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屏幕上還在轉播新聞發布現場。一位軍方秘書姿态猶如繃緊的弓弦,走近衛将軍,在他耳邊迅速低語。衛敏存面色凝重,神色自若。

難以想象的,放大來看這個人的外表并沒有瑕疵。政客們都有些私人的困擾,肚腩、禿頂、口音、儀态……但是這個人,膚色白皙,容貌出衆,脫下軍裝,穿着西裝風度翩翩卻能不怒自威,身材修長既不嫌單薄又不嫌魁梧,是一名低調儒将,卻有鷹派鐵腕。

當他站在臺前人們還會去看誰?視線聚集在他身上,瘋狂癡迷傾慕敬仰和警惕仇視嫉妒忌憚的情緒也都聚集在他身上,他卻以絕佳姿态迎接。

“今夜的事件不可能無疾而終,”衛敏存開始回應尖銳問題,“于二小時前,軍部已對此事展開調查,十七分鐘前,二百七十八名人質解救成功;四分鐘前,劫持客艦的恐怖份子為沈霄準将擊斃;恐怖份子所攜帶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已被處理。”

“今夜事件的始末在調查結束後将對所有民衆公開。很多民衆對今夜新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進入軍事管制表示不解。今夜的事例證明新都在軍事管制上的投入不是過多而是不足。”

“此時此刻,比起放縱陰謀論猜想,鼓吹此次恐怖事件是軍部自導自演,目的是增強影響力,發動下次戰争,我懇請民衆正視聯邦真正的危機——三十年前,就在此地,聯邦的第二任總統發表過演說,號召聯邦民衆對恐怖主義分子‘保持冷靜,同時保持憤怒’。時至今日,恐怖主義、分裂主義,仍是聯邦的巨大威脅。容我重複,政府與軍部同一陣線,聯邦對恐怖主義行動将清剿到底,絕不妥協。唯有強大的軍隊,才能庇護我們自己的民衆,在今日剩餘的漫漫長夜裏,在自己的國土家園裏安枕無憂。”

他顯然繼承了楊總統的風度口才,令聽衆與觀者心潮澎湃。

記者們也愣了幾秒,閃光燈亮個不停,衛敏存靜待拍照結束,起身在護送下離去。

“衛将軍!”“衛将軍請等等!”“新都日報還有問題!”桂冠宮發言人連忙接過話筒補充,“就到這裏,不接受其他問題。”

衛敏存轉上走廊,寧則匆匆迎上。

他複述通訊器裏的情況,“……侍從長官引爆‘游隼’,生物武器被毀。但疑似洩露,沈長官……暴露在不明感染源下,可能已經感染——”寧則眼鏡後的視線躲閃,說不下去。

感染源已毀,無法分析。萬一真的感染,後果兇多吉少。

新都軍方直屬醫院。

沈霄躺在被拉動的救護艙內,進入消毒室。四面都是玻璃,醫護人員穿着防護服,頭戴面罩,噴筒中噴出滅菌噴霧。

白色噴霧消散,醫務人員拿走他的衣物和随身品銷毀,消毒室頂的噴頭淋灑消毒液體。他裸露的上身肌肉間新傷舊傷夾雜,新鮮的傷口仍在滲血,強力水柱沖洗,深紅變成淡紅滴落地面。

沈漢直直地立在玻璃窗外,他和沈霄都不是第一次被送到這家醫院。但每一次都是獨自養傷,他們兄弟從來沒一起執行過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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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争時期任務疊着任務,互相聽說受傷了在養傷,也就是暗自祝禱對方安好,沒有時間沒有辦法去陪伴。

所以這是他第一次看見他哥受傷,第一次親眼看見沈霄掙紮在生死邊緣。

看血脈至親命懸一線,甚至比自己命懸一線更艱難。

他看見沈霄的疲憊和傷痛,他的哥哥不再是無堅不摧的。

這個認知讓他訝然,卻不知道是訝然“我哥居然不是無堅不摧”還是“我居然到了三十歲還在崇拜我哥”。

他聽見腳步聲,不必回頭,玻璃上映出人影。醫生與守衛都敬禮,衛敏存停在他身後。

沈漢沒有向衛敏存致意,此刻他們沒有軍銜高低,站在這裏不過是兩個關心沈霄的人。

沈霄像有一根無形天線,在強光的消毒室內猛然揚頭。身體赤裸,水流沖進他的眼睛,從他頭發裏流出,但他看的确實是衛敏存的方向。

醫務人員為衛将軍打開傳聲器,室內強勁的水流聲湧出,不多時,沖洗時間到,水流停住,只剩水滴一滴滴落在沈霄肩背的肌肉上。

“活下去。”衛敏存開口。

沈霄精疲力盡卻不以為然地牽動嘴角,傳聲器裏只有他忍痛呼吸的聲音。

衛敏存加重語氣,“……這是命令。”

沈霄甩落水珠,目光像釘子釘向衛敏存,明明赤身露體,狼狽落水,卻驕傲如一個皇帝。

“屬下盡量。”

淩晨時分,沈漢手臂撐着大腿,坐在醫院長椅上。

他身材高大,穿着制服軍靴,如果不是在軍部直屬醫院,早已成為年輕的護士和女病人的目光焦點。此刻他卻能獨自一人,在所有人的注意力外,在一整夜的緊張疲勞後終于放松。

他閉起眼,合上眼簾才感覺到眼睛幹澀,一合上就不願再打開,只想陷入黑暗好好睡一覺。

但不行,這一夜發生的種種讓他的感官重新回到備戰中最敏銳的狀态,嗅到任何一點風吹草動的影子都不得安寧。

有人來到他面前,沈漢張開眼。

年輕人站在他面前,換了一身軍裝襯衣,在破曉以前最黑暗的時刻,襯衣白得像陽光。

“我打擾您休息了?”那雙水潤的眼睛裏有些自責。

沈漢搖頭,恰好相反,他需要看見莊烨身上的光。卻沒有站起身。疲憊還占據着他的身體。

莊烨遞出一個儲物牌,“我請莫少校為您拿了備用的衣物,天快亮了,您大概想洗漱一下……還有什麽事是我能為您做的嗎?”他小心地在沈漢身邊坐下,“比如……通知伯母?”

這當然是一件旁人猜測中非常棘手的事,告訴一個母親他的兒子生死未蔔。這件事會加倍地困難,如果承擔告知責任的人是這位母親的另一個兒子。

沈漢深深吸一口氣,然後就像恢複一些精力,“我已經留過言了。”

“……這一定很不容易。”莊烨低聲說。

“不,”沈漢到此時還不願悲傷,甚至看着他一笑,“我告訴她兩個好消息:昨夜,她的兩個兒子都做了他們認為對的事;并且經歷昨夜,他們都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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