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無歸果實

老艾德文費力地發出一個單音節,眼珠凸出,活像被撈出水池的金魚。

阿默斯事不關己地說閑話:“真是絕情的女人,這幾天我只能對着侯爵大人的醜态發呆,或者看那個老傻瓜自作聰明,居然還不肯稍稍撫慰我無聊得滴血的心,嗯?”

老艾德文顯然看得見阿默斯,聞言又是一陣大喘氣。

“把限制解開。”埃莉諾沒有興致與阿默斯調笑。

“是,是,遵命,我親愛的主人。”

聽到這句話,侯爵差點背過氣去。壓在他胸口的無形之力卻驟然消失,他張口便大聲呼喊:“來人!來人!”

埃莉諾頭也不回:“不會有人來的。”

她加深了笑弧,右手食指指腹貼着侯爵凸出的喉管,幾乎是挑逗地一路描摹着向上,最後索性勾起了老艾德文的下巴。

“你……”侯爵想甩開她,卻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着埃莉諾含笑的、迷人的、卻也令人不寒而栗的面容越湊越近。

“您在發抖?為什麽?我很可怕嗎?”埃莉諾感到委屈般嘟嘴,惡意地朝對方臉上呼氣,“您不喜歡這樣?看來是我誤會了,我還以為那些守着您的小姑娘都是這麽服侍您的。”

老艾德文顫栗着,試圖避開她的視線。

阿默斯嘆息着扳住侯爵的腦袋:“我親愛的主人在和您說話,您要是再這麽失禮……我說不定會手一抖把您的頭擰下來。”

“您別害怕,”埃莉諾的指尖在老艾德文的面頰上輕輕一刮,“我只是想和您說說話。”

“你……這……艾德文……”侯爵語無倫次。

“您想知道什麽?”

老艾德文哽了哽,終于成句:“你都做了什麽?”

埃莉諾噗嗤一笑:“您真會提問。但看在和您交情的份上,我會原原本本地回答您的……”

心跳居然自說自話地加速,她感覺自己就像個做了壞事的孩子,憋了太久終于有機會,迫不及待地要向全世界炫耀自己的惡行和戰果。

“首先,用了一點小手段後,艾德文愛上了我,愛得要發狂,為此不惜抛棄小艾德文。”埃莉諾在床邊坐下,以說睡前故事的語氣娓娓道來,“阿曼達當然恨不得能親手殺了我,然後我就拜托這幾天陪着你的這個家夥……”

阿默斯拉長了聲調插嘴:“你這麽稱呼我,我會傷心的……”

“我拜托這恬噪的家夥去勸說阿曼達,她竟然反而下定決心,對舊日的愛人痛下殺手,真是讓人遺憾。當然,您如果貿然行動會很礙事,所以我就讓您在這裏靜養。到這裏為止,您有什麽問題嗎?”埃莉諾一歪頭,笑得純然如稚子。

“你會受天譴的……你這個……你這個……”

“我還沒說完呢,”埃莉諾哄孩子般噓了一聲,“您忠實的仆人索非斯大人當然不會坐視不管。他明智地與阿曼達聯手,對我做出了正确的指控。但是可惜,他找不到證據。”

老艾德文暫時安靜下來,粗重地喘着氣。

“找不到證據,就只能制造證據,不知道為什麽,索非斯大人認為只有在卡斯蒂利亞真的召喚魔物、并将痕跡嫁禍到我身上,才是一勞永逸的好辦法。”

阿默斯柔柔竊笑:“那當然是因為我好好地說服了他、讓他對此堅信不疑。”

“索非斯大人就召喚出了惡魔,并與之簽訂契約。他命令魔物阻礙死靈質詢,讓愛麗絲和喬安偷出了我的首飾、在上面刻下魔咒後再放歸原位……”埃莉諾親昵地點了一下侯爵的鼻尖,“您以前和我說過,大學士做事最小心謹慎。索非斯當然在事成後,銷毀了所有使用魔法的痕跡。”

片刻的停頓。

“很遺憾,大學士不僅沒有成功栽贓,還暴露了他使用禁術的罪行。”

阿默斯興致勃勃地扮演起好奇寶寶:“提問!索非斯大人明明銷毀了證據,為什麽神官們還搜出了贓物?”

埃莉諾看着老艾德文的眼睛,柔聲問:“您一直不說話,我倒寂寞起來了。您覺得這是為什麽?”

“你那卑鄙的魔物騙過了索非斯,重新制造出了痕跡。”

埃莉諾滿意地颔首:“雖然您病入膏盲,卻還是和以前一樣有洞察力。”

老艾德文再次憤怒得渾身發抖。

“索非斯大人為召喚魔物付出了應有的代價,會在悔恨和祈禱中度過餘生。一命償一命,阿曼達只能死。”講述的故事接近尾聲,埃莉諾的聲音低下去。

房中片刻的寂靜。

侯爵急促的呼吸終于一點點、一點點地平複下來。

就在這時,埃莉諾冷不防再次開口,輕柔的語聲無比冷酷:“艾德文,阿曼達,大學士……您猜現在該輪到誰了?”

老艾德文窒息般抽了口氣,倉皇地喃喃:“不……不……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了,埃莉諾!”

“給我一個放過您的理由。”

“我和你父親是至交,我們不該變成這樣……”

埃莉諾的喉間溢出一聲變調的蔑笑:“您居然敢在我面前提起父親。您的羞恥心是否也和您身上的腫塊一樣,潰爛成膿了?”

“如果你還在因為查理的事恨我……你失去了父親,我失去了僅存的孩子,這還不夠嗎?”侯爵歇斯底裏起來,試圖坐起來,卻被阿默斯狠狠按了回去。

埃莉諾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幽冷地笑:“您從我那裏奪走的只有父親?”

“我……”

不等對方說完,她嚯地跨到老艾德文上方,鉗住了他的下巴:“如果您真的是那麽認為的,那麽就再說一遍,看着我,把這話再說一遍!”

紅發紅眼襯得她膚色病态得白,老艾德文就好像看見了來自冥界的烏爾德本人,寒顫着吐不出一個音節。

而埃莉諾因為暴怒,同樣半晌口不能言。

随後她開口了,以極低極低的、冷靜得可怕的語調:“父親去世時名下有三座莊園,還有我母親的嫁妝美泉堡,您都吞為己有,并将我送進聖所。假如我成了渡靈人,也許總有一天能對這一切釋懷、甚至原諒您。但您……”

埃莉諾再次露出輕挑又冰冷的微笑,雙眼宛如暗影中燃燒的兩顆紅寶石:“但您不肯放過任何利用我的機會,您觊觎南烏爾姆的鹽礦,将我先嫁給了馬修。”

她仰頭,仿佛終于無法忍受房中腐臭憋悶的空氣:“您毀了我對婚姻、對人生、對人、對神明僅存的希望。”

老艾德文被這話語的分量激了一記,下意識想解釋:“我并不知道馬修對你做了什麽……”

“您不知道?您不知道維斯比的那對兄妹是什麽情況?”埃莉諾啞聲笑,“家業還算豐厚、卻始終未婚的老單身漢,嫁過去只等丈夫去世就能為所欲為,真是這樣的美事還輪得到我?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兒?”

“但你的确……”侯爵無力地反駁。

“如果沒有……”埃莉諾朝阿默斯瞟了一眼,“我根本活不到今天。”

老艾德文咽了口唾沫。

埃莉諾溫柔地笑,再次俯身湊近,手指隔着濡濕的亞麻內衫,在對方的胸口游走:“當您雖然因為梅毒而無法當衆現身,卻還是和那些貌美的農家姑娘在這裏、在這張床上鬼混的時候,我在幹什麽?”

她手指用力,侯爵哀嚎起來。

“我的丈夫對我沒有任何的愛意,我只是一個可能帶來子嗣的工具。最可悲的是,就連丈夫應該履行的義務,大多數時候他都力不從心。”埃莉諾事不關己地敘述着,語速越來越快,“還有時時刻刻刁難我的卡洛琳女士……您真該和她湊一對,看看是誰會先被對方折磨至死。”

“我……對此很抱歉。”侯爵忍着傷處撕裂的痛楚,艱難地吞咽。

“不,沒什麽,反正他們都死了。”

埃莉諾說着站起來,将靠窗一面的床帳也卷起來,随後打開窗子。

夏季的北洛林白晝很長,已經是夜晚時分,山巒輪廓線後的霞光才露出日落的端倪。

“我能和您說的話,都說完了。”她回頭,混雜的柔光在她眉眼間閃爍,一陣紫一陣橙紅,“您還有話要對我說嗎?”

“我……我也許罪有應得,但求求你放過小艾德文。”

埃莉諾哧地笑了:“啊,您放心,我不會遷怒他的。”

費力地咽着唾沫,艾德文大人努力表現得無所畏懼:“來吧。”

他一閉眼:“殺了我吧。”

也許只等了須臾,也許很久,但老艾德文什麽都沒感覺到,便帶着希望睜開眼。

映入眼簾的是埃莉諾噙笑的臉龐:

“我的确要您死,但我可沒承諾會給您個痛快。”

艾德文大人瞪圓了眼,僵了片刻。突然間,他整張臉都扭曲起來,大張的嘴中冒出尖叫。如野獸般嘶叫着,他的手顫抖着向兩腿間摸索,卻半途因為劇痛全身無力。

“您一直喜歡誇耀自己作為男性有多勇猛,”埃莉諾垂睫微笑,“那麽就從那裏開始。最後您全身都會和那裏的傷口一樣,一點點地化膿潰爛……”

老艾德文在她眼中看到了驚恐的自己,倒置着,宛如被倒懸受刑的罪人。

“再看一眼夕陽吧,艾德文大人,日落時的卡斯蒂利亞很美。”埃莉諾頓了片刻,五指一松,隔光的厚床帳随之委地。

“這恐怕是您最後一次見到太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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