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下午四點,飛機降落在天府之國成都。孟立君的座位在機艙後部,等到他下飛機時,乘坐商務艙的明華早已沒了蹤影。
在上飛機時,明華讓孟立君“小心周圍所有的人”,孟立君本想仔細問問,但奈何空姐和後面的客人都在催他前進,他也只好先到後面入座。
要說孟立君周圍的人,鄭老師、趙副教授、周助教都是燕大哲學系的老師,孟立君自本科開始就一直在燕大上學,他不覺得這些老師是什麽危險的人。至于師兄丁偉超,兩人平時雖然接觸不太多,但好歹也是同門師兄弟,互相也幫忙幾次忙,看樣子也不像是什麽壞人。
那麽明華所說的,很可能是接下來會遇到的一些人了。
下飛機時,鄭老師等人步伐較慢,孟立君假裝自己急着上廁所,先獨自跑到了行李等候區。但他四處轉了轉,也沒看到明華。明華的裝扮較為特殊,如果還在出口處,孟立君一定一眼就能看見。
“神出鬼沒的和尚……下次一定找他加個微信。”
拿上行李,從雙流機場出來,孟立君等人乘坐機場專線前往市區,暫且在錦江大飯店落腳。孟立君和丁偉超住一個房間,鄭老師和趙副教授住一個房間,周助教是女性,單獨住一個房間。第二天一早,五人将乘坐專車前往成都以南七十公裏外的妙光寺參加聖象開光儀式。
其實燕大的哲學系分為好幾個研究室,包括邏輯學研究室,倫理學研究室等等。而此次出行的三位老師,都屬于佛教與道教研究室。除三位老師主攻佛教的老師外,研究室裏還有其他四位研究道教的老師。據丁偉超說,其他老師也拿着系裏經費出游去了,只是和這邊目的地不同而已。
這是孟立君第一次來成都,不過丁偉超是重慶人,對這裏還算熟悉。丁偉超帶孟立君去春熙路轉了轉,但還沒等兩人出去多久,鄭老師一個電話就把兩人叫了回去。
當孟立君和丁立超火急火燎地趕回錦江大飯店時,立馬被鄭老師叫到了二樓的娛樂室。原來老師們只是手癢了,想要打麻将,叫他們回去的理由也很簡單——三缺一。
孟立君不會打麻将,鄭老師非說要教他,他也不好先走,只好拿個小板凳坐在旁邊,百無聊懶地看着興致勃勃的四人搓麻将。
看了一會兒,規則大概也都知道了,但孟立君并沒有很想打。他婉拒了趙副教授讓他上牌桌的提議,還是老老實實地坐在旁邊看着。
沒一會兒,孟立君打了一個哈欠,周助教看出他無聊,便開始有話沒話地找他聊天。周助教大約三十五歲左右,身着一條暗紅色的紗裙,手腕上戴着一條白色的砗磲手串。
“小孟以前來過四川嗎?”
“沒有,第一次來。”
“吃得還習慣嗎?”
“挺好,我還挺能吃辣的。”
“能吃辣不算什麽。”鄭老師插嘴道,“能喝才行。”
孟立君一喝酒就上頭,酒量也不行,所以鄭老師不愛帶他出席一些飯局。丁偉超倒是能喝,鄭老師已經說過無數次,讓孟立君向師兄多學習着點兒。
“人家是來搞學術的,又不是給你陪酒的。”趙副教授一邊看牌,一邊吐槽道。
“搞學術也得會應酬,不然每年這麽多活動,怎麽對付過去?”
“說起來,鄭老師,妙光寺是怎麽找上您的?”周助教問道。
“他們新上任的住持是我以前的學生,不找我找誰。”
“看來咱們是滲透得越來越深了。”
趙副教授話音剛落,鄭老師便将手裏的麻将狠狠拍到牌桌上,大聲說了一句“二筒!”,好似在打斷趙副教授的話。趙副教授有些尴尬,不再接話。
“您學生多大年紀了?”丁偉超接過話茬,悄聲無息地拍鄭老師馬屁,“能做住持,肯定不一般。”
“那小子四十多了吧。博士畢業後出了家,在白雲寺也呆過五六年。”
白雲寺?昏昏欲睡的孟立君立馬精神了起來。
看來妙光寺的這個住持和明華認識,剛好明華也說是來“見老熟人”,難不成這個熟人就是他?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明天去妙光寺就可以見到明華了,這樣也能問問他在飛機上留下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
“現在出家的起點真是越來越高了。”孟立君玩笑似的插了一句,周助教立馬擡眼看了他一下,問道:“怎麽,小孟也想出家?”
“不不不。”孟立君連忙擺手,“只是覺得宗教也在一直進步。”
“宗教不可能脫離社會而存在。大的社會也好,小的社會也好,只要社會在改變,宗教也會一直改變。”
“是的。”孟立君點了點頭,随口說道:“咱們國家對宗教的态度也影響了宗教的發展。”
“那你覺得是好的影響還是壞的影響?”鄭老師突然發問。
見鄭老師突然認真起來,孟立君有些慫了,模棱兩可地回答道:“您之前說,政府對宗教還是太過畏懼,沒有很好地進行疏導,才造成了當年的去侖力事件。”
“那是以前,現在政府也在做許多努力。”鄭老師優哉游哉地摸起一張牌,一邊考慮打還是不打,一邊說道:“我是在問你的意見。”
“我覺得挺好的。”孟立君立馬回答。他抛出上一句話,就是在試探鄭老師的态度,既然鄭老師都在認可政府的努力,那他自然也不能唱反調。“都說中國人沒有信仰,其實我們有,那就是金錢教。所有人都為了更好的生活而共同努力,不像其他一些宗教那麽多禁忌,這樣一來社會進步了,國家也發達了,所以說在一定程度上限制宗教,提倡物質發展,也是一種社會動力。”
丁偉超拿起杯子喝茶,将笑意掩蓋在杯子後。怪不得鄭老師喜歡孟立君,這眼力見也是沒誰了。
“你這小子,張口就是瞎說。”鄭老師也笑了,雖然孟立君顯然是在跑火車,但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根據。
目前中國只承認道教、佛教、天主教、基督教和□□教五個宗教。除此以外的宗教,都不被政府所認可。大多數中國人都不信教,這對人數衆多的中國來說,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也支持應該限制宗教發展是吧。”鄭老師又說。
“可能過度限制也不好,能夠合理管理是最理想的了。”
“這正是我們目前所努力的方向。”鄭老師突然話鋒一轉,問道:“還沒來得及問你,明華法師怎麽把你給送回來了?”
“這……”孟立君撓了撓頭,也不知該如何回答是好。
“法師說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倒想聽聽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原來那和尚是這麽跟鄭老師說的,把麻煩都留給了自己。孟立君不由得在心裏罵了和尚一句。
“我就是覺得有點沒方向,不知道寫什麽好。”
“他都給你講了什麽?”
“也沒給我講什麽啊。”孟立君繼續撓頭,“只是……讓我知道這世界沒這麽簡單罷了。”
“此話怎講?”丁偉超好奇地問道。
“唔……不太好說,大概就是我是龍的傳人之類的。”孟立君開玩笑地說。難道要告訴老師和師兄自己還親眼見了玄武?說出去恐怕也沒人信。
然後孟立君沒想到的是,他剛說完,空氣便安靜了,牌桌上的四個人都眼神怪異地盯着他,趙副教授拿牌的手更是停在了空中。
“怎、怎麽了?”開玩笑卻沒人笑,恐怕沒有比這更尴尬的了吧。
“其他還有呢?”鄭老師問。
“……其他也沒什麽了啊。”孟立君小心翼翼地說,“明華法師經常去外地,我也很少能見到他。”
說到這,幾人才恢複正常,繼續牌桌上的來往。
“算了,既然都出來玩了,就別想學校的事了。”周助教替孟立君解了圍,而孟立君的關注點卻是,好吧,老師們果然是出來玩的。
晚上十點多,老師們終于肯回房間休息,孟立君和丁偉超也得以解脫。兩個博士生沒過過什麽夜生活,只好打道回府,畢竟明天一早還要出發前去妙光寺。
洗漱完畢之後,兩人都躺到了床上。孟立君和丁偉超不算特別熟,但男生聊天也沒那麽多顧忌,孟立君剛一躺下,丁偉超便問了一句:“你是處男嗎?”
“哈?”孟立君愣了一下,“問這幹什麽。”
“好奇啊。你不是系草嗎?”
“我怎麽不知道。”
“再裝模作樣我可不客氣了。”
“我真不知道啊。”孟立君冤枉地說,“誰給你說的?”
“還能有誰,學妹呗。”
“哪個學妹?”
“前幾天請你吃飯那個。”
“哦……李學妹。”
“你對她沒意思?”
“什麽意思?”
“她可是系花啊,人家單獨請你吃飯,你都沒點表示嗎?”
“系花?”孟立君回想了一下,李學妹确實長得不錯,巴掌大的小臉,眼睛就像小鹿一樣清澈透明。但是孟立君平時對別人的長相并不是很在意,在他看來,寫論文比談戀愛重要得多。“我上次給她找了點兒資料,她請我吃飯只是答謝我而已。”
“你真是太直了。”丁偉超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道,“誰都看得出來李學妹對你有意思,好好的學妹等着你泡,但你卻只泡圖書館。”
孟立君也調侃道:“難道師兄你喜歡人家?”
“呃……”丁偉超沒想到孟立君反應這麽快,有些尴尬地說道:“愛美之心人皆有之。”
“那你約人家吃飯啊。”
“我約了啊!人家不出來我有什麽辦法。”
“那下次我幫你約。”
“這可是你說的,不能反悔。”
“沒問題。”
見孟立君這麽好說話,丁偉超就感覺多了一個好兄弟一樣,毫不吝啬地打開了話匣子。
“對了,下學期有個英國來的教授你知道吧?”
“馮生教授,研究新儒學的是吧。”
“沒錯,據說系裏會調幾個中國哲學研究室裏研究經學和宋明理學的老師過來,然後我們研究室也會改名為東洋哲學研究室。”
“啥?”這麽大的事孟立君還是頭一次聽說,“誰告訴你的?”
“那天我給鄭老師送茶葉過去,剛好碰上系裏開會,我在門口偷聽了一會兒。”
“系裏為什麽要這麽做?就因為那個馮教授?”
“不太清楚,不過我覺着吧……”丁偉超故意吊胃口似的,說到一半停了下來。
“無論師兄想約誰,我都幫師兄約。”
“哈哈,我可是很專一的。”丁偉超說了一句,又繼續道:“鄭老師不是有個學生去妙光寺當住持了嗎?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照理說,和尚是不允許入黨的,因為黨章裏寫了,黨員不得有宗教信仰。但是吧,我已經見過好幾個既是黨員又是和尚的人了。鄭老師那學生很可能也是。”
“這和咱們系有什麽關系?”
“你看你,腦子該靈光的時候卻卡殼了。”
“還請師兄多指點。”
“燕京,是中國的政治中心,燕大,是中國最好的大學。燕大哲學系,在宗教界是怎樣的存在,不用我多說了吧?”
孟立君小雞啄米似的點頭。燕大哲學系就像是政府和宗教界的紐帶,各地的宗教管理機構,都和燕大哲學系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許多政府不好出面的地方,都是由哲學系的教授們來發揮着民間作用。這也是為什麽燕大哲學系又叫做宗教學系的原因。
“我總感覺,近期宗教界可能會有大事發生。”丁偉超說。
孟立君突然想到明華所說的末法時代,看來不僅是琉璃世界不太平,婆娑世界也一樣不太平。
“難不成,是要對那個喇嘛下手了?”
“不太清楚,不過那個喇嘛是早晚要處理的。”
夜漸深,孟立君和丁偉超聊着聊着也都累了。一想到明天或許可以見到明華,孟立君就感到安心,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