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血染山河23
阿珩是幺子,他出生的時候他們幾個做兄長的都長大了,整日裏都跟着父親在軍營中訓練,歸家的時候也少,但到底是血脈相連的至親,盡管相處的時候不多,兄弟幾人的感情卻是很好。
陸瑜依稀記得,在他年紀還小,幾個兄弟也都還活着的時候,瘦小的阿珩總是會坐在府門前等待,看到有兄長回府就立刻撲上去,纏着他們要聽軍營中的事情。
當時父親還笑着說,上山親兄弟,征戰父子兵,到時他們父子七人往戰場上一站,就把敵軍吓得屁滾尿流不戰而敗了。
可是記憶中的愉快日子也沒持續多長時間,先是年長的兩位兄長被父親送到戰場磨砺,再是年幼的阿珩被送進雲門。
居中的三兄弟則是繼續待在晉都城外的軍營中訓練,從此後兄弟六人天南地北,各居一方,再沒齊聚過。
時間畢竟久遠,無論他怎麽将寶貴的記憶珍藏,随着時間的流逝,戰場的厮殺,鮮血的洗滌,再美好的記憶也被磨得失去了曾經的顏色。更何況斯人已逝,記憶中的人影也早就模糊,他該如何去記住呢?
陸瑜緩緩擡起手,在身前比劃,他隐約還記得,阿珩被送走那年還不到他肩膀高,他當時很輕松的就能把他抱起來。而現在,當年小娃已經長成了風姿翩然的少年郎,身高也與他差不多了。
見陸瑜眼神恍惚,似是陷入了回憶,就提高了聲音再次喚道:“四哥?”
陸瑜的神思被外來的聲音拉了回來,他略微收斂了表情,朝着陸珩走去,在他對面坐定,說道:“阿珩,你長大了。”
陸珩把手中的竹簡放下,拿過茶杯給陸瑜倒了杯熱茶,說道:“都十幾年了,四哥都從将軍府的四公子變成了西陵關的主将,我也該長大了。天氣冷,四哥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十幾年不見,曾經再深厚的兄弟情義也會變得生疏,再者陸瑜原就不是多話的人,他根本不知道該和陸珩說什麽。他從陸珩手中接過溫熱的茶水抿着,眼角的餘光不住的打量着陸珩,觀察他的精氣神。
阿珩身形清瘦,應該是沒有練過武術的。他就随意坐着,姿态慵懶卻不失優雅,想必在雲門是受到了很好的教導的。他的周身,從上到下都幹淨整齊,也無絲毫血腥氣息,整個人都與西陵關格格不入。
陸瑜沉默少時,說道:“阿珩,我不管你來西陵關的目的是什麽,在将軍府修養兩天後,就啓程離開吧!回晉都也好,回雲門也罷,或是去別的地方也可以,盡快離開西陵關。”
他是西陵關的主将,是要與西陵關共存亡的,阿珩不同,他既不是将,也不是兵,沒必要給西陵關陪葬。
和父親兄長一樣,身為晉國的将軍,他無悔為晉國出生入死,但他也是尋常人,有着尋常人的私心。
他不想晉國陸家就此滅門,也不想讓阿珩,讓他僅剩的至親的血灑在西陵關的黃土中。不是他頹喪,而是現在的局面着實容不得他樂觀,也許過幾日,西陵關就會徹底失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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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淡笑道:“我既決定來到西陵關,就沒想着要回去,至少在趙陳兩國寫下降書之前,我不會回去。四哥的顧慮我明白,可還沒到最後一步,誰敢定輸贏?”
陸瑜的眼中不由得浮現出幾許苦澀,現在還駐守在西陵關的将士,早就做好的殉城的準備,怎麽就還沒到最後一步?
虎符随父親下落不明,調遣兵将作戰艱難。
除此之外,內有将領想渾水摸魚,以及士兵的人心惶惶,外有趙陳敵軍虎視眈眈,便是常年駐守西陵關的老将,在面對此等境況時也束手無策。
若是有虎符在手,還能将西陵關附近的将士全都調遣起來,與敵軍決一死戰,西陵關或許還有一絲存留的可能。
見陸瑜沉默,陸珩就知道心底的猜測八成是真的,他遲疑了片刻,問道:“是父親出事了?”
自從阿珩被送進雲門後,陸瑜和其他兄弟就再沒見過他,只是偶爾聽父親提起,說阿珩在雲門學得很是用功,或許會有天下之才。
當初他們也不明白何為天下之才,後來也沒有細想,如今在聽到陸珩一句話點明西陵關的局面後,他倏地又想起了父親的話,以及父親那時格外高興驕傲的表情。
父親失蹤的消息已經被嚴禁外傳,剛到西陵關的阿珩肯定是沒有知曉的途徑的,那麽他是怎麽知道的?
陸瑜眯起眼睛,眸中流轉着幾絲思量:“父親偶感風寒,不幸抱恙,修養幾日就能大好,能出什麽事情?”
陸珩道:“若父親只是抱恙修養,那麽西陵關的局面未必就沒有扭轉的可能。來時見城中空曠寂寥,難覓人影,想來城中百姓多已疏散離去。天日漸冷,趙陳聯軍随時可能攻打西陵關,而內外戒備卻沒見加強多少。兄長讓我盡早離開,是篤定我留下會命喪西陵關,你是做好了殉城的打算?所以最可能的原因,大概是父親和虎符都出事了,兄長和将領們沒辦法調動別處的将士與敵軍對戰。”
可是視死如歸,又何嘗不是另一種自暴自棄的方式?
陸瑜心底的震撼難以言述,他以為陸珩是從誰的口中聽得只言片語,而後猜測父親出事的。
他着實沒有想到,陸珩竟然僅從城中百姓稀少,裏外戒備,和他兩三句話語就猜出了西陵關的現狀,以及他和将領們的打算,這究竟是怎樣的才能?
所謂的天下之才,便是有着謀算天下的奇才。
陸瑜還未從震撼中回過神來,就聽得陸珩緩聲問道:“四哥,我說的對嗎?”
對上陸珩那仿佛看透了一切的雙眸,陸瑜實在無法搖頭否定他的猜測,只得沉重而無奈的點頭,說道:“你說的沒有錯。”
他覺得可惜,可惜陸珩生在了晉國內憂外患的時候,若再早上幾年,晉國也許不會有現在的處境,西陵關不會屍橫遍野,無數的将士也不必以鮮血祭國難。
陸珩問道:“父親為何會出事?”
陸瑜細訴:“為了抵禦趙陳兩國的鐵騎,父親秘密組建了一只重騎。重騎是父親親自訓練的,為了訓好這支軍,他每隔兩日就要進山一次,但是從數日前起,父親就未回過城,也沒去過訓練地。我帶着人沿着父親經過的路途找過多回,都沒有找到父親的蹤跡。”
邊關戰事緊急,父親從來不會無故失蹤,所以他和其他将領猜測,父親該是出事了。如今的西陵關群龍無首,若是敵軍來襲,将士就将成一盤散沙,輕而易舉就能攻破。
望着表情肅然,眉宇間卻蘊着愁緒的陸瑜,陸珩蹙眉道:“趙陳兩國還未攻來,而我晉軍的士氣已經消失,四哥是真的打算帶着這麽多将士殉城?你也知道,若是西陵關失守,趙陳兩國就能在晉國長驅直入,屆時所有的晉國人都将淪為任人宰割的奴隸,歷代将士灑在這邊關的血就是白流,你甘心嗎?四哥讓我離開西陵關,随意去哪裏都好,但身負亡國奴名聲的人,又能去哪裏呢?”
陸瑜神情微僵,捧着茶杯的手不自覺收緊,他自然是不甘心的,他也想帶着将士們活下去,然而哪有那麽容易的?
陸珩道:“而今天已冷,也到了趙陳兩國攻打晉國的最好時機,四哥覺得是什麽原因讓他們至今都未有動作?”
不等陸瑜回答,陸珩就笑着,以一種幸災樂禍的語氣說道:“趙國擅長制兵造器,但其引以為傲的躍城礦山因為梁國薛少府坍塌了。梁國的野心從來不小,怎會對能制作兵器的礦脈沒有想法?趙國現在可能正忙着與梁國搶奪礦脈,且試圖保存力量與梁國開戰。至于晉國,恐怕是在等晉軍自亂,以坐收好處。”
沒有趙國的兵器,陳國膘肥體壯的戰馬也更适合用來果腹了。
聽完陸珩的話,陸瑜激動的站了起來,但想到這些時日以來的自暴自棄,又覺得異常羞愧。
若非阿珩點醒,也許他就真的就做了罪人。
陸瑜起身,朝着陸珩揖手行謝禮:“多謝阿珩點醒愚兄。”
陸珩笑道:“四哥能想明白就好。還有一事,無論何時,邊關最是不能缺糧。我從晉都帶來的東西,大都是一些容易種植存活,也很能飽腹的種糧,你可以安排一些不能再上戰場的士兵尋适宜的地方種植伺候。若是能夠種植,将來也是一種糧食的來處,可解急。”
托喜歡四處游蕩的福,以前在凡間界見過盛産的幾樣糧食種類在此方小世界也有,恰巧他還聽人說過要怎麽種植,食用,以及保存。
陸瑜靜默的聽着陸珩的話,心中思緒萬千,卻無從理起。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所有人都知道糧草的重要性,但從來沒有人想過要自己在邊關種糧,多數人想的都是伸手向朝中要糧草。
然而朝中是否給糧草,給多少糧,有幾成糧能到軍營中,從來都不是他們能決定的。
一次要糧,得耽誤多少戰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