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通往交通飛艦的長廊上,莫少校跟上他步伐,輕聲咳嗽。

“……您的計劃,算是落空了嗎?莊小公子沒能成為您信念堅定的盟友。”

對他的直言不諱,沈漢保持步速,只是偏頭回應,“可能你還沒這種體驗,沒有經歷過動搖的信念不可稱之為信念。”

“您就那麽确定,在動搖過後,莊小公子會成為您堅定的盟友。”

“我讓你去收集莊上校本人的資料,沒有太大收獲。”莫如蘭不服地撇嘴,沈漢走入飛艦,“與此同時,我也做了一些對于他家庭的個人調查。——別這麽看我,當然不包括莊上校的父親,但是他母親的狀況讓我……擔憂。尤其是莊上校看上去還不知道他母親的近況。”

莊烨搭乘另一架飛艦回到新都,窗外風景飛掠,他也在想那個問題。

一個兒子怎麽能不知道母親的近況?他抿起嘴唇。

之前的五年他在南方腹地一個負責絕密項目的基地服役,整整五年,沒有回到新都一次。

向外的通訊聯絡受限,少數幾次聯絡裏,他詢問費中将,媽媽怎麽樣了,她最近還好嗎?

得到的回複總是她還在療養,她被照顧得很好。

飛艦停在新都市郊公園旁的軍部直屬醫院,他驗證了身份,由一位護士帶領乘上電車,電車在草坪上迅疾行進,開往療養院。

療養院被小花園包圍,他跟随護士小姐,走過修剪成動物的灌木之間的小徑,繞過時刻變換花樣的噴泉。穿白色制服的護士小姐把他交給另一位年輕女士,沒有穿制服,穿着溫馨的碎花裙,上面加一件毛衣開衫。她笑容滿面地接待莊烨,帶他走進一個半開放的廳,“這是我們的下午茶廳,有自助點心和茶,一擡頭就是外面的風景……”然後是另一條玻璃走廊,“這是西翼廊,通向客人們的套房……”

她用“套房”而不是病房,在一扇木門前停下,輕輕扣門。莊烨下意識抱緊懷中的鮮花,就像抱住最後的希望。

門被一個女侍模樣的女孩打開,寬大的室內窗簾被挽起,陽光充足的室內,莊烨看見他的媽媽坐在輪椅上。

她的頭發白了大半,失去光澤。人非常瘦,呆滞地看着窗外。

她曾經是一個愛跳踢踏舞,愛穿紅色的人,熱烈浪漫,每一次大笑,都像點燃一團火焰,感染周圍的人。她會放歡快的音樂,拉着小兒子雙手,和他不斷轉圈。莊烨至今記得她溫暖柔軟的手和耳邊一連串的笑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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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烨的手臂失去力氣,大捧百合花就要墜落一地。他勉強穩住自己,走上前在輪椅前俯下,輕聲叫,“媽媽……”

莊夫人奇怪地看他,竟沒有認出自己的小兒子。

莊烨的心墜下去,墜向一個無底的深淵。

四面都是一塵不染的拼接玻璃,水晶吊燈高懸。沈漢坐在一家新開業餐廳的角落裏,沒有穿軍裝。

莫如蘭壓低聲音,“我還是不明白您為什麽要幫那個誰被接受……還有,為什麽您要來這裏。”

“她的名字是錢寧。”沈漢只回答第一個問題,“至于我為什麽要幫她,就因為如果她是個男人,她根本不需要我幫,就會被接受。”

吳少将寧願接受一個第一申請不是九號基地的第四名,都不願接受一個第一申請是九號基地的第三名。沈漢忽然一笑,“吳少将無非是怕麻煩,有史以來第一個女性艦長,和一群男人一起訓練生活,确實麻煩。但是要是這個申請者引用《平權法案》,認為吳少将針對她的性別,麻煩豈不是來得更早?”

《平權法案》規定了軍隊中對不同性向者和女性的歧視是違法的,但這種歧視調查過程耗時太長,維權又太困難,會告發的人寥寥無幾。

莫如蘭嘀咕,“她會告?”

“她為什麽只申請第九基地?”沈漢笑,“萬一就是看重這裏曝光度最高呢?”

莫如蘭皺眉,“這話……您怎麽不直接告訴吳少将?”

“再有道理的話,從不适合說這些話的人嘴裏說出來,就不可能讓人聽進去。”沈漢看向餐廳正中,“我是不适合的人,但我剛好知道誰是适合的人。”

一位議員手持剪刀和紅色絲綢蝴蝶結,正在剪彩。快門聲響成一片,媒體擁在臺下拍照。

莫如蘭随他目光看去,面露訝然,“這位趙議員不是吳少将的好兄弟嗎?以前也服過役,退役後才去參選。”

沈漢笑起來,按住他肩膀,“所以你要說服這位趙議員,讓他去勸吳少将。”

莫如蘭驚得差點跳起來,“啊?!”

莊烨在晚七點回到軍部,他的表情沉靜得像水。

“怎麽現在才回來?”費中将關切道。

“如果療養院不在六點之後請所有探望者離開,我會留得更長。”莊烨鎮定地看向他,“我想父親應該有療養院的探訪卡,我希望他可以把卡給我,讓我有随時探望,不需要預約的權力。”

費中将深深嘆氣,取下眼鏡,細心地擦拭,“你的母親的狀況……我很遺憾。”他柔聲說,“她以前是我,和你江阿姨的好朋友。我們不敢告訴你她的狀況在惡化,我們怕你擔心,也怕你……和你父親間産生誤會,你母親會變成現在這樣,他也不想。”

“這一點我很清楚。”莊烨禮貌而疏遠,“媽媽會變成這樣,是因為哥哥的死。”

她從來不知道大兒子被派上前線,沒有人告訴她,直到某一天她看見長子的遺體,她才知道她被所謂“出自善意的謊言”蒙蔽了多久。

她在長子的葬禮上徹底崩潰了,沒多久就住進療養院。然後小兒子也接到調令,離開新都,去往一個消息閉塞的基地。

愧疚和痛苦把他撕裂開,什麽兒子會遵照父親的命令,在他媽媽最需要的時刻離開?

“我只想要探訪卡。”莊烨再一次重申。

“……你的父親也沒有探訪卡。”費中将停頓許久,才說,“你知道,他的工作……太繁忙,不允許他時常去探訪。”

莊烨不敢置信地擡頭,痛苦在胸腔裏炸開,然後他意識到這不是痛苦,這種激烈的痛是憤怒。他低聲問,“他一次也沒有探訪過?”

費中将沒有給他任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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