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因緣(六)

第二日清晨便去了北山。

雲罄又向她讨了些銀子,雇了十幾個壯漢拿着鐵鍬鋤頭,與他二人同去。

茗玥聽他又讨銀子十分不情願,看着才兩日便癟下去的錢袋,慶幸自己那七年積了不少銀子。

雲罄看她拿銀子的時候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心軟不再逗她,“等日後我還你就是了。”

茗玥卻連忙擺手,便是削骨扒皮也不能在心上人面前丢了面子!若真讓他還,豈不顯得自己小氣?

“就這麽幾兩銀子,本公主還沒放在心上!”

雲罄嘴角一抽,扭過頭不再說話了。

北山山陰,盛夏都是背陽的,更別說如今已是快入冬,更是濕寒。

二人又沒備多少衣裳,雲罄買的那幾件狐裘穿着上山也不方便,便輕裝去了。想來登山也冷不到哪裏去。

到了山頂,雲罄便指了一處地方讓那些壯漢去挖,挖地三尺。

他跟茗玥解釋道只知道秦千湛的屍骨被埋在這裏,卻不知具體何處,還要搜尋一番。

陰風一陣一陣的吹來,雲罄本就風寒未愈,昨日又受了傷,傷病交加十分不适,時不時低聲咳嗽。

茗玥忍不住上前,想讓他靠着自己休息,還能暖和一些。

雲罄卻笑着推拒了,說是有許多人在。

茗玥看那些大漢在賣力幹活也覺得不妥,便作罷,只說他若是受不住便先回去,她在這裏守着便好。

雲罄搖了搖頭,低低的咳着不再說什麽。

到了晌午終于挖出了點什麽。

一個壯漢忽然喊道:“快來哎,挖出來了!”

茗玥和雲罄趕緊上前,看到埋在土裏的一截手臂,已經生了許多黑斑。

雲罄讓他們趕緊挖出來,不多時便挖出了數具屍首,有秦千湛的,還有跟着他的侍從的。屍身已經腐爛,發着真真惡臭,讓人惡心欲嘔。

有幾人已經忍不住吐了起來。

雲罄趕緊讓人将帶上來的石灰粉全灑在屍體上,掩着口鼻上前仔細看,讓人将幾具屍體擡出來,用裹屍布裹了。

他一直摟着茗玥,茗玥看到那具屍體,只能從衣衫上看出是秦千湛,早就忍不住嗚咽出聲。

雲罄眼中帶着疼惜,低聲安慰,又道:“我不該帶你來。”

茗玥搖了搖頭,“我該送他一程的,不然死後入墓,連個相識的人都沒有。”

她悲從中來,又想起他說想念自己祖母,卻未歸故土,便客死他鄉;想起他說要請自己吃桂花糕,可如今桂花未開,她想用桂花糕祭奠他都不能;想起北秦皇帝盛怒,北疆戰亂,生靈塗炭,縱使他死了,還能平白添這麽多罪孽。

她和雲罄将他們主仆的屍骨燒了,從秦千湛的屍骨裏燒出來四塊鐵質箭頭,顯然是那些刺客心思缜密,将箭羽削了去。

将骨灰盛進骨灰盒裏,茗玥問要如何處理,雲罄說秦千湛是皇家之人,要将他帶回去,葬入北秦皇陵。

“原以為從他的屍首上能看出什麽,卻不料那些刺客行事這麽缜密,半絲線索也未留下。”

一燈如豆,茗玥白日裏流了不少淚,入了夜昏昏睡去,恍惚間來到一片桂樹林,桂花飄香十裏,讓她心曠神怡。

桂花開的正盛,茗玥驚奇這裏什麽地方,這時分桂樹還能開花。

她驚奇一番,便歡喜的拿出帕子,摘下桂花包在帕子裏,想着明日讓人做桂花糕,趁着秦千湛屍骨還未送走,用桂花糕祭一祭他。

她摘了滿滿的一帕子,還未包起來,便一陣狂風,将那帕子和桂花都吹在地上,桂花撒了一地,茗玥懊惱的将帕子拾起來,想重新摘一捧。

卻有人握住她的手,那人的手寒涼刺骨,蒼白的無半分血色,指甲也白的吓人。

她吓了一跳,轉過頭卻看見秦千湛站在那裏,她喜出望外,“秦千湛!你沒死啊?!”

秦千湛只微微笑着看她。

不多時茗玥便察覺到了不對,眼前的人目光遲鈍,臉色枯槁頹萎,握着她的手也涼的像冰一樣,自他出現,桂花林都像是冷了許多。她心中隐隐不詳,喉嚨發緊,“你……”

秦千湛笑着開口,“別害怕,如今是在夢裏呢。”

茗玥細細的想,才記起之前自己好好的睡在客棧,卻不住為何來了這桂花林。

她雖是重生了一回,卻是第一次見到鬼魂,看生前那清風傲骨,眉目成書的男子成了這麽一副模樣,不由悲從中來,又有些局促,覺得對它說什麽都不妥。

“你是真的死了?”

茗玥不說話,秦千湛也那樣呆滞的看着她不開口。好像他變成鬼魂後,便遲緩了不少。良久茗玥才忍不住開口問道。

秦千湛眼珠子轉了轉,“這可做不得假。”他說話音調也慢了不少。

茗玥低下頭,又想了想,“你今夜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麽心願未了?”

它緩慢僵硬的點了下頭,“我想再吃一回桂花糕。”

茗玥笑道:“這裏倒是有桂花,可我不會做。”

“我來。”

它做那桂花糕費了不少時候,還讓炭火灼傷了手腕,腕上一片紅腫,茗玥關心問它,它卻說自己已無知無覺。

二人吃了桂花糕,秦千湛又道:“你将我送你的玉蟬還我吧。”

茗玥十分驚訝,她還從未聽說過鬼魂向生人讨生前之物,道:“可那玉蟬如今不在我手上,我怎麽還你?”

秦千湛面上露出愁苦之色,茗玥詢問他緣由,還道:“今日我給不了你,改日我紮一個玉蟬燒給你如何?”她曾聽說這樣物件便能到意思之人的手上。

秦千湛苦着臉搖搖頭,“怕到了那時,我便轉世投胎去了,這玉到不了我手上。”

它又解釋道,“玉蟬在我北秦一是酬謝,若是作為信物,便是定情之用。”

茗玥驚訝的看着它,她從不知秦千湛竟起了這樣的心思。

它笑中帶了些苦澀,“如今看見雲王府小公子,才知道是我誤會了。可我已經死了,玉蟬卻結了你我一世緣,”他僵硬臉上竟能看出凝重來,“若我不能拿回來,怕是會給你添麻煩。”

“什麽麻煩?”

它搖了搖頭,“世事千般千種萬種,我哪裏知道會是哪般?”他仔細思索了一會兒,才道,“你今日是沒法給我,那便去一趟北秦,将那玉蟬與我葬在一處,我若是還未投胎,便将它取回。”

它又頓了頓,“即便是取不回,那玉蟬讓皇陵裏陰氣王氣鎮着,大約也不會給你帶來麻煩。”

茗玥點了點頭,“只能如此了。”她又問秦千湛是何人殺了他,秦千湛只道此人懷虎狼之心,對南楚北秦皆懷着不軌心思,卻不肯說出那人姓名。

“生前之事不可幹涉太多,執念太重,便成了冤魂,投不了胎了。”

茗玥也不敢再問,死者為大,若為了此事耽擱了它投胎,可是莫大的罪過。

第二日她醒來的時候,想起昨夜的夢境,猶帶了幾分恍惚,一時間辯不清真假。

她以為雲罄定會急着查線索,急忙給他準備了早膳送過去,又吩咐小二将他的藥煎了。,誰知雲罄卻不緊不慢,“急什麽?我看着骥城縣着實不錯,多玩幾天也不錯。”

茗玥頓時來了興致,她巴不得多玩幾天!忙問他有什麽打算。

雲罄只淡淡的看她一眼,放下筷子,用茶水漱了漱口,“公主你出來這幾天,可與楊老将軍說了?”

茗玥自然是沒說的,楊素華若是知道了,她哪還能在這裏?

雲罄淡淡提醒茗玥,甚是好心,“那你便是憑空失蹤的?那楊将軍不知急成什麽樣子,不知用什麽手段找你,你還是早作打算,省的被抓住了。”

茗玥怎麽聽怎麽覺得他是落井下石。

他看着小二端上來烏黑的藥汁蹙了蹙眉,還未到跟前便讓他拿走。

他說自己年紀輕輕的,一點小傷病哪裏用的着喝苦藥湯子?他還是有些咳,就吩咐小二熬了些雪梨湯,茗玥嘗了一口,酸甜爽口,十分不錯。這東西能治病,當真比苦藥湯子強多了。

雲罄說在骥城縣先玩幾日,便當真什麽都不做了,只在客棧裏聽書喝茶,還不時跟茗玥對弈幾局,跟其他客人拼一拼酒,倒當真是安樂。

幾天下來茗玥發現雲罄口腹之欲極強,風寒剛好了些,晚膳便叫了一份醋魚,一碟鳳梨酥,一碗山藥粥,姜絲煮黃酒,還有些爽口小菜,用完後不忘喟嘆道:“這小鎮子的東西實在新鮮,若是在春日,必要叫一份雪菜春筍來嘗一嘗!”

她發現雲罄喜辣嗜甜,并餐餐無肉不歡,前幾日大約是風寒傷病要忌口,連帶着心情也不好。這幾日能憑着自己的喜好吃喝,神色雖還是淡淡的,眼角眉梢笑意都多了不少,讓人感覺親近的多。

客棧裏的說書人是真的不錯,雲罄聽了幾日也入了迷,每日上午飯後都聽那麽一個時辰。那日說書人說道傳言中玉公主與北秦将軍留下一段情,從此不知所蹤。

她口中的玉公主是玉和國公主,玉和國與北秦隔着一道海灣,傳言繁盛至極,兵力強大,百姓富足,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桃花源一般的國度,說書人口中,那裏的人都是妖精神仙一樣的人物,作曲為神曲,作詩為天上賦,建個住處都是瓊樓玉宇。

他口中的玉公主如仙似妖,美貌不可方物,身姿婀娜,一雙眼睛尤為靈動,那将軍也是芝蘭玉樹一樣的風貌,甫一見那公主,便覺得心神動蕩,心道這莫不是是自己前世之人。又一番交談,她談吐新奇,更是讓他入了迷。

二人情投意合,鴛鴦交頸,倒颠不眠,晨起五更。将軍卻還不知那女子是玉和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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