你從什麽地方來的?”
楚雲端也驚訝的發問:“你怎麽會有學校的監控記錄?”
天才并未多說只是随意回答道:“那年宋洋,黃祠他們惡作劇害得一個女孩子得抑郁症自殺的事情,你們還記得嗎?”
“嗯。”
“我本來沒放在心上,後來他們對驚鴻冷暴力,我就在他們常去的教室裏面放了監視器,連到學校的內網上,在網上保了備份。本來是打算在他們畢業那年送給他們一份大禮,叫他們四年心血付之東流。可是……現在我等不了了。”徐山暮看着畫面裏面亂七八糟的東西,無奈的搖頭,重重的合上電腦:“事情一旦鬧大,家裏有誰都不管用。”
“你是因為驚鴻才這麽做的?之前那個女孩子……你沒有放在心上?”鄭南冠抓住問題的重點。
徐山暮轉頭看去,只是笑了笑:“我這人比較自私,只能顧得上身邊的孩子,旁人的孩子,還是交給她的朋友吧。”
當人遇到校園暴力事件時,父母的親情或老師的開導,并沒有多大幫助,只有友情才是最好的武器。】——《惡意》
學校那邊雞飛狗跳的時候,分校的孩子們正在想法設法的逗若驚鴻開心。
每天都送吃的,玩的,還守着他說各種各樣的笑話。
所有人都盼着眼前的人能回到原來的模樣。即使沒有人說出口……也都心照不宣。
等到事情塵埃落定,作惡的人都被除了學籍,抓進地獄的時候,真正的秋天也來了。
楚雲端那天早晨接到了家裏打來的電話,電話那頭的爺爺就着宋洋在學校的所作所為問了他一些事情,随後就挂斷的電話,如同對待小兵的将軍。
少年憂傷着眼眸盯着手機,擡頭就瞧見站在籃球場前發呆的徐山暮。
好像一片紙,徐山暮的頭發一直很軟,風随意的吹就會揚起,那個人總喜歡穿襯衫還不大喜歡扣好,開衫随風擺動,他像是乘風而來又要乘風而去的人。
一直都叫人看不透。
“不和裏游他們一起去打球嗎?”楚雲端想要伸手去碰他的頭發,最後還是收了手,他們并不算熟識。
徐山暮發現來人,對他疲倦的笑了笑:“不了,我體力不好,打不了兩局就累了。”
“我認識一個中醫,你還是調一調身體吧。”楚雲端看着他心口的皮下骨:“太瘦了你。”
天才倒是沒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依舊看着那邊正在打球的人。
楚雲端覺得好奇就問了:“你在看裏游嗎?”
“嗯。”
“為什麽?”
“雲端,一個人生活很辛苦嗎?”他發問。
“倒是沒有。”楚雲端雖然愕然還是老實的回答道:“我也不是一個人啊,你看分校這麽多人呢。還有南冠,我沒覺得有什麽辛苦的。”
“要是沒有南冠呢?也沒有分校?你會怎麽想?”徐山暮是真切的發問,楚雲端并沒有深想,只是笑說:“沒有南冠也會有別人,沒分校也會有總校,只要想活下去,這些就都不是問題。”
“哦……”徐山暮笑了,歡然的點了點頭:“那就好。”
他低下頭淺笑着:“這樣就夠了。”
李圓知拿着書準備去找黃川晖,卻在平臺上看到了正在玩泡泡機的薛帆遠和陶忘言,知道嗎?秋天的陽光帶着幾分很特別的暖意,因為它是暖的又是涼的,一瞬暖意四起,一瞬寒風徹骨。
它矛盾,它又是融合的。
秋天,一個複雜的季節。
陽光下的泡泡流光溢彩,點點明耀。兩個孩子舉着拿槍一副要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的樣子。
是啊,就是兩個孩子。
薛帆遠轉頭看到李圓知,對着他揮揮手:“圓知要不要一起玩?”
少年點點頭把書放在一旁,并沒有多想就加入了戰局,
只是泡泡而已……
就算是要鬧,最後也只是鬧出一個誰的泡泡多,誰的弄出來的泡泡大。
泡泡水就那麽多,原本兩個人就緊巴巴,現在三個人用的就更快,陶忘言率先繳械投降,放下呆頭鵝形狀的泡泡機,轉身跳下樓梯往籃球場跑。
李圓知看他跳着跑掉,轉頭問那邊的薛帆遠:“你不去嗎?他一個人去打球?”
“我昨天練舞累死,還是算了,今天稍微休息一下。”薛帆遠開始收拾東西,李圓知幫着他東西整理好,随後兩個人一起去洗手。
薛帆遠甩了甩手,再用殘水,彈了彈眼前的少年,他揶揄的笑着,打趣的發問:“圓知,你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哦?”李圓知笑:“不好嗎?”
“不,很好。”薛帆遠說:“你以前恨不得睡在練習室裏面,現在……”他偷笑像是個小狐貍,眉眼之間盡是狡黠的光點:“你好像出獄了一樣。”
李圓知笑了笑,他對眼前的少年有親近的感覺,哥兩好并肩下了樓。
“我有個問題想要問你。”李圓知其實有好奇,不想要再壓着自己的性子,只開口問道:“為什麽呢?”
窗外陽光正巧和煦,漫天飛葉如雨:“你為什麽要留下來?雖然那個專業不一定是最好的,可是……你為什麽會放棄那個,而選擇留下?”
豔陽渡人,水光明豔,處處都是水色,陽陽揮然,只叫人生出懶散恨不能落地而卧。
薛帆遠也是光的孩子,他擁有的那片星空,即使在白日也熠熠生輝。
他伸手去摸暖陽,卻只觸到一片落葉,他将葉子握在手裏,牢牢的攥緊:“因為我想過最不一樣的生活。”
“将來有一天我自己回望自己的生活。我一定要笑。一定不能哭。”少年璀璨旭旭,眉目的顏色都褪去了,恍然多了一份不真切的朦胧感,他伴着歡喜而來,為了快樂而活。
“圓知。”他說:“快樂不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人生下就會快樂。人一出生就會因為不安而哭泣。所以……我想活的快樂一點。”
薛帆遠腳下跑來兩三只貓咪,那些貓咪蹭着他的腳踝,像是在撒嬌一般,少年立刻蹲下身子撫摸着那貓咪的身子,只将它們抱在懷裏:“你願意離開練習室,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我也覺得很高興。”
“因為我的事情,你也很高興?”李圓知伸手去摸那些來遲了的貓咪,貓咪們也争先恐後的往他懷裏鑽:“突然這麽感人?”
薛帆遠只笑:“我喜歡高興,可是我身邊的人常常會陷入不幸之中,最近分校更是事多,不好的事情一個連着一個來。我都想要去求佛了,你說咱們最近是不是水逆啊。”
少年嘆了一聲:“雖然別人不太相信,可是……我是在愛裏面長大的孩子。我并不缺愛,所以總想要身邊的人都和我一樣高高興興。但,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樣的。”薛帆遠的視線落在籃球場上正在奔跑的孩子們身上,甚至還在那邊楚雲端和徐山暮的身上停留了許久,他蹙眉,感人所感:“比起我的沒事找事,有很多人真的很苦。”
“真正的苦是在心裏。”薛帆遠對上李圓知的視線,少年眉眼彎彎:“我都看的到。”
他眨着眼睛:“你們很多人崩潰,憤怒,絕望,我全都看的到,我都看得見。”
“所以,你肯放了自己,我真心的為你高興。”少年笑的純然無比,天真爛漫:“真的,這是一件很值得慶祝的事情。”
李圓知心頭一暖,順勢坐在地上,抱着貓咪仰頭去看天邊的流雲。
“是嗎?”他低下頭,渾身的器官都因為溫暖而融化,他說:“我自己也覺得很值得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