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情起(二)
那童子猶豫片刻,“這……”
雲罄也不等他答話,大步上前用力一推門,才發覺那門是鎖着的。他怒意更盛:“打開!”
那童子吓得戰戰兢兢,“這……先生吩咐這屋子誰也……”
“砰!”他話音未落,便聽一聲巨響,塵土飛揚,嗆的茗玥咳了幾聲,再看過去,那門已經被雲罄打了個稀巴爛,連帶門框也搖搖欲墜。雲罄站在門前,周身像披上一層寒霜一樣,冷眼看着屋子正中擺着的一把積了許多灰塵的九弦琴。
他回頭指着那把琴,問童子道:“這把琴誰彈過?”
那童子吓得哭了出來,“我……忘了……嗚嗚……那時我還小……嗚嗚……”
雲罄沉默片刻,走到那琴邊一揮袖将琴上的灰塵清理了,撩起衣衫盤腿而坐,修長玉指撫上琴面,深吸一口氣,動聽音符便從他指尖流瀉出來。
如暖陽春風,似皎月澄波,絲絲縷縷,悠悠揚揚,曲中情韻蕩氣回腸,琴音如訴,茗玥聽着不由癡了,看着低頭撫琴的那人,破舊的茅屋裏有幾束光照進來,漾着幾絲輕塵繞在他周身左右,那琴音入了耳,又覺得恍然間便聽不到了。
恍若天地間全部的靈氣光輝,都聚到他身旁來了。
琴聲戛然而止,一曲未了他便亂了心神,彈不下去了,他站起身來,問:“以往彈奏這曲子的人,如今去哪裏了?”
那童子也聽的癡了,聽他問才回過神來,恍惚間記起了什麽,道:“先生說讓我叫姑母的……”
“那她現在何處?”
那童子搖了搖頭:“上一次姑母彈這曲子已是五年前了。如今我也不知她去何處了。”
他小心翼翼的道:“許是去找姑父了吧……”
雲罄又吸了口氣,又一下子将琴拿起來就要離開,那童子趕緊制止他:“哎,這位公子這琴是先生的!你不能拿走!”
雲罄不管不顧拿着出了門,又朝鬼九和室內大聲道:“我母親的東西,怎麽能放在這裏?她既然不在,我便替她保管!”
屋裏沒半點動靜。
雲罄又看看他給的那藥,猛地摔到牆上,瓷瓶瞬間摔成粉末,裏邊黑色藥丸骨碌碌滾了一地。他道:“若是她的吩咐,便讓她自己給我!若不是,我身體怎麽樣,與你何幹?”
茗玥不敢上前去勸,這才明白雲罄的母親瞞着他走了,這鬼九和,怕是知道他母親的下落。
她正踟蹰着,卻忽然間雲罄擡手捂住胸口彎了腰,呼吸紊亂。她慌忙過去扶住他,雲罄極力将她推開,将那琴扔給她,接着便離開了鬼九和的住處。
茗玥猶豫片刻,抱着琴便去追他,他步伐不穩卻十分快速,只茗玥猶豫的功夫,便将她遠遠甩下,茗玥用了輕功才追上他。
“雲罄……”
她想說些什麽,卻不知該如何說。雲罄走出酒巷,忽然停住腳步扶住牆壁,按着胸口的手指節發白,微微輕顫。茗玥還沒來得及去扶他,他便猛地一咳,直咳出一大口血,身子軟軟倒下去。
茗玥忙将琴扔了将他扶住,顫抖着去擦他唇邊的血,“雲罄……”
好在雲罄只暈厥了一會兒便醒了過來,他又自己站起身來,虛軟的倚着牆,又掩唇輕咳出點血沫,深吸了幾口氣,才安慰茗玥道:“無礙,只是急火攻心,血不歸經……”
茗玥還是餘悸未消,又記起鬼九和說他的舊疾,放心不下:“那你那舊疾……”
“娘胎裏帶的弱症,如今早就無礙了。”
茗玥還是擔心,卻不敢再問惹他心煩,看他眼神瞥向那琴,又慌忙将它撿起來抱在懷裏,拍了拍上面的塵土。
雲罄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樣,嘆了口氣,“走吧。”
回了客棧,茗玥看他臉色還是蒼白,嘔的那口血終究是耗盡了他的精神氣兒,便叫他趕緊休息,自己将琴擺好,坐在他身邊輕輕彈着,是一首安神的曲子。
雲罄躺下來靜靜聽着她的琴音,眉目漸漸舒展,心中也漸漸柔和了。她身子嬌小,才十四的年紀,眉宇間還都是青澀。她總是做一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總是在他想不到的地方犯蠢,卻總比他想象中聰明得多。
漸漸襲來睡意,他眼皮越來越沉,終是睡了過去。
茗玥見他睡熟了,又悄悄拿過他的手,腕上一片刺目青紫,她稍稍一碰,熟睡中的人便微微蹙眉。
她覺得心尖像被針紮了一樣,盡量輕柔的替他擦了藥,又揉了半個時辰,青紫已退了不少。又到了午膳時分,她便吩咐小二準備幾樣雲罄愛吃的飯菜,又問了幾道滋養心肺的菜也做上,盼着他吃了能心情好些。
雲罄醒來後見茗玥還有些疑惑,便向她解釋說鬼就和那故事裏的玉公主和将軍便是他母親與雲王。
“我如今也不知母親為何與父王歡好,也從不見她與玉和的人聯系,她為什麽要離開,我也不知。”
他笑的凄涼落寞,“就像我不是她親生兒子一般。”
茗玥又是一陣心疼。
第二日雲罄又到了鬼九和住處,還了琴,道歉說是自己昨日魯莽。鬼九和閉門不見,雲罄便站在他門前。
清早去,傍晚才回。一連便是兩日,茗玥看的心焦,忍不住罵他:“這個冥頑不靈的老頭!等把他擒住上幾個大刑,不怕他不說!”
雲罄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又替他向鬼九和道了歉。誰知三日後,鬼九和卻不知所蹤了。
茗玥見雲罄又附了層霜的臉色,憤憤不平道:“我看你也別心軟!就照我說的法子!他為老不尊,我們哪裏用得着恭恭敬敬?”
雲罄竟出乎意料的點頭贊同,覺得茗玥的法子有時候真出乎意料的管用。他在心裏細細思量着,日後見了那鬼老頭,便讓茗玥對付他。
“他必然還在骥城鎮,”雲罄思索了一會兒,“他脾性懶惰,怕是走不遠。”
二人便分頭來找,誰知還未找到,茗玥便發現了他二人的通緝令,那通緝令上畫着他二人的畫像,朱筆批了幾個大字,舉報人的賞金五百兩。還好心寫到此乃重犯,抓到後直接押往北疆軍營,萬不可用刑。
她一看到便立即深低下頭,腳下生風回到客棧去,盼着雲罄能看見通緝令回客棧與她彙合。再細細想來,她離了楚軍大營已不下二十日,怪不得外公會出此下策。
只是如今事情未解決,未查明秦千湛死因,未找到雲罄母親,她是決不能回的。
沒想到到了客棧,沒見到雲罄,卻見到了另一個人。
她詫異的看着那人面前擺着一大桌子菜大快朵頤,“少闕哥哥?你怎麽在這裏?”
安少闕見她來了,擡頭彎着那雙桃花眼笑道:“玥兒,你這幾日過的當真快活!”他吃着那幾道菜大贊好吃,他本就屬會吃會喝會玩的,方一找到他們的住處,便叫了他們這幾日吃過的菜來嘗。
“只是楊老将軍這幾日找你找的辛苦,還要操心打仗,白發都多了好幾縷。”
茗玥剛有些愧疚,便聽身後道:“這幾日,楚軍秦軍怕都是按兵不動吧?”雲罄看到通緝令也趕緊趕回來,卻看到自己房裏多了個放蕩不羁的青年人。
他看着有些眼熟,卻想不起是誰來了。
那人探究的看了他好一會兒,接着拍手笑道:“原來是你!我就道玥兒從小便一直想着你,怎麽到了軍營便看上別的小公子了!原來還是你!”
他站起身來到雲罄面前,見他還是疑惑,“不記得我了?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他比雲罄高半個頭,那樣微微俯首看着他。他啧啧道:“如今看來那小丫頭确實好眼色。”
雲罄又思索了一會兒,“你是……少……少闕……”他只記得茗玥叫他少闕哥哥,卻不記得他的姓名,覺得有些羞愧,好歹當時是他二人救了自己,自己卻厚此薄彼……
安少闕卻并不介意,“你若是也跟着茗玥叫我少闕哥哥,我也是願意的!”
雲罄神色稍冷,心道怪不得茗玥幾年染上些流裏流氣的惡癖,原是他教的。
茗玥心中不悅,冷聲問:“別廢話!你怎麽到這來了?”
安少闕正色道:“你私自出來幾日了?你二人到時風花雪月來了,剩下邊疆将士亂了套,楊老将軍簡直操碎了心了!”
“将士們能亂到哪裏去?秦軍都以為我被楚軍俘虜了,也不敢貿然出戰,只恐吓一番罷了。楚軍丢了我和玥兒,自然也不敢應戰,大約閉城不開,就那麽僵持着,邊疆如今怕已是和樂融融了!”
安少闕看向雲罄,他已經坐了下來,聲音淡淡的。
茗玥本有些憂心,聽了他的話便覺得他說的在理,也應和着。又聊了幾句,才知道安少闕是随着西楚援軍一同到的,自己在路上有事耽擱晚來了一日。此番也确實是受楊老将軍之托,找茗玥回去。
他抱怨道:“我在楚都想你想得緊才請旨來了北疆,誰知剛到,便聽你與情郎私奔了!”
茗玥也不理他,只又問宮中如何了,錦妃如何了,楚衍如何了,婉兒如何了。
安少闕一一答了,說一切安好,還說讓她不必憂心。又說:“你是在放心不下離開做什麽?從小心思就不在楚都,也不知道飛到哪裏去了!”
雲罄淡淡道:“女大當嫁,出嫁從夫,她的心思,自然要随着夫君的。”
茗玥笑着點點頭,深表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