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兩人各懷心思,陷入沉默。

天幕上鋪灑的夕陽也被收起,光源落下地平線,雲層顏色驟然暗下幾個色調。

基地同時亮起燈來,九號基地的主體是一艘巨大的母艦,青灰色的艦身在燈光與夜色下顯得堅毅而溫柔。這艘母艦在服役時代號“青鸾”,服役結束就帶着所有傷痕和榮耀在基地安下家,風吹日曬,守護首都的繁華。

沈霄心高氣傲,也曾說過青鸾號沉毅恢弘,九號基地萬幸有它。他哥對別的基地從沒好話,最初衛将軍主動去與莊總指揮鬥,要讓九號基地艦隊長出自北派,就是以為他哥會願意當那個艦隊長。沒想到他哥根本不買賬,倒是便宜了他。

他是“啓明”這件事曝光,他和莊烨的關系也要曝光,醜聞的結果是兩個人都被調走。南北軍部争了一場,最後推上位的兩個人搞到一起,自毀前程,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但沈漢仍想知道,小天鵝是否願意被調走。他狀若無意提起,“前任監察官說,九號基地什麽都不好,唯一好的是可以天天看見青鸾號。如果有一天你要調走,想去哪裏?”

“我不想離開九號基地。”莊烨也看向青鸾號,“哪怕要走,我也希望不是近幾年內。”

“剛好,”沈漢做出決定,朝他一笑,“我也不想離開。”

這個周六午後,沈漢逛到玫瑰禮拜堂外。

一整個下午,戴着天鵝面具的年輕人仰起臉的那句“我下周六晚會來,還能見到您嗎”一直回蕩在他耳邊,午後碧茵河波光粼粼的河水像是他星夜下的眼睛。

午後的禮拜堂寂寞無人,事實上在此之前沈漢只在淩晨來過一次,他從未見過禮拜堂裏有人。

正在這時,門內響起腳步聲,大門從內被推開。

推門而出的是一個穿黑色長袍的老教士,他殷勤地看向沈漢,“您……是要進來做忏悔嗎?”

沈漢禮貌地笑,“我并不信教。”

白發蒼蒼的教士回他一個笑容,“但是神讓你在這個時候來到這裏,或者你不信神的話,冥冥之中命運的力量使你來到這裏,你要忏悔嗎?”

沈漢要轉身就走,但在肩膀稍轉時停下。腳不由自主向門內邁,試試吧,他想。自己一向随遇而安,嘗試沒嘗試過的事,比如忏悔,也不錯。

Advertisement

更何況他雖然不用進行宗教意義上的忏悔,但心中已經在忏悔某件事。

忏悔室是一間被木板隔開的屋子,一邊擺着一張椅子,隔在當中的木板上有透過聲音的小孔。

忏悔者和教士分坐兩側,互相看不到臉,只聽得到聲音。這樣的設計是為了保障隐私,沈漢坐進去時卻閃過一個荒誕的念頭。

——看不見臉只聽得到聲音的設計,和他和莊烨一夜情的經歷有異曲同工之妙。

黑暗的空間裏,他的聲音響起,“我是一個很虛僞的人。”

“我們都是。”老教士說。

“我說過許多謊,并且絲毫不為此內疚。”

這回老教士沒有回話。

狹小空間裏,沈漢的聲音響起,他說。

“我冒充過人,欺騙過人,操縱過人,傷害過人。我不關心那些人,我知道那些事是我應該做的,所以我去做了,像我方才說過,我絲毫不為此內疚。”

“……那麽,孩子,你需要忏悔什麽呢?”

“我需要做一件事,誤導一個人,這件事的程度比我以往做過的都輕。我很清楚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也會去做,可是,”他無奈地笑了笑,“我直到昨天晚上才發現,我比我想象的更在意他。”

四個小時後,華燈初上,夜晚的冷風吹過碧茵河。中城像是剛睡醒,冬末的冷風到這裏也被香粉和香水的氣味溫暖。

沈漢戴着黑色面具,走過垂着厚重簾幕的走廊。

“涅槃”裏的舞樂聲已經來到耳邊,走進廳內,他的視線在大片陰影和舞動的人群中穿梭,定在一張白皙的臉上。

小天鵝的身體細節洩露出驚喜,他匆匆跑來。

“您真的來了!”

止不住沖勁,撲入沈漢懷中。

——他想測試我胸口是否有傷。沈漢頗覺有趣的想,手段生澀,但想法可嘉。

可惜沈漢對疼痛的耐力很高,戰争時期他執行過幾個情報任務,能在身體遭受痛苦時面不改色是一節必修課。

他看到小天鵝下颌收緊,一無所得。他在這時扶起小天鵝的手肘,“今天我來是為向你告別,我要離開新都了,不要等我。”

小天鵝退後一步,驚愕地看着他。

沈漢迎上他的雙眼,毫不隐藏,畢竟小天鵝不能通過他的虹膜認出他,“要是你願意,我可以請你喝幾杯,當做餞行。”

小天鵝臉色蒼白,仍說,“如果您恰好有傷在身,不應該喝酒。”

他不确定“啓明”和“沈漢”是不是同一個人。

沈漢否認,“我當然沒有傷。”

沈漢伸手去向侍者點酒,小天鵝站在原地,看他啜飲,靜得有些可怕。

“我想坐到窗邊去,如果你不想,就不必跟來了。”沈漢看向靠外的位置,那裏有幾扇玻璃,街上的人有可能偶爾一瞥,看到坐在舞廳外圍連喝酒也戴着面具的人們。

“既然您要走,”喧嚣的背景下,小天鵝聲音低啞,“我可不可以看一眼您面具下的臉?”

沈漢端着酒杯,扮演一個不以為然的浪子,這類角色對他而言駕輕就熟,“為什麽?你要說你愛我,你要和我在一起嗎?要是你這麽說,我可以取下面具。”

在迷亂的燈影下,小天鵝靜得像一尊大理石雕像。

我刺破了虛幻美好的表象。沈漢的心情同樣沉重,又有點自嘲。

小天鵝意識到他不能愛“啓明”,他不能冒險去愛一個陌生人,一個在他在放縱欲望盡情享樂的低級場合遇見的陌生人。他有他的軍銜,他的職責,他的家庭。

他可以愛男人,但他愛上的男人必須出身名門,門當戶對,才能被這個社會接受。不能是一個姓名不明、長相不明、國籍不明、背景不明、職業不明的人。即使他深深地被“啓明”的神秘吸引,他也還有太多太重的責任像一道道枷鎖,牽制他的步伐。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