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血染山河10

蕭烨緊握着串着烤雞的樹枝,指節隐約發白,他凝視着幹淨完整且濃香四溢的烤雞,不知不覺中紅了眼眶。

這位被他死皮賴臉纏上的師兄,大約是為數不多肯對他好的人中的一個了。

這幾天,他并不好過。

上了晉國使團的馬車,他就比平時更加謹慎,絲毫不敢因為使團是被派遣來接他的就放松戒備,因為他無法知道誰是可以相信的,誰是想要他性命的。

所以,即使晉國使臣表現得對他畢恭畢敬,他依然過得膽顫心驚,不管是在食物,湯藥,亦或者近身物品,他用的都是老翁為他準備的。

想到老翁,蕭烨的雙眸不禁染上了幾分黯淡。

老翁是陶原三年前派來監視他的,只要他沒有過分的行為,老翁都會裝作沒看見。可他也清楚,一旦梁國容不下他,陶原下達要他性命的指令,老翁就會毫不遲疑的對他下手。

他能夠走出梁都,不是老翁對他心軟,而是陶原暫時還不要他的命。

因此,相較于不知底細的晉國使團,他更相信老翁。

他身體不好,吃喝都是照質子府的分量準備的。

平時還好,就算饑餓也能忍受。

可遇上馬不停蹄的趕路,平日裏的清湯寡水就不頂事了。

整只雞入腹,蕭烨也覺得只混了個半飽,見陸珩正慢條斯理的吃東西,他也不打擾他,然而目光卻是不斷的在陸珩臉上和正在烤制野味的火堆上游移,他似乎想說點什麽,可在猶豫過後,保持了靜默。

蕭烨的小動靜怎麽可能瞞得過陸珩的眼睛,他在觀察過後,還是有點無奈。

蕭烨心性确實堅韌,是個成大事的好苗子,但他自覺卑微,勇氣自傲不夠也是事實,他還需要更多的時間和經歷來磨煉。

陸珩表情肅然的盯着蕭烨,緩聲道:“蕭烨你記住,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你既然能為了活着給自己下藥,能為了活着委屈求全。那你就能為了活着做得更多,比如去搶,去交換,去乞求。在這亂世中,沒有人會予你施舍,你的好歹入不了誰的心,只會成為別人眼中的笑資,明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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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就不再理會蕭烨,也不把食物給他,等着蕭烨主動開口。

蕭烨垂眸沉思,他怎麽會不明白陸珩的話?

他為了能活着做得太多了!

多得連他自己都記不清有哪些了。

他搶過,換過,也求過,他只是不想讓師兄,不想讓難得待他好的人失望,不想讓他覺得他厚顏無恥,不可教化。

最終,蕭烨選擇與他交換,交換的條件,是他會連續三日為陸珩獵殺野物,以酬今日贈他食物之情。

吃飽喝足後,蕭烨再次與陸珩說起他籌劃出的路線來。

“師兄,若我是薛統,我會選梁晉交界的地方進行伏擊,最好的地址就是平陽城。”蕭烨忐忑的說着,不時擡眼去看陸珩的神情。

陸珩略微颔首,示意他繼續。

陸珩的點頭仿佛是對他最好的肯定,他暗自吸了口氣,繼續道:“平陽城隸屬晉國,但梁強晉弱,邊境梁民也勢必會強行入住平陽城。人多就容易混雜,也容易吸引來自四面八方的流民,形成魚龍混雜的局面。薛統在此地伏殺晉國使團,借此逼迫師兄你現身,事後再将罪責推給平陽城流民,誰也無法追究他。”

“至于選擇趙國躍城,我們完全可以利用趙國的力量反伏擊薛統,讓他和趙國結怨。”

從韓越城走水路也行,就算有追兵也不擔心。

可水中危險,書卷有說,水最是變化莫測,誰也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興起風浪,将人翻卷其中。

他的最後結論,是經躍城過趙國返回晉都。

剛開始的時候,蕭烨還會因為緊張而呼吸加重,越說他便越是自信,氣息逐漸平穩,倒也有了幾分運籌帷幄的模樣。

陸珩安靜的聽着,直到蕭烨将他籌劃路線的緣由全部說完,他不禁撫掌笑道:“籌劃得還不錯,是用了心思的。”

蕭烨松了口氣,懸着的心也落實了。

陸珩道:“可是你忽略了,現在的趙國與晉國不共戴天,與梁國卻無甚恩怨,若薛統聯合趙國截殺我們該怎麽辦?趙國也歷經了戰亂,雖然打了勝仗,到底有損失,在短時間內是不會直面梁國的。”

蕭烨的分析還算完整,從被伏擊到反擊都考慮到了。

可在他的籌劃裏,卻有着足以致命的漏洞。

若漏洞形成,所有計劃都會功虧一篑。

那他和蕭烨,他們就會面對無止無盡的追殺,來自薛統的追殺。

蕭烨的謀劃,是建立在薛統不會提前知道掉包的基礎上,但依照陸珩對薛統的了解,幾乎沒可能。

薛統是個急功近利的人,他深知時間意味着變化,為了早日抓到他以彌補在梁都犯的錯,他不會忍耐晉使到達平陽城。

陸珩把他思考的方向簡單和蕭烨提了幾句,蕭烨也很快就想清楚了,自慚道:“是我思慮不周了。”

兩人最終的決定還是先到韓越城,然後乘船順流而去,經楊國回到晉都。在時間上,要比直接從平陽城返回晉都多幾天,但能省去不少麻煩事。

事情與陸珩猜想的也差不了多少,在他帶走蕭烨的第二天傍晚,山道上忽然馬蹄聲急,數十人馬身着铠甲,手執矛戟而來,來勢洶洶,為首的正是梁國少府薛統。

晉國随行士兵立即戒備起來,将晉臣和公子烨的馬車護在中間,用武器指向梁國軍士。

楊奉常在随從的攙扶站了出來,拱手道:“在下晉國奉常,不知來者是誰,此乃何意?”

薛統眼神陰鸷的盯着公子烨的馬車,面上卻挂着斯文的笑容,回禮:“在下薛統,梁國少府,亦是公子烨的好友。數日前,在下事忙,未能親送公子烨離開梁都,心生愧疚,特地前來相送。”

薛統當初在梁都鬧出的事情人盡皆知,楊奉常也猜到了使團不過是晉國明面上派遣的人。

此時此刻,薛統在打什麽主意,他心知肚明。

楊奉常回頭看了眼被士兵護着的馬車,禮貌笑道:“少府,現今天冷,我們公子身體羸弱,吹不得冷風,還請少府見諒。”

薛統當然清楚公子烨的身體狀況,他眸色微暗,對着左右使了個眼色,便帶着人打馬朝公子烨的馬車逼近。

晉國士兵意欲反抗,卻被楊奉常冷聲喝止:“薛少府只是來送友人,還不都退下!”

晉國士兵步步後退,薛統數人幾乎暢行無阻,在前行的途中他們緩緩拔出了長劍,作攻擊狀。

薛統騎在高馬上,在距離馬車一丈開外的位置停定,含笑道:“晉公子,薛統前來為你送行,還請公子出馬車相見。”

老翁坐在車架上,看着薛統拿出的梁王令,握緊缰繩的手漸漸松開,轉身下了車架。

馬車中很快就傳來‘公子烨’沙啞而無力的聲音:“少府,你是知道我身體不好的,吹不得風,受不得涼,請少府屈尊到馬車中小坐,可好?”

薛統冷笑,在馬車周圍繞了兩圈,輕蔑的掃視着晉國衆人,大聲道:“阿珩,師兄知道你在這裏,你我兄弟二人,也有兩年多未見,不如出來敘敘舊,如何?”

回答他的是晉人的茫然,以及無聲的寂靜。

薛統面上的笑意淡了點,眉心微不可查的蹙,眼中的晦澀卻是深了許多。

薛統翻身下馬,跳上馬車,掀簾而入。

孱弱的‘公子烨’半躺在馬車中,見到他時‘勉強’勾起了蒼白的唇,他指着尚算幹淨的位置請他坐定,開口的話卻讓他心生不祥。

薛統向來看公子烨不起,一個懦弱且不堪造就的質子,一個生來就是地裏泥的人,在這個強者為尊世道中,連活着的資格都沒有,如何能讓他側目?

直到聽到他說:“薛少府果然追來了。”

薛統幾乎是下意識的遠離‘公子烨’,卻見一把薄如蟬翼的匕首迎面朝他刺來。

對方的身手幹脆利落,完全不像病重将死的人。

他就是立刻擡劍阻擋,也沒能完全護住自身。

他的胳膊被匕首劃出一道長長的傷口,汩汩鮮血從傷口中流出,染透了他的衣服。

來不及多想,他将手中長劍狠狠朝‘公子烨’擲去,并趁其躲避時就地一滾,出了馬車。

馬車外的人在馬車裏發生變故的時候就察覺到了,只是變故發生的太快,他們甚至還沒來得及應對,就見薛統捂着鮮血淋漓的胳膊出了馬車。

模樣極其狼狽!

老翁看到薛統慘狀,向來平靜臉上也興起幾分波瀾,他立刻鑽進馬車查看,再出來時臉色極為難看。

薛統胳膊上的傷口已經被裹了幾層幹淨的布,裹得嚴實緊密,可血還是沒有止住,依然在順着被浸透的布巾滴落。

失血過多的他此刻臉色煞白,卻不願走開,固執守在馬車外面等結果。

對方沒有從馬車裏追出來,馬車裏也沒有別的動靜,結果其實很好猜。

見到老翁臉色沉重,他還是不禁問道:“如何?”

他心中不祥的預感漸濃,捂着胳膊的手不斷收緊,豔紅的血不停的從他指間滑落。

看起來尤為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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