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入口的天鵝絨繩欄已經搭上,那位女士站在旁邊等着閉館。他們向那位女士道謝也道歉,耽誤她的下班時間。

“并不耽誤。”在他們轉身離開時,才聽見那位衣着和做事都刻板的女士背對他們,寂寥地說,“我的兒子去年也參軍了。”

沈漢和莊烨在暮色下分別,莊烨說,“再見。”想起明天都會搬入基地,改口,“明天見。”分開許久,沈漢已經走遠,還是按着胸膛,怕心跳太快,洩露了雀躍。

誰知那一天分別後就一連幾天沒見面。

他們忙于工作交接,連打個照面的時間都沒有。

莊烨回到宿舍,用僅剩的力氣支撐自己走進浴室。熱水沖刷浴簾和他的皮膚,隔着牛乳似的霧氣,在燈光下,他的膚色和白色浴簾幾乎同色,洗幹淨後泛出熱水帶來的淡紅。

他裹上睡袍,推開陽臺的玻璃門,冷風吹來,他扶着欄杆,暢快地出了口氣。

雖然連準将都沒到,但托參謀官這個職務的福,他住上将級軍官的宿舍。說是宿舍,相當于小棟的別墅。

正在這時,與他相鄰的別墅陽臺窗也打開,他穿着睡袍和拖鞋,和剛一個回到宿舍的沈漢猛然相對,不由得一愣,臉色暈紅。

“……您回來了。”

與他同時出口的是沈漢的問候,“晚上好。”他還穿着軍裝,略顯疲憊,卻開朗而溫柔。兩個陽臺間只有一臂之距,莊烨嗅得到他嘴裏淡淡的酒氣。

“您喝了酒。”他盡量讓這話聽起來不像指責。

沈漢沖他眨眼,“半杯。前任監察官邀請我小酌,分享經驗,告訴我他要用酒精來發洩壓力,才能在夜裏睡得着。”

“這會是……一份壓力很大的工作。”莊烨說,“無論是對您還是對我。”

“你聽起來好像很了解壓力,”沈漢撐住欄杆,“有個問題,我看見很多人好奇,我自己也很好奇,你是怎麽升上校的?”

四個月前授銜,但在記錄上一片空白。他在二十一歲升中校,二十三歲升上校。聯邦與帝國的全面戰争在五年前結束,在非戰争時期,兩年內跨越一級,背後一定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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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烨安靜片刻,然後說,“某個項目——我不可以洩露,您也不可以去調查——我做出了一些貢獻。”

南北方軍部各自有幾個絕密國防項目,這不是秘密,不僅南北方直接不溝通這些項目,哪怕是同屬于一個軍部,不同項目的負責人也不知道對方負責的是一個怎樣的項目。

在過去的兩個世紀裏,帝國的間諜藝術無可比拟,聯邦宣告獨立之初,甚至有高層向帝國投誠告密。這些間諜和線人讓聯邦承受了無數損失,所以聯邦軍方高層嚴格執行“背靠背原則”,最好左手不知道右手在做什麽。

沈漢可以猜想南方軍部在進行一個怎樣的項目: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輻射武器,還是生化武器研究?

沈漢問,“廢寝忘食,沒有累到住院吧?”

莊烨訝然于他推測的準确,在敘述自己的貢獻時平靜,卻在這個問題上腼腆,“事後闌尾炎發作,去了醫院。醫生們不批準,我連自己的授銜都不能到場。”

他轉臉看向沈漢,“您……也有過連自己的授銜都不能到場的時候吧?”

聯邦與帝國的戰争在沈漢九歲開始,二十五歲結束,沈霄比他大一歲半。這對兄弟趕上了上一個戰争時期最激烈的部分,并在那個時段裏瘋狂積攢功勳。他們當然,無數次負傷重傷被留在條件或簡陋或高級的醫院裏。

沈漢态度坦率,“我有過。不過我沒有一位當總指揮的父親。”

“那他們需要的一定不是我的父親,”莊烨低聲,“我的父親會說,‘如果我不敢先叫我的兒子去前線送死,憑什麽叫別人的兒子為我的命令送死’。”

這是他父親在長子的葬禮上抓着他母親的兩肩一字一句說的話,他的大哥曾經是引人注目的軍中新星,卻死在戰場上。他的父親要求自己的兒子身先士卒,先是長子,再是幼子。

莊烨在這個冬夜感到寒冷,皮膚泛起一陣戰栗,“我越來越像大哥,就像是為了變得更像大哥而參軍。”自己都聽不出自己的聲音多麽無助。

“而我為了退休金參軍。”沈漢意識到自己在安慰他,想讓他開心,“我的人生理想是在三十五歲拿到少将退休金退休,然後結婚,做個家庭主夫。”

“您說……真的?”莊烨張開嘴,這顯然不是一個戰争英雄,一個與他哥哥齊名的榮耀獲得者該有的理想。

他剛洗完又吹幹的頭發有些淩亂,像亂糟糟的雛鳥絨毛。沈漢展開手臂揉了揉他的頭發,再捏到後頸。莊烨初時像被捉住要害,僵成一團,但很快,那還帶少年氣的修長頸項在他手掌下放松。

“我想看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被封存入庫,軍用飛艦改為民用。”沈漢收回手,“戰争中出生入死的軍人可以提前退休,家庭和睦。”

“這可能實現嗎?”莊烨輕聲說。

“不可能。至少在我們這一代不可能。”沈漢呼氣,“但是人活着總要做夢。”

明知不可能仍懷抱夢想,莊烨只覺得今夜壓在他心上的重擔像冰雪融化,哥哥的死,哥哥死後媽媽的病,父親的要求,所有煩惱都暫時的遠去。

“難怪您會猜吳少将隐瞞健康問題,是為了升少将,拿更多退休金。”莊烨忍不住說,“原來真的想拿更多退休金的是您。”

他得到的回應是沈漢輕輕的笑聲。

那天晚上天上只有微星,月色很好。皎潔的月光照着陽臺,也照着隔一臂空隙,靠在各自陽臺角落的兩個人。月光最後照到莊烨夢裏。

他在夢裏嗅到涼風裏淡淡的酒氣,吻到帶酒氣的嘴唇。記憶裏發生過這樣的事,五年前,新都中城,歌舞廳後的旅店……

他的身體還記得,還想要更多,幻想在熱霧彌漫的浴室裏,那個人背對他,手撐在牆上,伏低身體。熱水沿着寬闊的背流下,他眼前只剩下有力的肩胛,伏在那個人背上,一下一下迷糊啄吻他的肩膀。

那個人轉過頭,莊烨看到他的臉,根本看不清,他在夢裏試圖找出理由,我确實從沒見過他面具下的臉。但不知為何,在夢裏萬分驚訝,竟驚訝到醒來。

他猛然咬唇,舉起被子,尴尬地看向下`身,不是普通的晨間反應,而是已經……弄髒了,就更用力咬着唇。

太久沒有做過,莊烨拼命安慰自己,還是克制不住沮喪地想,我……欲求不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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