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冬雪(一)

第二日,雲罄讓兩個士兵押着上了城牆,那兩個士兵見雲罄一身月白長衫稍稍詫異,他們記得昨日老将軍命令對所有俘虜用刑,別的俘虜都衣冠不整,一身血污,哀嚎連連,他卻還這般清雅,見他倆來了還笑着點頭,自己就起身了。閑庭信步的模樣哪裏像是在軍營?

那些士兵多是熱血狂野的真漢子,見雲罄一副弱不禁風的書生模樣,心中不由生了幾分鄙夷,想他不過是金尊玉貴的瘦骨公子,哪裏見識過戰場的殘酷?卻受了安世子吩咐,也不敢對他不敬。

城牆之下雲罄見今日上城牆的北秦俘虜不止他一個,許多小兵,許多無辜百姓,都蜷縮在那裏,哭聲陣陣。他不禁皺眉。

押解他的士兵見他變了臉色,以為他是怕了,還頗為好心道:“這位公子爺,現在知道怕了,後悔了?早做什麽了?如今上了戰場,來不及了!”

他嗤笑着,看他那一身清骨怎麽看怎麽不順眼,卻動他不得,朝北秦百姓走去,朝着那裏哭成一團的母子踢去:“哭什麽哭?狗娘養……”

“啊!”

他哀嚎一聲被踢翻在地,回頭看卻是雲罄,他冷然看着他:“西楚軍事便是如此不守軍紀,欺辱無辜百姓麽?”

他低咒一聲,臉上沾了灰,爬起來就向雲罄撲過去,揚手就打,卻又是一聲哀嚎。

他剛要咒罵,一擡頭卻見安少闕冷眼看他,他吓得連忙跪下,“世子!”

安少闕怒斥道:“我當初怎麽吩咐?軍令不聽了嗎?”

那士兵縱然吓得手腳冰涼,還是憤憤不平道:“是他先動的手!”他說着,又義憤填膺起來,“世子!北秦的狗!我們憑什麽以禮相待?!”

雲罄不由皺眉,安少闕也黑了臉色,下令道:“不守軍規,欺辱無辜百姓,下去領一百軍棍!”

那士兵冷汗連連,渾身抖了起來。他知道這一百軍棍下去,不死也殘。他絕望的嘶吼,一瞬間淤積在心中所有的怨怒都升到了頭頂,再顧不得什麽,哭喊:“什麽無辜百姓?這世道還有什麽無辜百姓?”

一個七尺男兒涕泗橫流,絕望憤恨的看着雲罄,又看向那些北秦的俘虜,“我妹妹便是被這群畜生糟蹋了!我爹娘也是被這群畜生攔腰劈成兩截!他們怎麽不當我爹娘妹妹是尋常百姓!”

黃沙滾滾,陰風陣陣。那人的嘶吼聲沖擊着雲罄的耳膜。他沉默的站在那裏,不聲不響,聽他一字一句帶着血淚的控訴。

不多時便來了個将軍,将那人一槍斬殺了,他冷然往四周看了一遭,“擾亂軍記者,形如此人!”

那人脖子流着泂泂鮮血,張大的嘴裏也湧出一股一股的血,面色青紫,一雙眼睜得巨大。死狀慘烈,殺雞儆猴。

雲罄只覺得惡心欲嘔,白了臉,轉過頭去掩住嘴。

本還有人議論紛紛,那人死了以後便是鴉雀無聲,只剩天邊風聲哀鳴。

“押上城牆!”那将軍吩咐。

安少闕阻止了押雲罄的那人,皺眉問他:“你那血衣呢?”雲罄沉默着,目色沉沉,也不說話。

安少闕看他臉色,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人說得對,這戰場之上,冤魂不知多少,哪有這麽多無辜之人?”

“戰亂總免不了枉死。”

他嘆息着說,幾分惋惜,幾分無奈。

雲罄目色更沉,仰頭看着城牆之上,忽道:“若是這天下一統,是不是就再無紛争了?”

安少闕一愣,随即又笑道:“對,可如今卻不是太平時候。”

他搖了搖頭,“你若真想太平,就把那件血衣穿上,蒙混過楊老将軍再說!”

雲罄搖了搖頭,就那麽上了城牆,楊老将軍在城牆之上與秦軍對峙,他看到雲罄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冷哼道:“雲小公子好一副皮囊,看了都讓人不忍用刑了吧!”

他語氣冷飕飕的嘲諷着,不單單是因為他是敵軍,也因為他竟在他眼皮子底下,将他乖巧的外孫女擄走了。

他口氣十分不善,雲罄卻知道他是茗玥外公,不敢不敬,笑着:“晚輩來見楊老将軍,怎麽敢衣冠不整?”

楊素華這幾日忙的腳不沾地,昨日見他那一面也只看他長了一副好皮囊,一身書生氣自己也看不上。今日又添了油嘴滑舌這一項,更看着不順眼。他哼了一聲,便與秦軍談判。

對面秦千頌也在,他自那日讓茗玥傷了,便找了理由多日未領兵出戰,只談判的時候露一露面。完完全全一個甩手掌櫃,想着秦軍若是勝了,自己能領個大功讨賞,若是敗了,他也能說事不關己,推脫給旁人。

雲罄以往對這個皇子也沒什麽看法,聽茗玥罵了他幾句,如今再看他也是越看越不順眼了,就在他說話的時候嗆了他幾句,倒是意外的讓楊老将軍對他稍稍改觀。

對面秦軍俘虜了西楚兩位将軍,雙方叫罵一整天,卻誰也不敢出戰,楊素華這一月急的嘴裏長瘡,喊了幾句就覺得喉嚨冒火,幾乎說不出話來,喝了兩口水,就被勸先回去休息。

楊素華嘆了兩口氣,瞥了眼對面城牆之上的人,十分憋屈的道:“我打了這一輩子的仗,還麽碰見如此磨叽的人!”

對面城牆之上的領軍之人是半個月前剛從秦都調來的,整日拖着将城守的嚴,也不出戰,只派個灰袍書生在城牆之上唧唧歪歪搖頭晃腦的念之乎者也,他念一句,就有個嗓門大的兵傳一句。當真是磨磨唧唧的讓人恨不能将他痛毆一頓。

楊素華哼了兩聲,“他這麽着打什麽仗?等誰的糧草耗得快?!”

傍晚時分雲罄又被帶回帳子裏,安少闕也跟着一起去了。之前楊素華質問他為何沒對雲罄用刑,又怪他辦事不力日後親自看管他。安少闕一是秋後算賬來了,而是給他打個招呼,戰場之上,他不敢跟楊素華叫板不說,看雲罄那事不關己的樣子幫他的心思都淡了。

雲罄只點點頭,又問:“那新來的将軍是誰?竟将楊老将軍氣成這個樣子?”

安少闕說他還沒見過,只聽說叫青陽緒的。

雲罄倒笑了起來,“他怎麽來了?”

“你認識他?”安少闕看他那神情,便知二人相識。

雲罄點了點頭,“我二人是至交。”

茗玥聽到青陽緒的名字也微微一怔,青陽緒是青陽大将軍的長子,豐神俊朗,劍眉星目,實打實在戰場上闖出來的鐵骨铮铮的冷面将軍。她還記得前世她與雲罄逃亡之時他曾放他們一馬,對她有恩。她隐隐記得自己嫁到北秦之後,雲罄便與青陽緒不合,竟不知他倆曾是故交。

怕是不知為何生了嫌隙。

雲罄喝口茶,道:“他既然來了,我就更不擔心了。”他笑了笑,“楊老将軍若對我用刑,他單槍匹馬也把這座城掀了。”

聽着語氣還交情匪淺!茗玥不甘示弱道:“有我在,外公絕不敢對你用刑!他那馬後炮算什麽本事?!”

雲罄淡淡瞥了她一眼,連句話也欠奉。安少闕催促她快些離開,若是楊老将軍發現他二人在一個帳子裏,定是要扒了他的皮的!

茗玥卻不想走,之前在客棧裏雖能與他親近,可到底比不上這樣吃在一處寝在一處。二人雖從未逾矩,感情卻深了不少,她隐隐都能覺出雲罄對她有意了。

可看看雲罄的臉色,又怕他當她不知體統,左右思量,還是離開了。她還是擔心雲罄受人為難,可在軍營裏自己又什麽都做不了,就炖了點消火的湯去讨好她外公,替他說說好話。

楊素華看自己外孫女給自己煮湯心中歡喜,問她怎麽這麽突然懂事了。

茗玥忙說:“這都是雲罄教給我的!”

“雲罄?”楊素華嗓子還疼,那雪梨湯入喉便覺得舒服不少。他詫異問道。

茗玥點點頭,又趁機說好聽的,“雲罄向來對您十分敬佩,他本是不必上戰場的,可聽您威名萬分仰慕,便随軍來了。”

他見楊素華皺眉不信,又道:“您看他那樣子像是會打仗嗎?”

楊素華想了想,文文弱弱的像是受不住北疆的一陣風,打仗?能拿的動長戈嗎?他這麽一想,倒真信了幾分。

茗玥笑着又道:“這雪梨湯也是他教我做的,前幾日他病了一場,說不出話來,就用的這雪梨湯。”

楊素華頗為不屑的哼了聲:“看着就是受不住苦的,你一個小姑娘還沒病,他就病了?”

茗玥聽他這麽說心裏也不舒服,又聽他問道:“他手無縛雞之力,又是怎麽将你擄走的?”他還一心認為是雲罄将茗玥帶走了,安少闕将她救回來,将雲罄俘虜了。

茗玥忙扯謊解釋:“哪裏是他将我擄走?我與他是舊識,是敘舊去了呢!”

楊素華好奇心起,耐着性子聽她道:“當初我與母親送您來的時候,去清玄寺之時他救了我一命,也不要我回報。那時他跟着母親洹城行醫,我也不知他是北秦人,在秦軍帳子裏見他還十分詫異。他說他在西楚之時都不知自己父親是誰……”

她将自己救雲罄說成了雲罄救自己,讓楊素華感激,又添油加醋說說雲罄的身世,再讓他心軟幾分。

她又接着道:“他當初在南楚的時候最敬佩的便是您,從小便盼着見您一面。他還對孫女感嘆說,當初在南楚見不到您,入了北秦竟見到了。可見到是見到了,您卻只當他是敵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