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惡言築塔

“我,埃莉諾·盧克索,曾用名埃莉諾·提奧朵拉·夏特雷,神智清醒,身體康健,鑒于斯庫爾德的意圖奧妙難測,在此立下遺囑。”

縷縷金燦燦的暖陽透過狹長的高窗投入布萊斯勞的圖書室,坐在陽光裏的書記員撫平羊皮紙,筆尖在墨水中一點,擡頭示意埃莉諾繼續。

“其一、我死後若無子嗣,應由神殿、梅茲梅洛家族及我名下産業三方派出代表共同清點土地、財物與票據,財物包括但不限于金銀器、衣物、藏書。葬禮一應花銷從遺産之中扣除。如我死時有負債尚未還清,可在前述三方共同監督下變賣産業償還。”

“其二、我名下南烏爾姆的鹽礦,包括但不限于眼下發現的三座,一座歸于八國共主克洛維陛下和他的子孫們,一座獻給烏爾德的聖所,這兩座鹽礦不得經由任何人手轉讓給聖所或梅洛家族以外的任何人。另一座南烏爾姆鹽礦及之後在我名下所有土地中可能發現的所有礦産,包括但不限于鹽礦,其歸屬見下文。”

“其三、我名下的主城,即南烏爾姆的維斯、原特裏托的美泉堡和北洛林的卡斯蒂利亞,如我有不測,三城中的藏書歸于楓丹尼的愛蓮娜·古拉女士及其繼承人,上述藏書之後的歸屬與用途由愛蓮娜女士或其繼承人決定。”

“其三、經由八國共主克洛維陛下裁定歸于我的美泉堡及其近旁封地,如我遭遇不測,我贈予原名伊莎貝拉·奧瓦利、現名為伊莎貝拉的女先知。”

塞維爾原本注視着書記員寫下的字跡,聞言訝然擡頭。

埃莉諾神色如常,說出的一切顯然深思熟慮:“但贈予的條件有三,一為她與其指定的繼承人,包括但不限于聖堂,不得将美泉堡以任何形式轉贈予或租借給希爾德加女士及任何梅洛家族成員。二為夏特雷家族在美泉堡的祖墓不得遭受任何侵擾。三為美泉堡的老管家亨利可以在金銀器中選取所需要的部分維持生計直至其亡故。如伊莎貝拉女士違反了任何一條,上述三方代表人必須将美泉堡、周圍領地及其中物件變賣,其中所得歸屬下述。”

“其四、若我死時在帝國境內有任何産業、財物、私人物件,其歸屬與在八國的遺産同在本遺囑生效範圍內。”

埃莉諾語畢沉默了良久。

書記員不由出聲提醒:“女士,墨水要凝住了。”

“其五、除上述已确認歸屬的産業與遺物外,我死後去除葬禮費用和債務餘下的所有産業,包括但不限于南烏爾姆領地與第一條所述以外的礦産、維斯比城、北洛林領地、卡斯蒂利亞和在以上及我名下所有地區的收稅權、通商權、開采權和一應資源權利,還有一切財物,包括但不限于金銀器、首飾、衣物、床帳被褥枕頭等,”埃莉諾輕輕呼出一口氣,“我贈予來自荷爾施泰因的喬治·馬歇爾及其後裔。”

三位神官交換了一個眼神。

“喬治·馬歇爾本人有權對上述遺産做出任何處置。如果喬治·馬歇爾沒有繼承人,上述所有産業應由第一條所述的三方共同見證變賣,所得一半歸于八國共主克洛維及其繼承人,一半歸于烏爾德的聖所。”

埃莉諾的口氣突然輕快起來,最難出口的部分已經過去:“其六、我希望以帝國人的方式落葬,心髒葬在美泉堡夏特雷祖墓中,軀體其餘部分按帝國方式火化,骨灰不需要保留,不需要渡靈人為我死後誦經。”

她與塞維爾眼神相交,微微勾唇:“如出現了我軀體不存的意外,前述要求不再有效,我不希望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在八國或帝國境內為我立碑建冢。”

塞維爾全身一震。

“遺囑內容如上,一式三份,分別由卡斯蒂利亞、梅茲鷹堡和德菲聖堂保存。”

書記官将遺囑抄了三份,而後一一詢問三位神官的名字,寫下後起身讓出椅子:“請三位簽下名字作為見證,證明這份遺囑有效。”

“埃莉諾女士,請您也在三處都簽上您的名字。”

書記官最後将三份遺囑以火漆封上,微微欠身:“我也必定遵守保密的誓言,遺囑內容絕不外傳。”

埃莉諾颔首:“有勞三位了。錦标賽下午的比賽也快開始了,我必須走了。”

塞維爾卻追出幾步,随着埃莉諾來到藏書室外:“埃莉諾女士!您最近是否……”

她回眸,因為對方半途而廢的問話擡了擡眉毛:“最近?”

“不,請您忘了這話,一定是我弄錯了。”神官顯得有些失魂落魄,語畢便轉身遠去。

埃莉諾回到特意開辟出的錦标賽賽場時其餘賓客早已抵達。

小托馬斯和昨日一樣笑眯眯地迎上來:“剛才我還和父親打賭,他覺得您肯定不會來了。”

“喬治爵士要出戰,我怎麽可能缺席?”埃莉諾微笑着在看臺遮陽棚下落座,向托馬斯伯爵颔首致意。胡子花白的伯爵也點點頭算是回禮,依舊表現得十分冷淡。

號角齊鳴,下午第一輪比拼應聲揭幕。

上午的初回比拼已經令技藝不精的騎士們退場,餘下的選手至少都小有名氣,當然也不乏幾位初出茅廬的少年人嶄露頭角,引得觀衆席上的淑女們揮舞起紗巾喝彩尖叫。

“格裏高利的槍術比之前精進許多!”埃莉諾聽見小托馬斯和圍着他的淑女們高聲談笑,“獲勝者就能選擇一位女士加冕為春之王後,格裏高利這次與夫人千裏迢迢趕來,看起來我們的伯爵大人今天志在必得。”

有個少女笑着反駁:“可別忘了喬治爵士。”

小托馬斯哧哧笑起來,向埃莉諾看來:“各位是否願意和我賭一賭今日的勝者?”小托馬斯笑嘻嘻地從腰間解下個精巧的金香囊,“喬治爵士上個賽季出戰不多,我押格裏高利。”

埃莉諾将随身的小錢袋往對方一抛:“我當然要押喬治爵士。”

青年掂量着錢袋的分量,吹了個口哨:“您這手筆,我都想改投喬治爵士了。”

他身周的女伴們哄笑起來,也紛紛下了賭注。

首輪格裏高利與喬治都輕松取勝。埃莉諾觀戰後也不得不承認,格裏高利雖然身為繼承人,卻沒荒廢馬上功夫,的确是位優秀的騎手。

“下面是本日最後一場比賽,”托馬斯養着的侏儒小醜沖到場邊添油加醋地充當解說,他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勝者會是誰呢?是威海姆的格裏高利大人?還是卡斯蒂利亞的喬治爵士?又或者……是我?”

小醜裝瘋賣傻了一陣,連托馬斯伯爵也面露笑意。

而與此同時,格裏高利與喬治已經在賽道兩側準備完畢。格裏高利坐騎通體雪白,是罕見的良駒;喬治則依然騎黑馬,馬額前的菱形白斑在陽光下分外醒目。

裁判官吹響號角。

馬蹄揚起塵埃,日光在鐵甲上一晃而過,槍尖與盾牌相撞,發出巨響。

觀衆席剎那間鴉雀無聲。

塵土落下,喬治與對手錯身而過,兩人都毫發無傷。

格裏高利手中長|槍因為用力過猛折斷,他将斷槍往身後一擲,馬童連忙跑去取新武器。格裏高利明顯有些焦躁,連聲呵斥馬童,似乎是嫌他呈上的長|槍不合意。

相較之下,喬治要從容許多。他讓坐騎在原地悠悠打了個轉,擡起頭盔護目,将長|槍在手裏來回掂量了片刻,才接過馬童遞來的新槍。

他調轉馬頭前往觀衆席看來,而後才将護目往下一撥。埃莉諾竟然有些心跳加速。她随即失笑,若無其事地将頰邊紅發往耳後一別。

號角聲再起。

這一次格裏高利與喬治的沖刺速度明顯加快。兩人都想在一擊間決定勝負。

格裏高利看準了方位,槍尖猛刺,喬治手中的盾牌竟然應聲碎裂!

看臺上一陣抽氣聲,埃莉諾不覺騰地起身。

喬治卻早有準備,上身微微前傾,長|槍擦過他的背甲,未中要害,而他手中的長|槍也因此繞過了格裏高利的盾牌,以刁鑽的角度撞上對手側胸。

轟!

格裏高利頓時失去平衡,摔落馬背。

人群瞬間爆發出陣陣喝彩。

埃莉諾坐回原位,幾不可聞地舒了口氣。

在口哨與歡呼聲中,喬治扯下頭盔,策馬緩緩向主看臺行來。後排膽大的少女将身上紗巾和發間鮮花向他扔去,他一勒缰繩站定,将濡濕的額發向後捋,噙笑兩指在唇上一壓一送,向觀衆席送了個飛吻,目不轉睛看向的卻是埃莉諾所在的方位。

“今日的冠軍是--卡斯蒂利亞的喬治爵士!”

托馬斯伯爵從侍官手中接過一頂綴有新鮮鈴蘭的桂冠,遞給喬治:“加冕代表愛、美與知性的春之王後的權利屬于你。”

喬治接過鈴蘭花冠,唇角噙笑,徐徐掃視過看臺上的淑女們。待字閨中的貴族小姐們立即紅着臉交頭接耳起來,而後屏息凝氣等待他做出決斷。

環顧一周,喬治翻身下馬登上看臺,徑直走到埃莉諾面前。

他将花冠輕戴在她發頂,而後謙卑地單膝跪下,擡頭時微微眯起眼,仿佛因為直視她而目眩神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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