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誰又比誰無辜了

像是看待危險人物一般,萬裏游盯着眼前的黃川晖抿唇道:“能說兩句嗎?”

“你不用像看敵人一樣的看着我吧。”黃川晖拍拍自己身上的灰,緩緩的站起來,靠在一旁的樹上:“你想說什麽?”

萬裏游并沒有半點猶豫,先蹙着眉頭說:“上次你明裏暗裏諷刺山暮是天才,我和你說了兩句重話,我向你道歉。”

“這事?”黃川晖笑了笑:“看你的表情好像不是要和我說這件事。”

萬裏游的視線真誠又堅定,帶着幾分旁人看不懂的堅毅:“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只是想說無論你多恨山暮是個天才,也麻煩你不要在他面前表現出來,如果你真的有什麽不滿,沖着我來就好。”

那邊的少年僵住,長時間與真臉融合在一起的假面出現了第一條裂痕,火辣辣的疼着。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像是嘲諷一般的笑出聲:“你還拿我當敵人了?我可什麽都沒說啊。”

“山暮也什麽都沒有對你說過,可是你還是恨他是個天才。”萬裏游冷靜至極,握拳輕嘆:“這和說了什麽沒有關系。對吧。”他問他。

面具又裂開一道痕跡,黃川晖不自覺的握緊拳頭,暗暗的往後退了一步:“所以,你是讓我不要出現在他面前了?怕我會傷害到他?”

“是。你有要求和不滿都可以提出來。”某種名為成長的東西在人心之中破土而出,他被刺激到了,所以拼了命的想要成長。現實逼着他成長成大樹,好叫他成為旁人的依靠。

“為什麽?”黃川晖其實不懂:“為什麽我的羨慕和妒忌會造成傷害?他這樣的人,應該已經習慣被人這麽羨慕了吧,我看他自己都不當一會兒事,你為什麽這麽緊張?”一瞬間心底的所有惡毒因子都沖腦而上,黃川晖想要看看這些站在雲巅之上的人是怎麽懇求他們這些普通如雲的人:“他的心理醫生和你說了什麽嗎?”

“心理醫生被他幾句話耍的團團轉,那些不成系統的醫生根本就治不了他。”萬裏游灰白着眼眸道:“沒有人能幫他。”

黃川晖一愣,耳邊只有萬裏游暗啞清冷的聲音,那個少年說:“山暮要自殺之前給我打過一通電話,他和我說這個世上所有人都不允許他活下去,他活着就是一種罪,每個人都希望他死,沒有人希望他活着。”

萬裏游咬着牙,渾身緊繃着顫抖:“我不求你能理解,但是算我求你了,求你不要讓山暮覺得他活着是一件錯事。”

“你在這個世上有家人,即使他們對你嚴格,不理解你,可他們還是愛你的。”萬裏游握手成拳,脖頸的青筋因為忍耐而微微凸起,他極盡所能的抑制着:“可是山暮什麽都沒有,你有的那些東西,他一樣都沒有。就當做你可憐可憐我吧。請你不要傷害他。我不想失去唯一的家人。”

“我沒有想要傷害他!”黃川晖面上的假面破裂掉一塊,因為常年在臉上那張面具已經長在肉裏,如今掉落一塊,面上便是血肉模糊,他無法抑制情緒的吼叫出聲:“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別人!”向來只有旁人傷害他的分,為什麽突然他成了傷害者?!

怎麽能這麽不講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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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如兩只受傷的野獸,鮮血淋漓,眼眸含血,如繃緊的弦下一瞬就會斷裂泣血,黃川晖抖着身子,深吸了一口氣,再斷斷續續的嘆出去:“你和我說過吧,這個學校裏如果強者是罪人,那弱者也是罪人。沒一個人是無辜的。”他仰頭無妄的開口:“那換而言之,強者是無辜的,弱者也就是無辜的,沒有一個人是罪人。對吧。徐山暮沒有想過要傷害我們,我們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他。”他突然蹙眉痛苦的閉上眼睛:“可是?到底是為什麽呢?!”他繃緊嗓子吼叫出聲:“既然沒有人想要傷害別人,那為什麽我們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為什麽圓知沒日沒夜的在練習室裏面煎熬?”

“為什麽驚鴻傷成那個樣子還要站上舞臺?”

“為什麽雲端連歌都唱不出來還要留在分校?”

“為什麽承恩崩潰絕望成那個樣子還是熬了過來?”

黃川晖心底深處的矛盾徹底爆發,他其實都明白,只是不想要承認。

“所有人都是無辜的。”黃川晖問:“我難道不無辜嗎?”他冷笑:“裏游,人只要存在就會傷害別人,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讓徐山暮覺得我不會傷害他。你要我徹底消失嗎?”

黃川晖對自己有迷茫,對這個世界有埋怨,他的假面漸漸的掉落,真實的面目浮現在這個世間。

他說出這些話,只是想要惡劣的為難一下眼前的大明星,可這份惡劣之中藏了多少真心的迷茫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

眼前閑庭葉落,秋色凄美,點點滴滴都宣告着季節的老去,由春到秋,也不過瞬間罷了。

風聲從耳邊穿過。

“你放過你自己吧。”萬裏游開口。

黃川晖僵住手腳,渾身的血液都往腦中沖出,他一片混沌之中聽不清自己的聲音,只能本能的反問:“你說什麽?”

“你很着急吧。”萬裏游輕松的笑了笑,聳肩道:“大家都往前走了,只有你一個人還留在原地,你很着急吧,你原本以為可以和你同行一路的圓知都已經先行一步。”萬裏游加重了音量,放緩了語速:“你很着急,對吧。”

惱羞成怒黃川晖下意識就要上前揪萬裏游的衣領,萬裏游稍稍往旁邊一側輕松的躲了過去:“我從小就在劇組長大,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揪着我的衣領子把我從高處拉下,如果沒有躲過去的能力就要被人踩在腳底下。”

黃川晖撲了一個空,彎腰背對着萬裏游,脖頸裏面灌入涼風,凍的他一個哆嗦,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在賣慘嗎?大明星?”

“慘?”萬裏游無所畏懼的眨了眨眼睛,轉頭去看一旁的凋零的梧桐葉子:“我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劇組去了,我爸媽不管,只把我丢給公司的叔叔阿姨,說我不聽話他們就不來接我,我聽話,我去拍戲,哭戲哭出來不出來所有人都圍着我,他們每個人都恐吓我,說我爸媽不要我了。我每天都活在恐懼裏面,那個時候我也只有五歲。這麽多年我一直都很小心的做好明星的角色,功課不能落下,演技要有進步,歌舞更要追得上水平線,因為我怕,我怕我讓別人失望,怕爸媽真的不要我了。”

少年嘆笑:“從五歲開始,我每天都活在不安中,拼了命的掙錢,我希望我自己能有點用,好不被別人抛棄。可是……後來我爸媽離婚。他們各自有了自己的家,我就只有自己一個人。”萬裏游苦笑:“我也絕望了。對我執着的所有事情失望。那個時候只有山暮對我伸了手。是他把我從深淵拉回來的。只有他不在乎我是誰,真心的希望我可以獲得幸福。”

“你們不能理解。”萬裏游雙手抱臂,防備的面對這個秋天:“童年一片黑暗是什麽感覺。每天都害怕被抛棄是什麽感覺。”

“川晖,我不是賣慘給你看。我是真的比你慘,可是山暮比我慘。”萬裏游冷着語調嘲諷的出口:“是,你可能也很慘,這個世上比你可憐的人海了去了。這個分校就有不少,你要自憐自艾到什麽時候?”

“這是你求人的态度嗎?”黃川晖撐起身子,轉身笑了笑:“你就不怕我反其道而行嗎?”

萬裏游瞬間冷下眼眸。

似是看到什麽笑話一般,一直苦着臉的黃川晖大笑起來,笑的到心酸,笑到眼眶含淚,他玩笑的擺手:“開玩笑,開玩笑。”他笑至咳嗽。

不是認真的。

只是覺得太無辜了,所以想要為難眼前的人一下。

黃川晖面上的面具停止破裂,回歸正常,如同深入骨髓的虛假,他無法摘下那塊面具。他這一生都要帶着這塊面具生活。

盛怒的桃花歸于平靜,他看着眼前不再惡意相待的人。

黃川晖仰頭去看天上的那道旭旭豔陽,靈魂都被暖透了。

“我只是開個玩笑。沒有想要傷害他。山暮對我還是不錯的。”

他對着天空嘆氣,皮膚上落了豔光,似是要被點燃。他無可奈何的開口:

“裏游,我不想恨山暮,也不想恨他是個天才這件事,可是我沒有辦法,如果不恨他,我就沒辦法在這個地方待下去了。我需要一個怨恨的對象。”黃川晖笑了笑:“我會盡量演好我的角色,不出現在他面前,可你也要可憐可憐我。就給我一個留在這裏的理由吧。”

秋風多涼,人間蒼茫。

風聲過境,人心黯然。

“你是為了山暮才站上舞臺的嗎?”

這是從前徐山暮問李圓知的話,如今萬裏游将這個問題甩到黃川晖的面前,遠處提着馄饨慢悠悠走來的天才,對着萬裏游招了招手,少年要到天才的身邊去,越過黃川晖時,他說:“想想看,你到底為什麽要站上舞臺。”

旭日東升,有些人活在陽光之下,有些人站在樹影之下。

其實不止是徐山暮,黃川晖不再去看璀璨奪目的少年們,他們太耀眼了,像陽光一樣不可直視,轉頭看着那被貓咪占據的屋子,他泛出苦澀的笑意。

裏游,其實不止是山暮,主要是當年那場彙報演出給我的打擊太大了,我沒辦法接受這個世界上有你們這樣的人存在,‘南郡ace徐山暮’只是我心中一個具象的怪物,我真正怨恨的是無能的自己。

我一直都在怨恨我自己。

因為世間大多數人并不相信真實,而是主動去相信自己希望是真實的東西。這樣的人兩只眼睛哪怕睜得再大,實際上也什麽都看不見。】——《1Q84》

所以,黃川晖為了保護自己,選擇了視而不見。

若驚鴻醒來,迷迷糊糊的環顧了一下宿舍,同宿舍的兩個人都不在,少年慢慢的爬起身,拿起一旁的拐杖,小心的起身,帶着東西去洗漱。

今天的宿舍樓倒是極其安靜,靜的連呼吸聲都沒有,除了眼前流水的動靜和點點鬧鐘的走勢,一片寂靜。正是反常。

艱難的換好的衣裳,少年撐着拐杖往樓下走。

奇的是籃球場上沒有人,練習室,食堂,教室,全都無人。

他有些寂寞的站在校園裏面,有種莫名被人抛棄的感覺。

轉頭去看小禮堂,少年有些心疼,卻還是伸手推開了那扇熟悉的門。

燈亮着。

有人躺在舞臺上,楚雲端個子很高,一雙長腿最讓人羨慕,可是不知道為什麽,他躺在舞臺上顯得那麽渺小。

若驚鴻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走過去。

楚雲端也意識到有人靠近,他驚慌的坐起身,盤膝看着那步步艱難,卻還是義無反顧靠近的少年。

“怎麽就你一個人?他們人呢?”

“街頭奶茶店買一送一,他們排隊去了。”楚雲端靜候着那少年靠近,看他艱難的在自己身邊坐下。他伸手去扶,若驚鴻牢牢的握住他的手,咬着牙忍着痛坐下。

“那你怎麽一個人在這裏?”若驚鴻的手放在地板上,細細的撫摸着,像是在對待珍貴的易碎品。

“我想站在舞臺上感受一下。看看能不能把丢了的聲音找回來。”

“哦……”若驚鴻對他笑了笑,脫力的往後倒去,整個人都蜷縮在舞臺上,他眼前滿是舞臺上的灰塵,少年握手成拳:“喂,雲端。”少年的聲音很輕,輕的像是流雲,閉上眼睛笑道:“舞臺很棒哦。”

楚雲端無法否認,卻也不知道怎麽回答,只能盯着那失去仙氣的少年的笑容點頭。

為什麽呢?明明口裏說的是很棒,面上也是笑容,可看起來這麽悲傷?悲傷的快要透明,悲傷的快要化作一縷流雲離去。

楚雲端伸手去摸他微微顫抖的肩膀:“驚鴻,你真的很堅強啊。”楚雲端紅着眼睛去看眼前空無一人的禮堂座位:“那麽苦的日子都能熬過來。”

“驚鴻?”他柔聲如哥哥,兄長般的發問:“你為什麽還想要跳舞?明明為了跳舞吃了那麽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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