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徐山暮的微笑抑郁症
深秋的食堂比往常還要吵幾分,許多人都不願意出門,只就着食堂的飯菜活着。
李圓知手裏拿着一本奇怪的書,黃川晖見他讀的津津有味,就顧自的搶了過來,翻過幾頁笑道:“嚯,你心靈之旅呢。”
李圓知只看着他胡鬧,衆人也都發笑,紛紛仰頭去看。
舞臺開啓,黃川晖捧着書揚聲問:“你是依靠什麽度過苦難的?”少年瞪着眼睛,像是在等待答案。
最靠近黃川晖的李圓知笑了笑回答道:“練習?”
薛帆遠說:“吃!”
陶忘言笑的時候也不忘回答:“陪着他吃!”
萬裏游說:“有困難找山暮啊。”
衆人大笑。
“對,我是做慈善的。”徐山暮瞪了他一眼,并沒有多說什麽。
楚雲端靜默着沒有回答,他的苦難還未度過,只是咬着牙硬熬着。
岳承恩似是不想要面對這種問題,連頭都埋了下去。
何之也只是苦笑。
氣氛落了下來。
鄭南冠對着那邊的黃川晖搖了搖頭,似是在提醒那邊的少年,叫他不要多問。黃川晖會意将書還給李圓知,一臉嫌棄的開口:“你這什麽破書啊。亂七八糟的。”
李圓知也火大:“你搶我東西你還有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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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一下嘛。”
氣氛才算是稍稍回暖。
萬裏游提前吃完,看了看時間回去宿舍收拾行李。他和衆人打了個招呼,拍拍徐山暮的肩膀就先走了。
大夥都吃的很慢,像是不想浪費這大好時光,只想留在這一瞬插科打诨的美滿之中。
徐山暮吃完了也不走,只是靜默的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裏面,看着他們張牙舞爪,活色生香。
這是他這輩子見過最好的場景。
沒有什麽比快樂更值得記錄,幸福更值得留戀的了。
可是時間總是要過去。能留住的只有變了味的主觀回憶。
随着碗筷被放入收回池。
叮的一聲。
生活和我到底是誰先背棄了誰呢?
他不想再去思考。
太不值得。
樓道之中萬裏游收拾好行李正要出門,徐山暮推門而入。
少年立刻就咧嘴笑了:“回來了?”
“嗯。”
“我這次要去瑞士,給你帶巧克力和手表?”他最近愈發的明朗起來,渾身都帶着清澈幹淨的少年氣:“你等我回來啊。”
徐山暮沒有說話,只是張開雙臂,歪頭笑了笑:“抱一下吧。”
“我們山暮老師這是怎麽了?”他倒是歡喜的很伸手上前擁住主動接觸的少年,萬裏游眉眼都彎着,伸手揉了揉少年的後腦勺:“你這樣我有點受不了哎。”
萬裏游準備松開,那個人卻收緊了手臂,像是有些顫抖,他說:“你問我為什麽對你那麽好?因為我希望你過得好,希望你成為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書上說,這是人的矛盾性,明明比誰都自私,但是遇到相似的人總想掏心窩的對她好。好像你過得幸福了,我也就幸福了。”
徐山暮松開雙手,爽朗露出笑容,順手拍了他的肩膀:“我不在你身邊,一路保重。”
萬裏游心裏有層層不安泛起,卻還是被徐山暮開懷的笑容擊散,他和少年撞了一下肩膀:“等我回來啊。期末考試你等着被我虐吧。咱們很快就能一起回去總校。”
萬裏游那麽期待着未來,笑容和語調裏面滿滿都是希望。
他推門離開,徐山暮跟着他:“我送你。”
“好。”他一時愕然,卻還是被徐山暮的笑容迷惑,不再多想,只哥兩好的摟着他,一路都在他說這次回來會給他和驚鴻帶好吃的。樂的像是一只喜鵲,叨叨叨的沒完沒了。
他上了車,揚長而去。
徐山暮目送他離開,松下一口氣,對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揮了揮手,轉身去看枯黃一片,枝葉婵婵的庭院,蕭蕭黃葉閉疏窗,落葉之美,當真是凋零的凄涼無奈。四面風吹着,葉兒就這麽舞着,疾風過境有飒飒作響的平靜之意。天地合一,人間初靜,怕就是這種感覺。
他仰頭能感受到随風而去的荒唐自由感。
徘徊一般,在學校裏面走着。
他在學習告別。
還有些話,沒有說出口,現在說出來……萬裏游一定會起疑心。
他望着那枯藤老邁,滿地花屍,萬物見老。
不由輕咳了兩聲。
裏游,我對這個世界僅有的留戀……
是你和驚鴻。
驚鴻希望我快樂健康,你希望我幸福。你們即使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有什麽樣的血統也願意真心待我,不求任何回報。我是個腐爛的人,心是最先腐爛的,而未曾腐爛的地方,全數都給了你和驚鴻。
我無法阻止我的腐爛程度,可是我能停止這一切。
習慣被噩夢驚醒,也同時習慣了緩緩睜開眼睛去面對那一瞬的驚悚。只是這種習慣很惡心,過去那些東西也都腐爛的令人作嘔。
我真的不想再過這樣的日子。
你和驚鴻,一個是清澈的藍海,一個是陽光下的海棠。我在你們身邊感受了溫暖,平靜。你們是我唯一能在世上得到的心安。
不過……
我是依靠仇恨活到現在的。
是依靠怨恨度過苦難的。
你們知道的也不過是我腐爛的冰山一角罷了。
我想自由。
不想再留在世上受苦。
少年對着宿舍樓嘆出一口氣,看着遍地哀黃枯葉,感受着秋高氣爽的閑暇。
還有最後一個。
父親。
這個世上最後一個敵人。也是他叫他腐爛人生開始的罪人。
很快就能結束了,這條複仇之路的終點很快就能看到。
只要惡毒的花瓣凋零完結,最後一片,只剩最後一點。
完成了。
到時候他就是随風飄散的一縷灰塵,旁人的傷口,旁人的幸福,再也不用放在心上了。
腐爛停止。
真正的自由了。
像他這樣的人即使消失了,也不會有多少人記得。
不如說……
他背着很早以前就準備好的一小包行李,走出宿舍,邁入天地,可不自覺的停下腳步,緩緩回頭看了看楓葉縱橫,古樸陳舊的校園。他笑……
還是不要有人記得比較好。
最好都忘了。
李圓知和黃川晖在練習室裏練習,瞧見窗外勁風過境,落葉庭庭。一葉飄落卷卷如簾。
“嗯?”黃川晖走上前去看校門口拖着行李離開的身影:“那是山暮嗎?”
“哪裏?”李圓知探頭去看,卻只看到枯黃的秋景,他一臉嫌棄,伸手去推少年的腦袋:“你瞎了吧,哪裏有人啊。”
黃川晖有探頭看,發現眼前只有秋色靜好,這才聳肩,好像真的沒有。
那晚,李圓知雀躍的與黃川晖打鬧回屋,夜半回到宿舍發現徐山暮的東西少了一些,電腦和一些常用的設備都不見蹤影,這才想起黃川晖下午說的話。
黃川晖拿了衣服準備去洗漱,看到李圓知站在宿舍裏面舉着手機一副不知所措樣子,探頭進去:“怎麽了?你給誰打電話?”
“山暮。”
黃川晖轉轉頭,這才發現宿舍了無人氣,涼的叫人發慌。
“他關機了。”李圓知僵着表情,莫名的看着黃川晖:“突然的怎麽了?”
摳着髒辮的少年一時也被他面上的表情吓到,壓着不安恐懼道:“你別吓我啊。”匆匆轉身拉開徐山暮的抽屜,又打開那人的衣櫃,最後在枕頭底下發現一封退學申請。
許輕舟回來替若驚鴻拿換洗的衣服,看到那兩個僵在宿舍裏一動不動,覺得不安就沖進去:“你們怎麽了?”
黃川晖把退學申請遞過去,渾身都被寒氣卷裹,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輕舟,好像有點不太對勁。”
沒聽懂黃川晖的意思,他莫名的接過東西的,看完後也莫名起來,有些焦慮的開口:“給他打過電話了嗎?”
“關機了。”李圓知把手機的界面打開,冰冷的機器女聲透過外放傳來。
天旋地轉一般,白熾燈都變的刺眼混沌起來。
“他爸媽呢?”許輕舟急的握緊拳頭:“他入學的時候寫的緊急聯系人是誰?”
黃川晖和許輕舟都急切的看着李圓知,等着他行動,李圓知僵直着手腳,渾身失了血色,怔楞的開口:“他是孤兒,沒有爸媽,緊急聯系人寫的是裏游的號碼。”
“……”
“……”
“孤兒?!”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詫異開口。
“打電話給裏游。”許輕舟還是晴明一點,安排道:“先問問裏游知不知道徐山暮可能去了什麽地方。”
“裏游在飛機上,他飛歐洲去了。”李圓知急的話都磕巴起來:“三天後才回來。咱們也聯系不上他啊。”
許輕舟也顧不上其他:“你和大家說一下,叫他們去四面找找看,我去醫院問驚鴻看他知不知道什麽?!”
幾個人手忙腳亂的亂叫人,胡亂的忙碌着。
可都是徒勞。
萬裏游拖着行李歡天喜地的回了學校,推開宿舍門,把行李箱裏的巧克力鋪了徐山暮一床,再在中間擺上一塊手表,得意的看了看自己的傑作。
轉頭又抱着一懷的巧克力去練習室找餘下的人,
剛要離開就瞧見自己床頭放着一封通知書,他伸手拆開,是總校寄來,叫他回歸總校通知。
少年意志盎然,歡騰雀躍的跳出宿舍。
步入秋景婵婵的校園,他順着燈光尋找少年們便走還邊吐槽:“這大晚上都跑哪去了?”
還沒靠近練習室,就看到餘下的人都聚在教室裏面,一副焦慮不安的表情。
他推門而入剛要開口,就聽到李圓知僵着表情說:“裏游,山暮失蹤了。”
“啊?”少年漾在眉眼的笑容漸漸潇潇,以為自己聽錯,不知所措的往後退了一步,苦笑了一下,防備的看着面前的人,正要叫他們別鬧。
那邊的楚雲端從桌面上取出那份退學申請,直直的遞過來:“他留了退學申請,沒有消息三天了,電話也不開。你走的那天,他就走了。”
七八落地,巧克力散了滿地,苦澀泛開,那份被擊潰的不安再一次襲來,如鴻訊般毀天滅地,刺骨消弭,他覺得自己已經失聰。萬裏游想起那天徐山暮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我不在你身邊,一路保重。”
原來是這個意思。
都怪那個人的演技太好,他連半點不對勁都沒有放在心上。
不對。
不對。
他只感覺到天旋地轉的眩暈感和不安感,驚愕的恍然過來……
那不是演技!
那不是演技,徐山暮是真切的對他在笑。
他還迷茫的垂然思考時,肩頭落了一份重量。
“裏游。”鄭南冠猶豫的走上前問道:“你知道微笑抑郁症嗎?”
“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他去哪了?
萬裏游往後退了兩步,以背靠着牆才得以支撐,茫然的搖頭,他眼前陣陣發黑,多的是從前不自然的相處畫面。
他不知道。
高中時住的那個房子,徐山暮說那是租來的,他們來了南郡之後就被退掉了。
他是孤兒,沒有家可以回……
他在這世上無依無靠,他能去哪?
媽媽?媽媽?
萬裏游像是抓住什麽救命稻草,迫切的看過去:“對了,山暮的媽媽,他媽媽。”
衆人聽到媽媽兩個字都漠然的低下頭,黃川晖拿過來一份黃紙包,一向歡樂的少年面上竟然只剩下無數的心酸。
“你自己看看吧。”黃川晖低頭道:“我們費了很大的心血才找到的。因為沒有戶籍聯系也沒有可以查詢的線索。我舅舅說符合條件的只有這一個。”
徐夢然。
吸毒致死。
“如果這是真的。”李圓知低眸道:“他這次離開,可能真的……裏游。怎麽辦?”少年不敢把尋死兩個字說出口。
萬裏游把東西拍在書桌上,一口氣一直哽在喉頭,連呼吸都奢侈起來,轉身就往外跑。
跑出學校又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順着路燈一路狂奔到他們高中的校舍。
不顧高度,他攀過那層校門,失魂落魄的往教學樓走,走到最高處,停在天臺的鐵門前。伸手握住冰冷的鐵欄杆,鎖鏈的聲音嘩嘩作響,攪得人心雜亂。
他不在這裏。
萬裏游突然發現自己對徐山暮的了解,比他自己想象的還要少上不少。
他只知道,一切是從這裏開始的。
而在那之前的事情,都是空白。
他看着無止無休的黑暗盡頭,心頭悲恸難忍,蹲下身子無聲的悲泣着。
“我拿到回去的通知書了。”他對着空無一人的學校小聲的低泣。
多年前被網絡暴力,被利用,被父母無視,那種孤身一人的恐懼與黑暗感再次襲來。他重新感受到那股絕望的窒息感,少年晃動着那老邁生鏽的鐵門,像是悲戚受傷的野獸,不知該如何發洩此刻的悲傷。
他不會回來了。
他知道,他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