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你要選擇放棄嗎?

若驚鴻去醫院複查的那天,許輕舟莫名的在某間病房裏面瞧見了楚雲端,那少年正在同一垂垂病态的女人說話,兒孝母慈的場面任誰看了都覺得溫暖。

回到學校少年就把事情和萬裏游說了,還問了鄭南冠知不知情。

鄭南冠一副為難的樣子,最後點了點頭,有些不知該怎麽辦的開了口:“他們家的事情不好說,也說不清楚,你們不要多管比較好。”

徐山暮和萬裏游兩個人買了水果往學校的方向走,迎面走來了一個瘋瘋癫癫,頗為邋遢的女人,那人手裏還握着一疊尋人啓事,看到人就塞了一張。

兩個孩子也被塞了一張。

“好心人幫幫忙,這是我女兒你們看到了……”

她語序颠倒,瞧着已經瘋魔的樣子。

盯着女人蓬頭垢面之間那雙混沌又明亮的眼睛,徐山暮開口喊住了她,在所有人都困惑的眼神之下,把身上有的錢全都給塞到她的口袋裏面,柔聲說是印傳單也要錢叫那女人拿着,還說自己也會幫着看看。

女人先是一愣,随後擦了擦眼淚,顫顫巍巍的握住自己的口袋。萬裏游見狀,稍楞之下發現自己沒有帶錢,感到秋天生涼,少年就把脖子上的圍巾拿下來給那女人遞過去,叫她天冷注意一點,可別人沒找到自己先病倒了。

路燈之下,那個人抱着傳單,往遠處走了,直到她的身影沒入黑暗,兩個孩子都沒能回神。

手裏的傳單上映着小女孩的照片,很可愛,只有兩歲,大大的眼睛看着相機像是在對這個世界提問。

“山暮?”萬裏游叫了叫徐山暮,徐山暮沒有走神,只是看着紙上尋人啓事四個字淺笑,他說:“我小時候也幻想過。”

路燈下是添了徹骨寒意的風,萬裏游耳邊的是少年文雅淡然的聲音,稍顯悲傷:“想過我爸媽是個什麽樣的人,他們是不是也在找我。如果我将來找到他們要怎麽和他們一起生活?如果我有一個家會是什麽樣子?”他盯着那張紙,眼眶泛紅:“我也期待過。”

萬裏游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都湊上去:“今年咱們一起過年吧。”

“還早得很呢。”

“咱們兩個也是一家,我就是你的家人。”萬裏游比劃着:“你看我爸媽都再婚,他們都有自己的家,我就只有自己一個人。怎麽樣?房東?你的房子不賣就不賣吧,我交租也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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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有的,裏游。”徐山暮拍拍他的手:“你早晚都會有的。”

“如果沒有呢?”萬裏游對他笑。

“那就是命不好吧。”

“那我命還不錯,我還有你。”他存心惡心他:“暮暮,咱們兩個過一輩子也挺好。”

“你可拉倒吧。”徐山暮推開他的手笑說:“你那些粉絲要是知道你整天不思進取只知道和我鬼混。不知道要怎麽黑我。”

萬裏游卻固執的摟着他的脖子,一副玩鬧的表情:“黑就黑呗,一年之後誰還記得我?我要從新開始。你可別提前跑路啊。以後我簽給你做藝人。說好了,不能後悔啊。”

兩個人一路胡鬧到校門口。

還沒有入門就看到楚雲端失魂落魄的從學校裏面狂奔出來,少年身後還有鄭南冠,看他們的樣子像是有急事的樣子。正好身後有一輛空的出租車。他伸手攔下來,楚雲端急急的沖出來,看到他們兩個,立刻乘上車。

徐山暮一臉懵的被萬裏游拉上車,坐上車之後,他愣愣的聽到楚雲端近乎哭腔的聲音:“市醫院!”

就連司機都有點愕然,急急的開了車。

如果知道跟過來會看到這樣的場面,萬裏游絕對不會跟着過來。

楚雲端熟門熟路的走到某個病房前,可惜裏面的人已經不在,他又慌亂的在四面尋覓,最後在手術室前瞧見了熟悉的身影,那是個身材壯實的陌生人。楚雲端似是認識他,立刻沖了過去,那陌生人不知道和主治醫生在說什麽……醫生丢下一張單子轉身離開了。

鄭南冠拉着處在發狂邊緣的楚雲端,如同護着同伴的雄獅。

徐山暮和萬裏游跑的慢一點站在稍遠一點的地方。

那陌生人開口了,語調冷的不像人。

字字都是利刀,劃入風中,帶着寒意和尖銳刺進這樣凄涼的夜:“楚爺交代了,只要少爺您放棄唱歌,回家接受訓練,費用就由楚家擔負,如果你執意,太太的命和楚家沒有關系。”

鄭南冠以為自己聽錯,下意識就要上前揮拳頭。這是人命!他們家拿人命做籌碼?

那陌生人将白色的單子扔到楚雲端眼前:“您只有十分鐘的時間考慮,醫生說,病不等人。”

時間停止了嗎?

所有的一切都該停止了嗎?

他為什麽唱不出來了?

為什麽聲音可以發出來,歌卻唱不出來?

因為!

因為!

因為愧疚!

每次唱歌他都會想起母親送別他時的笑臉!

只要動了唱歌念頭,他就會想起自己的吉他被爺爺砸在牆上,破裂在他耳邊的畫面。

只要他想要唱歌,腦海裏面就全部都是家人的指責,母親的眼淚。

所有人都不允許他唱,沒有人想要看他站在舞臺上!

楚雲端失神的睜着眼睛,眼看着冰冷的背影步步踏着回響,耳邊是死亡的訊號,他脫力的跪在地上,望着賬單上那筆他拿不出來的數字。

破裂了!

所有的一切都破裂了吧。

“我不唱歌!!”少年對着那越行越遠的人吼出聲。

他已經碎了,破碎在現實面前,他不能唱了,他唱不出來了,他沒有辦法在愧疚之中開口:“我不唱歌了!”

少年聲嘶力竭的吼着,被鄭南冠死死的抱住,他還是如死一般發出悲鳴:“告訴爺爺,你告訴他,我不唱了!”

他崩潰哭喊出聲:“我不唱了!我以後不唱歌!!你告訴……啊!!”

他聲聲撕心裂肺,句句都在絕望的深淵裏回響。

萬劫不複。

片片破碎。

勝利者的笑容總是十分殘忍,陌生人轉身冷笑出聲:“早就這麽聽話,你……”

萬裏游撿起楚雲端眼前那張繳費單,對着鄭南冠和徐山暮開口:“你們照顧好他,我去把錢交了。”

褪去所有顏色開始枯竭的景色停止了。

楚雲端絕望的哭喊聲也停止了。

徐山暮蹲下身伸手抱了抱楚雲端,伸手揉着那孩子的後腦勺,少年安慰着還處在崩潰邊緣的楚雲端,如同安慰驚鴻一般,輕輕的安撫着他絕望的心情,徐山暮的聲音是破開黑暗的一縷光,是深淵裏伸出那只手:“別怕,雲端。”

鄭南冠也顫着心髒,收緊了手臂,他學着徐山暮的話:“別怕,雲端。”

瑟瑟發抖,渾身緊繃,淚痕之間終于顯露出來悲涼,少年閉上眼睛,失控大哭。

被抛棄,孤身一個人在黑暗裏面走了那麽走。

他一直都看不到明天。

怎麽可能會不害怕?

萬裏游越過轉角是擡眸看了一眼面前的一臉愕然的陌生人:“滾。”

世上人人都會在陰暗的角落裏□□一刀,可是……致命的傷,捅你一刀最深的那個人,是你的家人。

手術室的燈滅了。

人,沒有救回來。

……

楚雲端的父親出現的時候,那人終于有了愧疚之情。他沒敢和那邊縮在角落裏面悲傷的兒子對視,更不敢和那些陪在兒子身邊的男生對視,所以選擇無視。

離開醫院的時候,父親終于走上前,負手站在楚雲端面前,依舊是一副長輩的模樣。

“差不多就回家吧,你媽這件事只是個意外,你……”

少年垂着頭,雙眸腥紅,對着父親那雙平淡如水的眼眸時,少年面色蒼白眸色殘毒似鬼魅,陰毒的開口:“為什麽死的不是你?為什麽死的不是你們?!”楚雲端伸手去揪父親的衣領:“死的是你就好了。”

走回學校的路上,鄭南冠跟在他身後保持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徐山暮和萬裏游走在最後。望着楚雲端如浮雲灰敗的模樣,萬裏游問:“怎麽辦?他要怎麽辦啊。”

徐山暮一直都沒有說話。

夜半,有人被噩夢驚醒,慣性的披上衣服揪着胃部,跑到廁所幹嘔。

他深呼吸兩下,有些猶豫的靠近了楚雲端他們宿舍,他從口袋拿出鑰匙,鑰匙上有兩根細長的鐵絲,少年慣性的撬開了鎖。

只感到屋中一片寂靜,他在門口靜待了很久,直到确定楚雲端真的已經入睡。顫着的心恢複平靜。

靜的快要化作虛無。

我就是這麽自私的人,我自己放棄時管不得其他,可是……旁人要放棄又不想允許,哪怕別人在絕望之中生活,我也希望別人要活下去。

萬裏游有些不安的醒過來,發現對面的人不見蹤影,驚醒般的坐起身,滿額冷汗的穿上鞋子往外跑。涼風如鬼魅急急穿入人心,他打開門就看到了那個做賊撬鎖的人,那人正望着屋子裏的楚雲端發呆。

如果可以,我有時候希望你不必這麽多心,傷神。

“你在不安嗎?山暮?”

徐山暮沉默的關上了那扇門,像是熄燈的擺渡人。

不安?不是。

只是不理解而已,明明家人就在身邊,明明應該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為什麽這麽傷害彼此?

不成全自己孩子?

不相信他的夢想。

要在他前進的路上做那個絆腳石?

恨不得把人的撕碎在自己的手裏?

不能放他自由?

他有很多不理解的事情,所以會擔心楚雲端。

徐山暮自己不知道被家人傷害是一種什麽感覺。

但是期望落空的感覺他明白。

他有很多問題。

可他什麽都沒說,什麽都沒問。

只是靜靜的關上了那扇門。

萬裏游沒有得到回答,有些着急的開:“不要不說話。”

“大晚上你別把他們吵醒了。”徐山暮伸手推推他的手肘:“回去睡吧。我去倒杯熱水喝。”

“是我不可靠嗎?”少年的聲音在夜幕之中傳蕩,空的像是一聲無助的嘆息:“是我還是不夠可靠對嘛?”

“這個問題,你為什麽要問我?”徐山暮并不懂眼前少年的迷茫,從生死關頭繞了一圈回來,徐山暮發現自己不懂的事情變多了。

“那我要問誰?”

察覺到空氣之中漸漸變調的責備,徐山暮笑了,他好像明白了什麽,轉頭走過去抱了抱萬裏游:“是你在不安吧。”

像是得到了安慰,迫切急切妄想要可靠成長的少年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麽面對眼前的人,只能将頭埋進他的頸窩,頸窩裏滾燙的溫度,快要将少年的皮膚灼傷:“你別和驚鴻學這種蠢辦法。”

“管用就行。”

“我每天都怕你突然消失。”萬裏游像個讨要誇獎的孩子:“我這段時間很控制自己,沒有穿着髒衣服往你床上躺。”

徐山暮聽着這句話笑了笑:“沒關系。你想躺就躺,咱們新買的洗衣機甩幹功能挺好的。”

“……”

不等萬裏游說話,徐山暮松開雙手,轉身往一旁靠去:“那個被耍的團團轉的心理醫生和我說了一句話,雖然有點扯淡,但是我覺得還不錯。”

“嗯?”

“他說,如果我如今還沒有辦法為自己而活,那為了重要的人活下去也不失為一條出路。”徐山暮打着哈切歪在那邊閉上眼睛:“裏游,我很喜歡秋天,不會太冷,也不會太熱,比起春天那麽多花,那麽多蟲子,還是秋天比較好。聽說加拿大的魁北克省有很美的楓葉層林可以看。咱們明年秋天請個假去加拿大看楓葉好不好?”

“可我喜歡冬天。”

“冬天咱們去西伯利亞?聽說那裏的雪景也是絕景。”

“春天呢?”

“去冰島吧,聽說冰島四季如春。我還想去哥本哈根看小美人魚像。日本的富士山也要去看看,我一直都穿穿看浴衣,還想去泡溫泉。瑞士,法國,德國,還有意大利羅馬。南美洲也想去玩玩,還有馬來西亞的海,新西蘭的樹林和草。”

“夏天呢?”萬裏游笑,對上徐山暮嫌棄的表情立刻笑出聲:“幹嘛這麽嫌棄?”

“夏天當然是窩在家裏吹空調,吃西瓜,那麽熱的天亂跑什麽。”

兩個人靠在門的兩邊暢聊的未來,萬裏游笑說:“你說的那些地方咱們要是都去的話,好幾年都走不完。”

“那不是很好嗎?”徐山暮笑說:“我對未來有憧憬,你也能心安一點吧。”

萬裏游能從徐山暮身上看到某些破土而出的種子,那種子裂開後是重新盛開的新芽:“也是。那今年過年咱們去西伯利亞看雪嗎?”

“先去日本泡溫泉吧,我想看富士山,還想去主題公園玩,秋葉原的動漫展也先要去看,你不是喜歡海賊王嗎?”少年眉眼溫柔:“咱們去吃鳗魚,吃生魚片,吃拉面。好不?”

少年似是想起什麽一般:“喊上驚鴻一起吧,咱們兩個不帶着他一起去玩,他肯定要鬧,你不怕哄他了?”

“許輕舟寒假肯定要領着他出去玩,不必我們費心。”萬裏游說:“許輕舟寶貝他寶貝的不得了,就是當兒子在養,昨兒還給驚鴻寫了歌,驚鴻逢人就炫耀。一副昭告天下的架勢。”

“看來……”徐山暮捏着自己的下巴:“我要把驚鴻搶回來才行。”

“山暮。”萬裏游喊了他的名字,認真道:“我可以不喜歡冬天,但是,你是我的家人,我不能不喜歡你。”

“這話真是讓人誤會。”徐山暮笑的真切:“行,行,行,喜歡喜歡,我也喜歡秋天一樣喜歡你。我家大明星,滿意嗎?”

“馬馬虎虎吧,你等着吧,我肯定會追到你身後。”萬裏游對他伸出拳頭,揚着下巴一副少年盎然的笑意:“我就算不能超越你,也絕對不會再被你甩遠。”

徐山暮轉身往熱水房走:“行,我在原地等等你。你可別讓我等太久啊。”

“臭屁死你。”少年急急的追過去,天泛出魚肚白的明然,萬裏游在半明的天色裏面發現了天才的不對勁。

他伸手扶住那個人并未察覺的虛弱,伸手去摸少年額頭,剛才就應該發現的。

“你又做噩夢了嗎?”

“嗯。”徐山暮把水灌下肚子,轉頭去看緩緩明亮起來的天空,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太陽抽去,成為那照亮天際的光色。他眨了有些幹澀失焦的眼睛道:“我不去醫院。你給我買點藥吧。”他閉上眼睛,自己開始為自己診斷:“可能是因為今天,不對,是昨天看了雲端家裏的事情,又看到那個找女兒的媽媽,夜裏又做噩夢,被吓出來的熱度。我就是有點害怕而已。”

徐山暮伸手抹去自己額邊的冷汗,失去靈魂一般昏昏欲睡,沒頭沒惱的對着窗外的落葉說:“秋天真的挺好。”

他陷入黑暗之前,聽到萬裏游的聲音:“山暮,睡吧,你現在很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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