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王車易位

“我會找到您的,我保證。”

語畢,喬治也有些羞赧,片刻沒說話。

埃莉諾按捺不住,起身要離開。

“如果剛才冒犯到了您,請您原諒,”喬治放軟了聲調,“您能再陪我一會兒嗎?我已經很久沒和人說話了……我只想和您說說話。”

埃莉諾竟然因為這麽一句話便坐回了原處。

而如喬治所言,他們所做的也只有交談。

只不過這對話異常緩慢。她給出的每一個答複,都要拆作零散的字母,一筆一劃地畫進他掌心。幸而喬治工于言辭,挑揀着橫跨八國錦标賽上一路的趣聞說給她聽,她只是偶爾應答,他看上去就異常滿足。

“您喜歡下棋?我不擅長這類東西……”喬治垂頭笑了,“我太依靠直覺,所以經常會冒犯到他人、進而樹敵。”

埃莉諾在他掌心寫:您這樣就很好。

“但日後我必須更小心謹慎,我不能……”他向她所在的方位轉頭,“我不能輕賤您救下的這條性命。”

她掩飾住震動,只說她期待他重回賽場。

話題再次轉換。

“您不喜歡詩歌?這很少見。”

埃莉諾花了很久才将複雜的心緒以最簡單明了的方式傳達。

--歌謠會給我不必要的幻想。

喬治沉默了須臾,嘆息:“您……似乎也經歷了許多。”

她沒否認。

他雙手包住她的手,話鋒一轉:“但于我而言,您就像是吟游詩人口中前來拯救騎士的仙子。”

埃莉諾再次滿臉通紅。

喬治察覺了她的窘迫,居然一板一眼地解釋起來:“我不是在開玩笑。即便是現在……”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我也會不由自主懷疑,您是否真的就在我身旁,這一切……是否都只是我的幻覺。”

埃莉諾将他的手掌攤平,指尖微微發顫。

--我在這裏。

喬治微微一笑,半晌才輕聲說:“您不在的這些天裏,有時候我會想,如果我沒有失明該有多好……那樣我至少能看清您的樣子。”

他清了清嗓子:“但現在我又覺得,如果您是因為我看不見才放心待在這裏,那麽我願意永遠地失去視力--”

埃莉諾以兩指按住了他的嘴唇。她不喜歡他這麽說。

喬治轉而親吻她的指尖,聲音低下去:“很多人說言辭不可信,您也許覺得這也不過是虛言。但我是認真的……”

她再次以指腹堵住他的話語。

她害怕喬治再說下去,她就真的會相信、會動搖,做永遠留下來的夢。

晚禱的鐘聲看準了時機敲響,埃莉諾撐着牆站起來,向後退了半步。原來剛才不知不覺間,他們已經湊得那麽近。

“您要走了?”喬治沒有再挽留,等到她走到門邊,才幾近卑微地發問,“您……還會再來嗎?”

埃莉諾沒有應答。她當然想,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前來。給予人無望的承諾比什麽都殘忍。

但從這一天起,她幾乎無時不刻地想到他。

一轉眼便是錦标賽的最後一日,克萊芒的貴族們幾乎傾城出動,随着勞倫斯等人離城圍獵。

明日查理和埃莉諾就要啓程離開,她以身體不适為名留在了城中。本就不多的行李早已等在倉庫,埃莉諾在空蕩蕩的卧室中轉了幾圈,試圖凝神刺繡,念頭卻總不聽話地轉向同一處。

她想見他,哪怕只是在窗外再看一眼也好。

渴望愈是壓抑愈是燒得猛烈。熬到了午後,女仆進屋打掃,竟然給了埃莉諾苦覓的由頭。反正不能待在屋內,那就出去走走……

這一走她自然就來到了後山的小屋外。

夏末的午後多雲,天際壓着一線灰,随時可能會下雨。

她在屋外徘徊了很久,終于鼓起勇氣挨到窗前。

喬治似乎在午睡。

埃莉諾輕輕叩窗,對方睡熟了沒有聽見。這給了她進屋的勇氣,她輕手輕腳地來到床前,凝視他許久。

只是這麽看着喬治,埃莉諾心頭竟然便湧上無限的欣喜與哀愁。那一波又一波的情愫無法克制,無以掩蓋,也是這一刻,她終于能對自己坦誠:她傾心于他,他文雅的舉止、他出人不意的俏皮話、他溫柔的品格都令她神魂颠倒。

他才是從歌謠從繪本中走出來的騎士。他比星辰更耀眼,短暫點亮了她陰沉沉的人生,讓她第一次品嘗到了戀心的甜蜜與苦澀。但這漫長悶熱的夏也到了盡頭,她的戀慕心無法結果,只能枯萎。

歌謠裏與騎士秘密相戀的仙子在身份勘破後就此消失,她也必須永遠地保守這個秘密。但在那之前……

埃莉諾伸出手,指尖極輕極輕地勾勒出喬治的五官輪廓。她輕輕嘆息,舍不得就此離開。

內心的魔鬼那一瞬占了上風,成功撩撥起*蠱惑了她。埃莉諾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傾身以唇印上了喬治的雙唇。

她不知道真正的情人會怎樣彼此親吻,但這笨拙青澀的吻已然令一顆心狂奔起來,越跳越快像要從胸膛中蹦出來尖叫。

呆了須臾,她才發現自己做了什麽,慌亂地要抽身離開。

但後腰一緊,埃莉諾被箍在了原地。

“這又是夢?”喬治喃喃着收緊手臂,她幾乎趴在了他胸口。她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掙脫,他已經找到了她的嘴唇。

他同樣慌張無措,卻也因為唇與唇的貼合心醉神迷。本能穿針引線,引導着彼此互相試探着加深這個吻。

他們一次又一次地短暫分開,很快再次被無形的手拉到一處,磨合着探求最合宜的那一個吻。厮磨吮吸,氣息相融,稚拙的接觸中一點點滲入難言的、令人難耐的躁動。

埃莉諾像是走在夢境邊緣,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實感,就連景物驟然上下颠倒,她都懵懵的沒立即明白發生了什麽。

喬治俯身再次親吻她,指掌順着頸側走出肩線,改道從身側一捋。

埃莉諾全身顫栗起來,短暫的慌張過後,她竟然渴望更多。

她第一次明白了詩人為何總說主人公對愛人全心全意地渴求,她也隐約明白之後會是什麽,即便那是不可觸碰的禁果,她也只會任由它自枝上落下,直直落入她掌心……

天邊毫無征兆地炸響悶雷,大雨傾盆而下。

喬治驟然僵住,抽身放開她:“三女神保佑,我在幹什麽……”

埃莉諾呼吸同樣急促,費力地撐起身挪到床邊。

“我……”喬治依舊一片混亂,“我……我只能祈求您的原諒……我會對您負責……”

她不知道該怎麽應答。是她先招惹他,況且最嚴重的事還沒發生……

“如果您願意,我會娶您,一輩子忠于您愛護您。如果……您的身份太過高貴,我不可能奢求牽起您的手,那麽……”喬治撐住額角,仿佛在被頭疼折磨,“那麽我願意做您最卑微的奴仆。”

埃莉諾按住胸口,退到門邊,即便知道對方看不見,依舊只是搖頭。

“求您了,”喬治等不到答複,慌神起來,“請不要因此離開我……求您了……如果您必須離開,至少……請告訴我您的名字……”

埃莉諾竟然有了淚意。她匆忙拉起他的手,寫下名字首字母。

以同字母打頭的名字何其多,她想大約他不可能找到她。但她到底還是留下了一條線索,也許在她不願直面的內心深處,她也希望終有一日,他能借此找到她。

喬治下意識想拉住她的手,卻半途頹然放棄。他最後只說:“我會永遠記得您,我會找到您的。”

帶着攪成一團的混亂思緒,埃莉諾沒有再逗留,走入了屋外的滂沱大雨中。她也許哭了,但雨勢太大,淚水也很快被沖走。

而自那一天後,埃莉諾再未與喬治·馬歇爾見面。

直到六年後,直到他在她的婚禮上騎黑馬而來。

六年後的梅茲鷹堡中,埃莉諾伏在喬治胸口,竟然因為似曾相識的淚意不敢擡頭。

“您又救了我,”喬治似乎害怕一提高聲調便會驚覺一切不過又是一場迷夢,聲音極低,“我看見了……我看見您與國王陛下對弈。”

“不,是我把你卷了進來……”埃莉諾伸臂反抱住他,“對不起。”

在喬治出言反駁前,她搖着頭搶白:“不止是這一次,在克萊芒時我不該那樣離開,那之後……我對你撒謊、我利用了你、絲毫不顧及你的感受……請原諒我。”

“更該道歉的是我,”喬治嗓音靡啞,“在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卻沒能踐行諾言找到您。我無法原諒自己。”

“離開特利托後,我和父親去了南方的城市,改名換姓作為商人生活了一段時間,你不可能找得到我……”埃莉諾勾着他的脖子垂頭,“之後四年我一直在聖所--”

喬治卻苦笑着打斷她:“我怎麽能讓您為我找理由開脫?”

“但我一離開聖所,你就很快找到了我……”埃莉諾神情似喜似悲,“不可思議,你怎麽知道是我?”

“在婚禮上見到您的第一眼……我就感覺是您,但那只是直覺。”喬治的眼裏浮上揶揄的笑意來,他放柔了聲調,“幸好我很快找到了實證。”

“證據?”

“您第一次拒絕我時提到我在克萊芒時因傷暫時失明,”喬治露齒笑開,“這件事始終只有救了我的女士與醫官知道。”

埃莉諾無措地默了片刻,後知後覺地窘迫起來:“我……我不知道主城裏無人聽說過這事……”

喬治含笑注視她片刻,倏地松開她,坐在床沿深吸了口氣,下床單膝跪地。

埃莉諾被吓了一跳,下意識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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