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聖誕願望

《惡種》的正文是從明野進入大學開始的,高中發生的事大都是在程簡的回憶裏一筆帶過。

容見記不清書裏有沒有提到過這件事了。

可無論如何, 事情已經發生了。

如果知道的話, 容見不會在方才離開。他也許起不了什麽作用, 可在或是不在是不一樣的。

容見額頭上滿是冷汗,沒戴手套, 兩只手都暴露在冰冷的風中,凍得青白,有點發抖。

他不知道該講什麽話安慰明野, 有時候安慰是再一次觸碰傷口,容見不能很好地把握其中的尺度,因為連他自己都沒辦法完全搞清楚某時某刻自己到底想要什麽, 更不可能那麽深入地了解另一個人的內心。

容見走上前幾步,将系着絲帶的蘋果遞過去, 他說:“不要抽煙了, 吃蘋果吧。”

明野換了煙, 不是以前給容見抽過的很嗆的那種, 而是一盒細長的薄荷煙,看起來味道就很淡,容見總覺得有些眼熟。

可他記不清了, 可能在很多地方看到過。

明野接過蘋果, 張嘴咬了一口。

今天下了場小雪,已經停了,天灰蒙蒙的。

明野半垂着眼,側過臉, 皮膚冷白,沒有一絲血色,好像和這種天氣很相配,陰郁且冰冷。

他咽下了那口蘋果,語調很漫不經心,就像是在說這個蘋果甜或是不甜,總之無關緊要。

可他實際問的卻是:“小姐是在可憐我嗎?”

然後,明野忽然擡起頭,漆黑的眼瞳上只映着一個容見,他說:“不要說謊。”

容見怔了怔,偏頭看着明野,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才說:“這世界上那麽多可憐人,我不會一個一個可憐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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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他的真心話,卻也只會說到這裏為止。

這次輪到明野說不出話了。其實他已經想好了容見會怎麽回答那個問題,自己會得到什麽樣的答案,也許是可憐,也許是否認。他會接上下一句話,下一個問題,直到得到想要的結果。

可容見的第一個答案就在意料之外。

肖琳本來是不能找到明野的。

肖琳入獄和明野離開是在同一年,那年明野十三歲。之後,明野去了福利院,再被孫老頭收養,這期間他抓住了福利院院長的一個把柄,清除掉了痕跡。即使肖琳出獄,找到了福利院,也不可能再找得到明野。

可這一次她卻找來了。

明野在看到肖琳的那一刻才想起來,應該是被容家開除的那個人又回去了,他沒有處理掉那個意外,容見帶來的意外。

容見倒沒有在意這個問題。在容見看來,明野再大佬,也不過是十八歲的少年人,忽然遇到這種事,肯定是很要面子和自尊的,不允許別人同情自己的。他十八歲的時候脾氣比明野壞多了,明野看他着急地跑過來,至少會先讓他別擔心,告訴他和肖琳有關的秘密沒有被說出來。

那是難以被察覺的溫柔。

容見自認很體貼地跳過了這個話題,才發生了這樣的事,老張雖然把班裏的閑言碎語壓下去了,可現在回去也沒什麽意思。

他走到明野面前,踮着腳,仰着頭,望着明野,很小聲地說:“今天是聖誕節,外面好熱鬧,我們逃課出去玩吧。”

明野想,不應該這麽做的,馬上就要月考了,容見上一次考到第十一名有很大的意外因素,這一次不一定能考到,說不定還要退步。

而他們之間的承諾是容見要考進前十名。

這才是最重要的事。

可半分鐘後,明野點了下頭。

現在還是上課時間,沒有班主任的假條,是沒辦法從學校大門出去的。

他們穿過小路,走到了壞學生經常翻牆出去的矮牆前,意外的是,那裏卻沒有一個人。

容見想了想,覺得也是,不想上學要出去過節的肯定早就翻牆出去了,不會等到現在。

明野接過容見手上的禮品袋,輕而易舉地翻過了那堵牆。

該輪到容見了。

容見自視甚高,不把這種矮牆放在眼裏,可惜穿着的是長裙,行動不便,磨磨蹭蹭十多分鐘才勉強爬上去了。

白天才下了雪,接近傍晚的時候又放了晴。

天空堆滿了雲,看不到太陽在什麽地方,卻有昏黃的光成片成片地透進來,籠罩住了正坐在牆頭的容見,将他襯得幾近于柔軟了。

容見挑選的毛衣很柔軟,親手織的圍巾也會很柔軟,也許是因為他本身就太過柔軟。

明野活到三十歲,也沒見過這樣的人。

容見是第一個。

明野這麽想着,朝容見說:“小姐往下跳,我會接住你的。”

容見可是很要面子的,雖然現在衣服有點絆手絆腳,可他絕不認輸,抿了抿唇:“你不要小瞧我。”

明野沒有小瞧他,只是怕他跌下來,可也拿容見沒什麽辦法,讓開了那片地方。

容見輕輕跳到了明野的面前,很得意地笑了笑:“你看。”

明野覺得容見可能真的只有十五歲,現在還得意着自己八歲都不會拿出來炫耀的事,真的很幼稚。

可又挺可愛的。

明野問:“逃課成功,今天要去哪裏玩?”

他們乘車去了市中心的商業街,還沒到晚高峰就已經在半路上被堵了半個小時。步行街上滿是人,到處都是挂滿小飾品、閃着光的聖誕樹。

容見前二十年都是窮人,不懂什麽是高端享受,即使穿成一個小富婆,但天天命懸一線,也沒機會出去享受,只好很随大流地準備看場電影。

容見來到這個世界後整天只有學習,不知道哪些電影好看,哪些不好看,他只知道爆米花好吃,快樂肥宅水好喝,于是對明野說:“你選電影好了,我去買點吃的。”

明野瞥了一眼,聖誕場的電影大多是愛情片,容見大概不會喜歡看,就選擇了現下最熱門的一部動作片。

拿到電影票的時候,容見也已經買好吃的了,影院很熱,他脫掉了外套,一只手拎着兩杯可樂,另一只手捧着爆米花抵在胸口。

明野移開了目光,也許該提醒一下容見,他不能用胸口抵住什麽東西。

因為容見根本沒有胸,這麽看就太明顯了。

這是容見在《惡種》的世界裏看的第一場電影,過的第一個聖誕節,和明野一同出門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玩,而不是學習。

所以容見奢侈地吃了一整桶爆米花,一整杯快樂肥宅水,快快樂樂地看完了電影。

外面已經全是人了,連電梯都擠不上去,他們是從樓梯走下去的。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差不多是晚上八點鐘,外面又飄起了細雪,很有聖誕節的熱鬧氛圍。

明野問容見接下來要去哪裏。

容見站在商廈門口,遲疑了片刻:“你的生日是12月28,那天正好是月考的第一天,可能沒空出門,要不然我們今天就去過你的生日,好不好?我連禮物都帶來了。”

容見舉了舉手上的袋子,又改口了:“可你要是想再過幾天,到28號過也沒什麽不好的……”

其實說到最後,容見的話裏已經有些懇求的意味了。

是這樣的。容見覺得把12月28日作為生日是在侮辱明野,可明野并不知道實情,也許他在自以為是生日的那天過會更開心。

過生日是為了讓明野開心,容見不想因為亂七八糟的人或事減少明野的快樂。

明野眨了眨眼,說:“好。”

他沒有猜錯,容見知道自己真正的生日是哪一天。

可容見為什麽會知道?

容見對這些一無所知,掩飾不住興奮:“你答應啦,那去過生日了,我訂了蛋糕。”

今天是聖誕節,街面上的每一家蛋糕店都早已被預定完了,照理來說是不可能立刻訂到的。可這都是能夠用錢解決的事,用錢解決不了的也可以用容家大小姐的身份。附近一家酒店是容家的産業,坐車的時候,容見已經提前發信息給酒店的主管了。

酒店離這裏有一段距離,他們需要冒着雪,穿過擁擠的人群,走到那個酒店。

雪忽然下大了。

容見雖然內心非常堅強,奈何身體十分嬌弱,已經打起了噴嚏。

明野開始解外套的扣子。

冬天的外套脫起來過于繁瑣,要是在夏天,現在衣服已經罩在容見的頭頂上了。

容見着急地拽住了明野的手腕,很嚴肅地拒絕:“不要這樣,你會生病的。”

明野怔了怔,他點了下頭,沒有先将扣子扣回去,而是拆開了禮品袋,拿出容見織的淺駝色圍巾,很厚實,也很暖和,然後用那條圍巾裹住了容見的腦袋和脖子。

這是容見送給明野的禮物,容見卻是第一個用上的人。

容見沒來得及抵抗,就聽明野說:“我很珍惜小姐送我的圍巾。”

“但小姐送給我的最好的禮物,就是不要生病。”

容見不說話了。

他心裏想,壽星最大,又忍不住對着玻璃門看了一眼裹得嚴嚴實實的自己,摸着腦袋說:“這樣好土,像是在逃荒。”

明野哄他:“怎麽會?”

走到酒店的門前,已經有專人等在門口接待容見了。

明野摘掉了容見的圍巾,替他理了理長發,又将圍巾上的堆雪抖落,圍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經理帶着他們去了頂層包間,裏面放上了才做好的蛋糕。

那是一個雙層的生日蛋糕,非常精致,上面綴滿了水果,中間卻是一片空白的奶油,等待被填滿祝福的話。

容見拿起櫻桃醬,有點不好意思:“那就我寫了。”

他在蛋糕上寫了一句話。

——這個世界因你而存在。

連明野看到這句話的時候都忍不住笑了,他問:“我有那麽重要嗎?”

容見認真地回答:“當然有這麽重要。”

那句祝福乍一看很像是小情侶間的情話,因為熱烈的愛而覺得對方是自己的全部,太過肉麻了。而容見卻知道從客觀意義上來說,這句話才是這個世界的真相。《惡種》這本書是因為明野而存在的,而這個世界上的每個人,每件事,甚至他自己,也是因此而存在的。

容見插上十九根蠟燭,一一點燃。

明野吹滅了那些燭火。

容見問:“你許了什麽願望?”

他知道明野應該不會說,卻還是想走一個固定的程序,心懷期待地問出了這句話,甚至想好了如果明野真的說出了願望,也許自己能幫對方實現。

明野垂着眼,切下最好看的一塊蛋糕,遞到容見面前,平靜地說:“我沒有願望。”

如果是別人問出這個問題,明野會随口說個謊,講自己許了個不能告訴別人的願望,可他沒有這樣欺騙容見。

也許是沒什麽必要吧。

明野擡起眼,看到略有些疑惑的容見。

大約是外面太冷,裏面又太熱,容見的臉頰熱得發紅,連眼睛都是□□的,裏頭像是浸透了融化的雪水,清澈明亮,像是能照亮一切。

明野似乎是被照亮了,也許是昏了頭,難得講了一句真心話。

“如果我有什麽願望,無論是什麽,都不需要請求天地神明,我會自己實現。所以就沒必要許願了。”

這是句很狂妄的話。世上總有力所不能及的事,可明野卻能确定自己不會有。

容見怔了怔,想到《惡種》結局裏男主的權勢,覺得這句話的确不算狂妄。

在那時候,即使明野要天要地,也能得償所願。

不愧是男主!才十九歲就這麽胸懷大志,與衆不同。

容見再一次感慨自己和男主的差異,他別說要天要地了,連自己小命都危在旦夕。

他嘗了口蛋糕,甜膩的味道在嘴裏蔓延開,又舔了舔嘴唇,對明野說:“我知道你可以,不過我就不一樣了,有很多願望的。”

而這些願望都有一個前提。

吃掉蛋糕後,時間已經很晚了。容見和明野坐電梯下樓,酒店大廳裏放了一棵巨大的聖誕樹,旁邊的籃子裏擺了彩色的小鈴铛、紙條和可填充的塑料球。可以在紙條上寫上願望,塞到塑料球裏,綁在小鈴铛上,再挂到聖誕樹上。

聖誕樹上挂滿了鈴铛,已經有許多人許下了願望。

容見本來想直接出去的,明野卻說:“小姐不是想要許願嗎?”

容見停下腳步,轉身看向明野。酒店裏很熱,明野脫掉了外套,圍巾還圍得好好的,上頭有些微雪水融化後未幹的痕跡。

他笑了笑:“願望又不能當真。”

明野是一個從不許願的人,此時卻哄着容見許願,說:“也許會有聖誕老人。”

今天是明野的生日,容見沒辦法拒絕他的任何要求,便拿起紙筆,去另一個桌子了。

說起來有很多願望,其實也沒什麽好許的,因為在這本書裏人各有命,早已注定。

明野摘掉圍巾,随手放在一邊,看到容見猶豫了片刻,在紙條上寫下願望,塞到塑料球裏,綁在一個聖誕配色的鈴铛上。

容見踮起腳,想要将鈴铛高高挂起。

酒店正門忽然被推開,随風吹入一陣細雪,落在了容見長長的睫毛上。

他想,聖誕樹上有一千個聖誕願望,也許連一個也實現不了。

願望是不能作真的。

他們走出酒店後,坐上了經理安排的車,明野卻忽然說:“剛剛太熱了,圍巾好像丢在裏面了,我去找一下。”

明野重新回到了那棵聖誕樹下,不需要踮腳,一伸手就摘下了那個挂鈴,紙條上寫了一句話。

“希望還能有下個聖誕節可過。”

這是個看似莫名其妙的願望。

可明野卻明白是什麽意思,容見知道他的命運,知道他的生日,也知道自己會在明年的六月份死去。

明野之前的猜測可能錯了,有關容見的秘密應當更加複雜。

可無論是什麽原因,明野都不想要容見死了。

明野半垂着眼,将那張紙條疊好放在掌心,不自覺捏緊了拳頭。

從很久之前就不想了。

作者有話要說:喂,今天見見和明哥的fg立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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