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染山河6
當天夜裏,客棧又迎來了一次大規模的搜查。
那些平時收了掌櫃孝敬的軍爺直接翻臉不認人,搜查時踹門踢桌子砸東西,試圖用最大的動靜将隐在暗處的人逼出來。
陸珩在聽到走廊上有沉重而緊密的腳步聲傳來時就大方的打開了房門,他倚門而等,神情坦然,沒有半分惶惑不安。
片刻後,梁國禁軍便陸續來到他房門前,許是他乖覺,許是不認為他們苦苦尋找的人就這麽大搖大擺的站在他們面前,因此在簡單打量過後,就放過他進屋搜查了。
陸珩屋中自然是沒有藏人的,所以再細致的搜查都只會徒勞無功。
在離開前,禁軍頭子又拿出通緝令将陸珩與上面的頭像仔細對比,亦沒有發現形似的地方。
禁軍頭子指着通緝令問道:“見過這上面的人嗎?”
陸珩搖頭:“不曾見過。”
“這人是晉國來的奸細,若是見過而知情不報,與他同罪,知道嗎?”
陸珩道:“軍爺,我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會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的。我若見到這上面的人,定會立即通知各位軍爺。”
禁軍頭子又訓了幾句,留下個‘算你識趣’的表情後才帶着禁軍揚長而去。
而被搜查過的房間,不用看也能猜到,同樣的配方,造成的結果應該是與往日相似的狼藉。
陸珩幽幽嘆息一聲,目光往屋中看了一圈,果真滿地狼藉,他也不進屋,徑自尋掌櫃的去了。
他到樓下時已有很多住客圍着店主的,有要求換房間的,有要求店家修理房間的,有背着包裹要退房的,店主哭喪着臉,卻不得不忍耐着吩咐人盡量完成住客的要求。梁都城要再這麽鬧下去,他們這些做小本買賣的就別想再活下去了。
見到陸珩,店主也不意外,只是唉聲嘆氣的說:“公子也是要退房嗎?請稍等片刻,我先與這幾位客官結完賬再算您的。”
陸珩道:“暫且不退房,不過房裏已經住不得人了,還勞煩店主遣人去收拾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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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主自然是連聲應下,他倒是想大方的給陸珩換個房間,可惜損的損,壞的壞,換的換,已經勻不出多餘的了。
客棧這兩日損失巨大,他也想過先關張不做生意,可同行說就算不做生意也必須要搜查,家家戶戶都是如此,因為晉國的奸細很有可能随意尋個空房間隐匿其中,屆時若是搜出了奸細,同罪而論,性命恐怕也保不住了。
想到這些,他還是決定繼續開張,損失能挽回多少是多少,先保住命才是要緊的,人手少不方便監查晉國奸細,他就不信那奸細還能躲藏在到處都是人的客棧裏。
再者,到時就算奸細真的躲在他客棧裏,他也能說是哪位客人帶進來藏着的,與他與客棧完全沒有關系。
蝼蟻尚且懂得偷生,更何況是人呢?
死道友不死貧道,古來如是!
店主一邊安排人為陸珩清掃房間,一邊憤恨抱怨:“待抓到那晉國奸細,我定要狠狠的向他吐幾口唾沫子,叫他禍害人。”
在梁都混得如魚得水,此時還在店主眼皮底下站着卻沒有任何人發現的奸細陸珩輕笑了聲,意有所指的說道:“如此頻繁的搜查便是只蚊子也該抓住了,而那所謂的晉國奸細卻是半點消息都無,說不定根本就不存在呢!”
店主慌忙朝四周看了幾眼,壓低聲音道:“公子慎言,就算上面的人真的要找只蚊子,我們這些沒權沒勢沒依靠的人也只能陪着笑臉配合,不然就有的受了。”
誰讓在這亂世之中,最不值錢的就是人命了呢?
“我現在只希望,要找的那只蚊子不要出現在我的客棧裏,不然我就是再多長幾張嘴,也是說不清的。家裏還有年邁的父親,還有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他們可不能被牽連出事。”掌櫃的嘆息道:“真希望這些事能早些結束。”
“公子,您若是在客棧中瞧見通緝令上的人,請您千萬記得通知我。”
陸珩神情肅然的點頭應‘好’,好似通緝令上的人不是他。
在樓下等了将近兩個時辰,才有店家人忐忑上前:“公子,您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可以歇息了。”
陸珩略微颔首,放下手裏早已冰涼的茶水,起身上樓回房間。
房間确實收拾好了,毀損的東西都已被搬走,沒有新進東西補上的客房顯得分外空蕩。
一眼望去,除了一架勉強拼湊起來的床榻,并兩張高矮不同的瘸腿凳,竟是再沒有別的物件。
店家人難堪得不能自已,他不安的垂着頭,不敢去看陸珩的表情,生怕陸珩氣得拂袖而去。還留在店裏的客人不多了,店主說就算是為了性命,也不能讓客人全部離開。
陸珩卻沒有分毫的生氣,他唇邊噙着淺笑,意味不明的說了句:“甚好!”
随手打發了店家人,陸珩也不上床歇息,他來到窗邊,居高臨下的看着燈火通明的街道。
街道上,梁國的禁軍不斷交替着,每進出一家客棧,都會有一兩個大呼冤枉的年輕人被綁走,沒有人理會他們的呼喊哭鬧。
有鬧得過分的,當場就被削去頭顱,血濺三尺,叫剩下的人再不敢多有一字半語,默默将冤屈咽回。
摸約半刻鐘後,一名灰衣青年帶着人匆忙趕來,望着那讓他過分熟悉的面容,陸珩唇邊勾起了些許薄涼的笑意,笑中蘊含着‘果然如此’的意味。
灰衣青年,名喚薛統,與陸珩師從同門,是與他相處了十餘年的師兄,也是這世間最了解他的人之一。
薛統此人,出生市井末流,成長途中吃過不少苦楚,心性頗為偏執陰郁。
當年會被師門收留,是他三步一拜九步一叩誠心求來的,因此求學時分外認真,對待同門也有三分真心。
在師門的教導下,他日漸斯文儒雅,掩藏了陰沉,倒也風度翩然。
直到兩年前,師公去世的前幾日,薛統忽然未經許可,未過考查,打傷數名弟子,殺害兩位朝夕相處的師兄弟,叛出雲門,自此再無音信。
陸珩曾問過師傅薛統判出師門的緣由,他沒有回答,只是神情複雜的望着山下:“珩兒,自他叛出雲門,就再不是雲門弟子,以後若是相遇,千萬要小心,切莫因為同門之誼而對他手下留情。”
從那以後,雲門對他的教導就更加嚴格,往常接觸不到的東西也都被拿到他面前,用以增加他的見聞和學識。
托雲門日以繼夜的向他腦袋填灌書本的福,薛統用了十幾年都求而不得的東西,他在短短兩年內就學的透徹,并成功通過雲門層層考查,學成下山。
陸珩的視力極好,盡管距離有些遠,他依然能清楚的看到薛統面上焦躁而惱怒的表情,在訓斥過拿人的禁軍後,又匆忙離開。
而那些被訓斥的禁軍,則是繼續挨家挨戶的搜查。
陸珩目送薛統遠去,有點遺憾且失望的搖頭,多好的牌,就這麽被打爛了,真可惜。
不過,薛統出的昏招,對他來說卻是很好的反擊方法,完全方便了他,也不是壞事。
從看到通緝令的那一刻,他就打算接下戰帖。
既然是戰,總得你來我往,有輸有贏才是!
單是薛統出招,他被動接受,豈不窩囊?
若是叫修真界那些老不修知道了,不是平白給他們增添笑料,讓他們以取笑他為樂麽?
作為修真界無雙法修,不足千歲的渡劫老祖,絕大多數修士見到他時都要尊稱一聲前輩,從來都只有他取笑別人的份!
陸珩修長的手指輕叩着窗棂,敲打出頗有韻律的節奏。
在下山前,雲門夫子特意将他叫到跟前,語重心長的與他說:“雲門襲孟子傳承,所有弟子皆須知何為‘民貴君輕’。”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同是雲門出來的薛統也理應清楚師門規矩,他打算讓他知道什麽叫做言行皆有果,民怨難平!
一旦做下決定,陸珩的行動就非常快,他一面召集随行死士用流言激起百姓的惶恐與憤怒,鬧得滿城風雨,一面親自出現引禁軍抓捕了幾個貴族子弟。
有人引導,再經口耳相傳,梁都城中不堪困擾的百姓很快就怨氣滔天。
梁國官員再不好對此視而不見,在與相邦陶原商議後,直接将梁都情景上奏給梁王知曉。
陶原沉聲道:“大王,我梁都百姓雖不是安居樂業,卻也是民心穩固。若再不制止薛少府,致民心潰散,惶恐難安,怕是會叫有心人趁機作亂啊!”
梁王向來相信陶原的話,陶原谏言一出,他很快就陷入了沉思。
“再者,如若真如薛大人所言,那陸珩就在梁都,為何在經過禁軍那般緊密的搜查和梁都百姓的相互監察後,還是沒有任何消息?薛大人之前所言,皆是猜測,能信卻不能全信,還請大王三思。”陶原道。
與此同時,被抓捕的貴族子弟的家族也向梁王上奏,聲淚俱下的告狀控訴:“臣等家族世代皆是梁臣,為梁國盡忠職守,可族中晚輩竟然因為形貌上與那疑似奸細的人有些微相似就被扣上了奸細的帽子,讓人抓進了監牢,受到了非人的虐待折磨,這叫臣等情何以堪?還請大王為臣等做主!”
“民間都在傳,說那所謂奸細陸珩只是薛大人杜撰出來的,他不過是想借我梁國力量擾亂我梁國風氣,以為別國謀福利。”
梁王震撼的從王座上起身,緊盯着上奏大臣。
大臣也不閃躲,神情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