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時間恐慌

“這六年裏并不只有你發生了改變,”喬治垂眸微笑起來,同一個動作裏少年氣的腼腆已難覓蹤跡,取而代之的是若有似無撩人的脈脈情意,“十九歲開始我沒有輸過一場錦标賽;如果誰無法成為我的朋友,那麽我會讓他成為我所效力的主君的眼中釘,我不擇手段,但我也不再有敵人。”

他看着埃莉諾的眼睛,懇切地一個音節一個音節地吐露心聲:“我變得更強大、更圓滑,都只是為了有資格再次見到你、站在你身邊。埃莉諾,因為你,我才是現在的我。”

她幾乎就在這話語與目光的雙重攻擊下淪陷了,只本能地抓着殘存的話柄反駁:“可我……并不希望你是因為想報答我,才認定非我不可。”

喬治寬容地加深了笑意:“即便在六年前,我也并不只是因為你救了我才對你心生依戀。在我确信你就是克萊芒的那位女士前,我--”

他清了清嗓子,別開了視線,竟然顯得微微窘迫:“我也許早已經為你傾倒。也許是那支舞,也許是桌邊的談話,在我意識到時,你冷淡的微笑、漫不經心的談吐、還有你的眼睛都令我着迷。我知道你是個危險的女人,但這反而讓我陷得更深。”

埃莉諾擡手按了按臉頰,掌心都沾上了熱度。

喬治如釋重負似的輕輕呼了口氣:“有那麽一陣,我害怕我愛上了另一個人。但感謝三女神,我沒認錯,這使我免受折磨。但我慶幸那時是你救了我,而非任何一個不是你的人。難道即便如此,你還要堅持不配被愛,剝奪我愛你的權利?”

埃莉諾不知不覺按住了胸口,過了很久才啞聲說:“可我殺過人,之後還會有更多人因我喪命;我已經嫁了三次,我很可能還會與他人結婚。我無法向你做任何承諾,我什麽都無法給你……”

“那麽你的心呢?你是否能承諾,至少你的心只屬于我?”

這麽說着,喬治直起身,一步步向她靠近。

埃莉諾動搖得厲害,再次後退,卻挨上了梳妝櫃。退無可退。

喬治的指尖擦過她的臉頰:“告訴我答案。”

沒立即得到答複,他也不惱,反而驀地一笑,湊近了低聲說:“否則我就一直吻你,直到你願意給出我想要的答案為止。”

第一個吻追着句尾落下來。

這吻比之前交換過的任何一個都要漫長熱烈,埃莉諾雙手原本撐着身後的桌面,不知不覺間攀上了喬治的肩頭。他幾乎不給她呼吸的餘裕,輾轉齧吮着深入,仿佛要将她深鎖的答句以唇舌勾出。

“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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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應聲暫停,等了片刻沒得到答案,複壓下來。

沒過多久,埃莉諾足下便有些發軟。她扒住對方肩膀站定,躲閃着細碎的親吻,告饒般喃喃:“我……”

喬治攬着她的腰,稍後撤與她眼對眼。

埃莉諾眼睫顫動,擡眸看住他:“喬治,”

他無言地等待,肩背不覺緊繃。

她再次喚他,不再猶豫:“喬治,我需要你,我想要你,”她笑了笑緩解緊張,“我也愛你。”

喬治怔忡半晌,才驟然掩唇側轉臉。他很快再次與她對視,眼中是不加掩飾的喜悅:“世上沒人能比這一刻的我更快樂……”

埃莉諾以拇指指腹擦過他的下唇,瞪他一眼:“世上沒人比你更擅長說沒邊的情話。”

“你不喜歡?”

“我只是擔心你有變不出花樣的那一天。”

“你多慮了,”喬治附在她耳畔笑,“我花了六年打腹稿,還有許多許多的話可以說給你聽。”

他的手掌貼着她的後腰,畫着圈上下游走,兩人靠得更近,他嗓音更低:“其中有些話,不适合大聲說出來。”

埃莉諾整個人貼上去,眸光狡黠地一閃:“作為我直到現在才給你答複的補償,今晚--我由你盡興。”

喬治抿了抿嘴唇,眼裏有火:“只有今晚?”

她大膽地抛了個媚眼:“看你表現。”

他低笑着吻下來。

室中片刻的寂靜,只有織物摩擦的窸窣聲。

“我得把發髻……拆了……不然發針硌得疼……”

喬治嘆息一聲:“轉身,我替你拆。”

埃莉諾面朝梳妝鏡,看着喬治小心翼翼地一根根解下發針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發笑:“還是我自己來吧。”

喬治舉起雙手,她便熟練地在發絲間尋找綴着小珍珠的發針。對方空下的雙手卻不甘賦閑,先是松松自後環住她,而後幹脆不安分起來。

“你--”埃莉諾朝鏡中喬治的倒影瞪了一眼。

發髻散落半邊,紅發垂墜而下。他撥開發絲,在她側頸親了親,極低極低地說只有彼此聽得清的話。

埃莉諾清楚看見自己頓時暈生雙頰。

兩人的視線在鏡中相彙,她垂睫,将徹底放下的滿頭長發一甩,清清嗓子:“好了。”

“就在這裏好不好?”

她怔了怔,似笑非笑地回睨,将喬治下巴一挑:“如果我說不好呢?”

他也笑笑的,轉而去吻她指尖:“那我只好再想個新的。”

……

梳妝臺上因震顫滾動的發針終于靜止,重疊的呼吸聲漸漸平複。埃莉諾将長發攏作一束,撐着臺面轉過身來,從眼睫下撩了喬治一眼:“盡興了?”

他噙笑湊到她耳邊喁喁數句,她半真半假地紅着臉着惱,單手将他向後一推,自己卻險些沒站穩。

“已經站不住了?”喬治一把将她撈起放在床上,在她身側躺下。埃莉諾往他懷裏挪去,他抱住她,垂頭親吻她的額頭。

兩人安靜依偎了片刻,埃莉諾突然将喬治內衫的領口往側旁拉開。他左肩處還遺留着傷疤。她極輕地拂過傷處,低聲問:“現在還會痛嗎?”

“不會,”他的聲音裏猛然浮上些微的笑意來,“埃莉諾,有件事我一直沒問你。”

她不解地揚起眉毛。

“我并不記得,但醫官後來和我提過,我最危險的那一晚你還替我擦身緩解高熱。那時我覺得不妥,就沒有問。”

埃莉諾在對方意味深長的注視下清清嗓子:“醫官也說了是為了降溫。”

喬治卻拉過她的手貼在胸口,委屈似地在她耳畔呢喃:“所以那時你就沒別的想法?”

她揶揄地擡眸盯他,半真半假地嗔怪:“那時我以為你要死了,哪裏有空暇想那麽多?”她的指尖在他領口露出的胸膛上畫了個圈:“而且……那時候你也不是現在這樣。”

“我現在是什麽樣?”

埃莉諾噙着笑假推他一把:“六年前淑女們就算對你有旖念,也不過是對你容貌談吐單純的傾慕。現在啊……”她悠悠嘆了口氣:“不知道有多少貴婦人希望你能爬進床帳與她們幽會。”

“以三女神|的|名義,我可絕沒有做那種事。”

她笑笑地睨他:“我可沒問。”

喬治的手指在她頰側輕柔地一刮:“那麽你呢?你是否也在那些想要我陪伴的貴婦人之列?”

她以反問狡猾地回避正面回答:“你不已經在這裏了?”

“不,我問的是你是否想要我在這裏。”

埃莉諾揪着他領口默了片刻,忽地勾住他的脖子耳語:“喬治,我的确想要你……”

對方的呼吸就急促起來:“埃莉諾……”

她卻按住了他湊近的嘴唇,語聲很低:“但你也知道,我的目标是安東尼斯……任何人都盡可能不與他為敵。”

“但你已經有了計劃?”

“我有足以動搖他繼承權的證物,但要怎麽使用,要與什麽人結盟,要怎麽行事……我其實并不清楚,我離開首都太久,即便是母親的舊識也未必願意幫助我。”

她在喬治胸口貼了片刻,低聲坦誠:“我很害怕。”

他抱緊她,柔聲安撫:“我會陪着你,盡我所能。”

“但我也害怕安東尼斯會傷害你,這比我敗給他更可怕。如果可能,我更希望你--”

喬治态度強硬:“我必須陪着你。”

“我也希望你能在我身邊,但……”

“對我、也對你多些信心,”喬治默了須臾,“你有沒有想過複仇之後的事?”

埃莉諾的笑容凄慘起來:“幾乎沒有。”

“為什麽?”

“我還有個你絕不能知道的秘密,”埃莉諾以指尖勾勒着喬治的面頰輪廓,“不要問,我不會說的。”

他無言看了她片刻,捉住她的手湊到唇邊親吻:“那我就不問。”

埃莉諾的心頭反而因此蒙上了薄薄的凄涼,一顆心因為吐出的每個音節無可承重地往下墜:“因為這秘密,我無法許諾你未來。”

“那麽至少我們還有現在。”

嘴唇找到嘴唇,無望話語在唇舌間留下的苦澀被一點點沖淡。兩人初時只是親吻着,仿佛在複刻六年前的那個下午,愛欲卻自然比彼時來得更迅速更熱切。

之前的每一次,喬治都是溫存體貼的,克制着自己優先取悅埃莉諾。但此刻不同,他幾近兇狠地霸占她的五感,以掠奪的姿态索取,帶來的刺激逼近界線,再逾越便是疼痛。但也只有這樣,才能真切确認彼此的存在,将對未來懸而未決的恐懼碾碎抛開。

“不要離開我……”埃莉諾話才出口,便對自己感到了一陣厭惡。

對方的聲音同樣暗啞:“即便那是你的命令,我也不會離開你。”

他頓了頓,從她齒間逼出又一聲嗚咽,溫存而低沉地許諾:“不要有罪惡感,是我纏上了你。我因你才活到現在,我甘願、也只願意被你毀滅。但我也不會讓你離開我,更不會容許你愛上別人。”

她笑起來:“寄托了你全部人生的愛情?真沉重。”

“我承認,它不止沉重,還很扭曲。”他像是在苦笑,“但如果因此你能……”

“我能?”

“後半句是個秘密。”

埃莉諾明白喬治的意思。他所求的不過是她因這感情超乎常理的分量而對己身多一分愛惜、對這人世留一絲眷戀。他一如既往敏銳,即便不知曉她背負的契約,卻已經有所察覺,想以這樣的方式留下她。

“埃莉諾?”喬治的動作和語氣都和緩下來,話中流露出一絲脆弱,“你……會因此害怕我、厭惡我嗎?”

也就在這一刻,埃莉諾意識到,她并非對未來全無期望。如果能繞過契約,如果能活下來……

抽了口氣,她抱緊他,喃喃自語:“不,永遠不會。”

她害怕的只有他的愛還不夠沉不夠扭曲,不足以讓她留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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