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血染山河12

在亂世中,任何缺陷都可能成為致命的把柄。

比如薛統,他出自雲門,有嚴師教誨,學得雲門處世精髓,他的智計在這亂世中也算出類拔萃。可他由于嫉恨陸珩,心緒不穩,籌謀不全,又總是操之過急,自負剛愎,最終的結果就是被反向算計,自食其果。

陸珩不會容忍他有這麽大的把柄被掌握在別人的手中,也不會由人拿這個缺陷來謀他性命,治好這具身體的懼水病症,勢在必行。

所以,即使懼水症是深入骨髓的頑疾,他也要将它連根拔起。

陸珩略微平緩了心神,在蕭烨再次詢問他是否安好時輕輕搖頭:“無事。”

強行拔除身體上的沉疴并不容易,陸珩在初次登木船時差點沒能控制住身體而昏迷,幸而蕭烨及時攙住了他,這才沒有因為身體的傾斜而掉進海中。

兩人随着船隊在水上漂了整整十八個日夜,陸珩每天都會用大半天的時間來站在船舷邊看水,從最開始的頭暈目眩,到下船時的心無波瀾,他的以毒攻毒終究還是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蕭烨頭腦聰明,觀察細致,不過半日時間就猜到了陸珩有此番行為的緣由。他看破不說破,安靜的站在陸珩身邊,密切的關注着船上的其他人,在有人意欲靠近兩人時就立刻豎起戒備。

陪了陸珩半月,看到他一點一滴的好轉,在為他高興的同時,蕭烨也不住思考起他自己的問題來。

活下去其實也容易,只要像以前那樣,收起鋒芒,無能無得,就能茍且的活下去!

他真的願意嗎?

在陸珩帶着蕭烨踏進楊國邊境時,薛統和他的親信正異常狼狽的逃竄,趙國躍城的兵馬對他們的追殺已經持續了幾個日夜,他的随從死的死,傷的傷,拼了性命才勉強護得他的性命。

可是他原就被傷了經脈的手,在這幾天逃亡和與趙兵的對抗中,逐漸失去了知覺。

薛統滿身髒亂的靠坐在大樹下,半仰望着天空,天上的光透過厚重的雲層虛虛的照下來,卻無法帶給他任何溫暖的感覺。

他在思考事情是怎麽變成這樣的?

他派人向躍城官員遞了手書,希望能與借助趙國的力量截殺陸珩,之後自會送上厚禮以示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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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剛帶着人踏進躍城,躍城的兵馬就對他發起攻擊,招招致命。他甚至不知道原因,也無從解釋,只得帶着人急忙退出了躍城。

可趙國兵馬依然對他窮追猛打,在數日逃亡中,他隐約聽到了一些事,是與趙國礦山塌陷有關的,再聯系前因後果,他如何不知道他又被陸珩算計了?

趙國人擅長冶煉銅鐵,煉兵制器,現如今礦山被毀,優勢被除,怎能不怒?

他曾試圖與趙國官員解釋,但趙國官員聲稱抓到了‘梁國’奸細,還拿到了他下令的手書,證據确鑿,他的所有解釋都是詭辯!

如此精細入微的算計,若陸珩與他不是不死不休的敵人,他都想佩服了。

胡松用半邊陶罐裝着些幹淨的水來到薛統身邊,說道:“主人,喝點水罷!”

薛統撩起眼皮看了胡松兩眼,聲音喑啞:“與陸珩交手多次都敗北于他,你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胡松當然不敢稱‘是’,也不敢提起陸珩,只是說道:“在胡松心裏,主人無所不能。”

薛統聞言,忽然尖銳而凄厲的笑了起來,他面容猙獰,眼神癫狂狠辣,像是個瘋子。

他雙眸赤紅,冰冷的目光直直射向胡松:“你倒是乖覺!覺得我無所不能?無所不能會被三番五次的算計,無所不能會被廢了拿武器的手?”

胡松立刻跪好,雙手高舉半邊陶罐:“我是您的仆役,您是我的主人,在我心中,只有主人。”

薛統從胡松手中拿過陶罐,把水飲盡,又将半邊陶罐砸在不遠處石塊上,只聽得清脆一聲響,半邊陶罐支離破碎。

他現在的所有狼狽都是陸珩造成的,他不能自亂陣腳,他還要讓陸珩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他還要趕在趙國前面回梁都向梁王解釋躍城礦山塌陷的事,要把壞事變成好事。

他絕不允許自己死在陸珩前面!

在陸珩死之前,誰也不能拿走他的命,誰也不可以!

待人手集齊,薛統已然恢複平靜,他冷靜的下了指令,一行傷兵殘員便翻上高馬,揮鞭打馬朝梁都而去。

作為晉國的附屬國,楊國每年都要向晉國朝奉,晉國強大還好,能給與楊國庇護。可如今的晉國自顧尚且不暇,哪裏還有心思管楊國是否安好!

晉國流民遍地,多冬不禦寒,食不果腹。

楊國的情況比晉國有過之而無不及,從踏入楊國邊境,觸目可見的都是骨瘦如柴的人,他們雙眼渾濁,面色青黃,宛如一具具活着的屍體。

麻木,絕望,大概是所有活着的人對這個世道最深的感慨。

蕭烨在又一次見到一名看起來三四歲的幼兒死去,而他周圍的人卻露出了如狼般興奮的光芒的時候,不禁渾身發涼,悲從心起。

或許剛開始他還看不懂那些眼神代表什麽,在遇到過幾次後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易子而食從來從不是傳說!

但他管不了,他只有一個人,一雙手,若非有師兄一路相護,他恐怕也早就成了別人的刀下亡魂。

他見過厮殺,看過搶奪,也差點被人擄掠。

然而,在這亂世中,燒殺擄掠都不算罪孽,唯有活着才是最大的本事。

見得多了,經歷多了,他的想法也有了變化,明哲不能保身,随波逐流不過是今日所見變成自己的明天。

他想活下去,也想讓更多的可憐人活下去,想讓那些被易食的孩子有長大的機會。

他想做點什麽來改變,改變自己,也改變世道,可是他能做什麽呢?

蕭烨茫然的想,終于在離開楊國邊境時問陸珩:“師兄,你說晉國容得下我麽?”

陸珩目光深遠,唇角噙着的笑意依然漫不經心,好似這些天所見所聞都對他沒有絲毫影響:“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表現得好,你會是晉國的王,表現不好,不過是換個地方為質。”

蕭烨默然,須臾後又問:“師兄,你有想做的事嗎?”

陸珩垂眸輕笑,他當然有想做的事,他想走遍中原山川大河,朝看日升晚看夕。可他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比如護住晉國,助它成為繼周後的下一個完整王權。

不等陸珩回答,蕭烨繼續說:“不管晉國是否能容得下我,我都不想繼續庸碌,我想為百姓做點什麽,哪怕讓他們飽餐一頓多一件衣也好。”

陸珩道:“有想法就好,會有人幫你的。”

蕭烨側過頭凝視着陸珩,他想問陸珩,問他是不是願意幫助他?

不過他還是沒有問出口,越多的相處,他就越是清楚的知道,陸珩這人如雲似風,漂泊無蹤,除非他自己願意停留,否則誰也別想留住他。

途中所見所聞的增多,讓蕭烨的閱歷不斷增加,他整個人都在以驚人的速度成長着,不管是心智方面,還是性格方面。

他心性日漸成熟穩重,眼神越發高深莫測,處事手段也變得更加淩厲果決。

這世道,果真是迫人成長的最好的先生!

在同陸珩踏入晉國邊界時,蕭烨已經可以獨立處理好很多事情,再不是封閉內心,需要依附陸珩的青年。

山河破碎,避無可避,身如浮萍,無根可依。

望着被綿延戰火禍及的大川山河,看着佝偻枯瘦的晉國百姓,蕭烨心底的哀傷越發濃重,腦中原本還有些模糊想法也日漸清晰,是否只有天下太平,再無征伐,才能真正好起來?

而終止戰争的辦法只有一個,那便是這中原只有一個王!

沒有諸侯争霸,就不會有戰争。

沒有戰争,就不會有血流成河,不會入目皆瘡痍。

談何容易?

蕭烨垂下眼睑,緩慢而認真的問道:“師兄,你想要天下嗎?”

陸珩并不意外蕭烨會問出這樣的問題,這幾天他會問他很多問題,比如怎樣管理一個國家,怎樣讓百姓吃飽穿暖,怎樣終止戰争?

蕭烨的很多問題他都沒有正面回答他,他會帶他在人群中行走,聽悲苦百姓的心聲。會讓他看人與人的厮殺搶奪,看人性的善惡。會帶他到林中打獵,讓他在林中找尋可以用來填飽肚子的東西。

陸珩搖頭,很誠實的說:“我對成為天下共主沒有興趣,對百姓的生死存亡也不關心。”

蕭烨靜默須臾,又問:“那師兄,你想要什麽?”

陸珩道:“天下太平,海晏清河。”

蕭烨:“……”

關于這個問題,蕭烨問過陸珩不止一次,可每一次他都裝沒聽見,或者是直接無視。

如今陸珩明确回答他了,他卻覺得有些好笑。

陸珩是個很會享受的人,哪怕是在亂世中,他也盡量讓自己過得舒服,吃的方面盡量精細,穿的方面必須幹淨。

這混亂不堪的世道,怕是影響到他了。

蕭烨緊張道:“師兄,我想要這天下,您幫我好嗎?”

陸珩看也不看蕭烨,随口應道:“好。”

“可真?”

“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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