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下午四點多,太陽仍舊不遺餘力地發揮着它的威力,炙烤着路上的行人。平日裏原本走在路上就會受到行人關注的孟立君,今天更是明白了什麽叫做萬衆矚目。
燕京大學的學生也算是見多識廣,但明華和孟立君的組合還是讓人忍不住頻頻注目。且不說明華的裝束本身就與衆不同,就說兩人俊美的長相和淡雅的氣質也足夠吸引眼球。原本走路目不斜視的學霸們都卸下高冷的外表,毫不掩飾地對和尚和書生投以好奇的目光。明華對這些目光視而不見,眼神裏平淡無波,但孟立君卻有些不習慣,走着走着就自然地走到了明華的斜後方,下意識地把自己藏在明華身後。
明華的袈裟是黑色,但并非純黑,金色的絲線構成了規規矩矩的方格,在陽光甚是耀眼。除方格外,袈裟一隅似乎繡有什麽圖案,孟立君全神貫注地觀察了一陣,結果一直往前移動的袈裟突然停了下來,孟立君差點撞到明華背上。
“怎麽了?”明華問道。
“什麽怎麽了?”孟立君的眼神四處亂飄,不敢直視明華的雙眼。剛才在電梯裏聽到明華自稱107歲,他就有些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他偷偷觀察了一下明華的手腕,看起來是那麽強健有力,再怎麽也無法讓人聯想到年長者。
“我說,未名湖到了。”
“呃,抱歉,剛才沒有聽到。”
未名湖是一個巨大的人工湖,也是燕京大學內著名的景點。說是“景點”或許有些奇怪,但事實就是這如此。燕京大學內常年有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游客參觀,而學校西門的标志性建築“紅門”和未名湖就是游客們的打卡勝地。
今天也不例外,湖邊的楊柳樹下有許多游人在拍照留念。
“你知道未名湖枯過一次嗎?”明華一邊往前走,一邊問道。而孟立君搖了搖頭,“不太清楚。”
“有一年燕京大旱,未名湖的湖水也跟着枯了大半。”
聽到這兒,孟立君不由感到有些奇怪,問道:“未名湖是人工湖,幹旱也不至于會枯吧。再說燕京市每逢夏季,本來也不怎麽下雨,從沒聽說這對未名湖有過什麽影響。”
“所以說,未名湖可不簡單。”明華笑了笑,跨過腳下的石階,來到了湖邊的石舫上。
說是石舫,實際上只剩得底部的石臺。未名湖既然是人工湖,湖內流動的自然是死水。湖邊修建石舫,不僅可以象征性地讓湖水“活”起來,還可以增添一分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意境。
石舫離岸邊有一兩步的距離,連接石舫的石階很窄,稍不注意就會掉進湖裏。看着明華身姿矯健地跨上石舫,孟立君下意識地說了一句:“您慢點兒。”
明華回過頭來,笑道:“怎麽,你怕我掉進湖裏?”
可不是嘛,您不是百歲老人嗎。孟立君在心裏默默吐槽。
“未名湖的湖水可不深。”明華又說。
“聽說去年冬天還有學妹掉進去過。”
每逢冬天,未名湖都會結冰。深冬時節,冰厚的區域還會作為冰場對外開放。但開放歸開放,未名湖仍有一部分區域結冰較薄,禁止學生在冰上行走。結果去年有一個大一新生,因趕時間,竟大膽地橫穿冰面。當她走到一半時,冰面開裂,還未等她做出反應,整個人就掉進了湖裏。好在未名湖并不深,只及她的腰部,很快便有好心的路人把她撈了上來。
“但是它也不淺。”明華看着湖水說道。
“好像也就一米二三吧。”孟立君推測。
“你确定?”明華擡起頭來,直直地看着孟立君。
“我……不确定。”孟立君被盯得毛骨悚然,立馬慫了。
“你去試試吧。”
“诶?”孟立君偏過頭看着明華,再次懷疑自己聽錯了。但下一秒,事實就告訴他他的聽力沒有出任何問題——
明華竟然動手把他推了下去。
孟立君側着身子向湖面倒去,他的表情經歷的最初的懵逼,再到震驚,還沒來得及憤怒,冰涼的湖水就刺激了他全身每個毛孔。雖說五月的陽光已經熱情似火,但湖水的溫度顯然還停留在初春的水平,剛一下去,孟立君就冷得打了個激靈。
你有病啊!
孟立君的怒吼生生被湖水逼了回去。他本能地向下踩水,想要站起來,但奇怪的是無論他怎麽蹬腳都觸不到底。湖水好似突然變得黏濁起來,每動一下手腳都要花上巨大的力氣。眼裏的視界因湖水變得模糊,岸邊的明華似乎就在眼前,但卻是那麽觸不可及。不知是否是幻聽,他竟然聽到湖底傳來了心跳的聲音。
咚、咚、咚——
四肢徹底不能動彈,就像被隐形的鐵鏈束縛住了一般。身體開始慢慢下沉,世界只剩下心跳的聲音。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自從孟立君能看到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後,便經常有不幹淨的東西纏着他。最危險的一次,他竟鬼迷心竅,自己從十層樓跳了下來。那次是怎麽活下來的他完全沒有印象,只記得當他回過神時,自己正躺在樓底,周圍全是聚攏過來的路人。他被好心人送到醫院,但檢查結果卻顯示他全身上下沒有任何損傷。若不是圍觀的路人全程目睹了他跳樓的經過,他甚至都不相信自己真的跳了下來。
自那之後,孟立君雖然還是能見到一些靈異的東西,但不知為何,那些東西再也沒有纏着他。而現在,久違的無力感再次出現,他有一瞬間的慌亂,但好歹現在的他內心已比年少時強大不少,很快便鎮定了下來。他閉上雙眼,用心去感受四肢,沒一會兒,指尖能動了,湖底的心跳聲也越來越小。當感覺重新掌握力量時,他猛地睜開了雙眼。這時,眼前的湖水突然消失,就像未曾出現過一般,再看他自己,還是好好地站在石舫上,身上的衣服也沒有打濕。
孟立君一臉疑惑地看向明華,只見他仍舊微笑地看着自己,就好像剛才動手推人下湖的不是他一般。
看着明華的反應,孟立君突然又有些不确定剛才自己是不是真的掉進了湖裏。湖水冰冷的觸感才過去不久,但回想起來卻又好似做夢一般。他打量了一下過路的人,也不見有什麽特別的反應。如果真的有人掉進了未名湖,恐怕已經成了所有人的焦點了吧。
“我剛才怎麽了?”孟立君忍不住問道。
“進到未名湖了。”
“那我的衣服怎麽沒濕?”
“不是身體進去了。”明華擡起右手輕輕點了一下孟立君的胸口,“是這裏。”
隔着衣服,孟立君似乎都能感到明華指尖的溫度。他的心跳快了一拍,但很快又恢複了正常。明華已經轉身離去,他連忙跟上。
“你到底是誰?”
“不是你的新導師嗎?”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我的意思是……”孟立君頓了頓,像是鼓起勇氣似的,繼續問道:“你到底是哪路神仙?”
聽到孟立君的形容,明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一個普通的和尚而已。”
“哪有普通的和尚能活到107歲的?”
“你信了?”
“啊?”孟立君立馬愣在原地,敢情他說的年齡是騙自己的?大跨幾步趕上明華的步伐,孟立君嚴肅地說道:“出家人不打诳語。”
“你怎麽知道我出家了?”明華淡淡地反問。
“啊?”孟立君再次愣住。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孟立君皺了皺眉,“你這是拿金剛經糊弄我?”
“我怎麽會糊弄你呢?”明華笑了笑繼續往前走去。
不知是不是錯覺,孟立君竟然看出了一絲“我糊弄別人也不會糊弄你”的寵溺感。甩掉這奇怪的想法,孟立君決定曲線救國,繼續試探地問道:“那我怎麽該怎麽稱呼你,‘明華法師’嗎?”
“可以。”
得到掃興的答案,孟立君放棄了追問,開始自暴自棄地調侃道:“那叫你‘小明’可以嗎?”
明華沒有回答,只是偏過頭直直地看着孟立君。他識趣地聳了聳肩,小聲說道:“……當我沒說。”
未名湖後不遠處就是鏡春園,這裏風景優美,氛圍幽靜,長長的柳枝垂在大大小小的池邊,和池裏的荷葉構成一幅清新的夏日畫卷。由于這裏遠離教學區,鮮有學生過來,游人也大多去未名湖一帶,很少會來到這裏,所以此處就像是遠離塵世的避暑山莊一樣。
孟立君也不知道為什麽明華會走到鏡春園來。鏡春園位于燕大的西北部,靠近西門,和東門的停車場完全是兩個方向。要知道,燕大校園非常大,從西門走到東門至少得花半個多小時。要是孟立君一人還好,随便掃一輛共享單車,騎個十幾分鐘也就到了。但看着眼前身披袈裟的明華,他完全無法想象這位大師騎自行車的模樣。
“你在笑什麽?”
明華這麽一說,孟立君才反應過來他腦子裏奇怪的想象全都展現在了臉上。他尴尬地咳嗽了一聲,故意岔開話題道:“燕大有這麽好看嗎?”
潛臺詞是,你怎麽還不回去。
“你的宿舍在哪裏?”
“暢春園。”孟立君随手往西方一指。暢春園在西門外,是博士生的宿舍區。在孟立君的常識裏,沒有初次見面就跑人家宿舍裏去做客的道理,所以他完全是随口回答了一句。結果明華的下一句,讓他立馬收起了往西指的食指。
“帶我過去吧。”
“……什麽?”
“我說,帶我過去。”
孟立君連忙擺了擺手,“暢春園就是宿舍區,和鏡春園不一樣,沒什麽好參觀的。”
“還要我說第三遍嗎?”明華挑眉問道。
孟立君還想再掙紮一下,但想到剛才在未名湖的遭遇,還是放棄了抵抗。他默默安慰自己,說不定和尚只是想參觀下住宿區呢?也不一定就是想去他的房間裏。
然而事實證明,他還是太天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