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沈漢回到基地第一個下午,就被海嘯一樣的工作量淹沒。
待到能從汪洋大海裏浮出來喘一口氣,監察長官辦公室外走廊已亮起燈,基地建築星星點點亮燈,天色已晚。
他忽然想到,這可能也是他哥不願意升銜的一個原因。再往上升,做基地艦隊長,庶務都要管,哪有沈霄每天打打游戲,遇上命令就恣意搏殺一陣來得痛快。
輪崗的衛士換崗回來,見他還在,不多時,便由銜最高的隊長敲門敬禮,話說得拘謹又懇切。
“請您務必注意休息。”
沈漢心情很好地問,“你們都吃過晚餐了嗎?”就和他們聊起天來。
莫少校心裏罵着“虛僞”,把餐盒扔他桌上。
沈漢說,“謝謝。”
莫如蘭板着臉“哼”了一聲。
衛士們離開了,沈漢悠悠地說,“就這麽記恨我那天晚上沒帶你去。”
莫如蘭握緊拳頭,“您認為我就那麽需要保護嗎,我就那麽上不了戰場?”
沈漢心平氣和,“我不這麽認為。”
“那為什麽您不帶我去!”莫少校的臉上顯出憤怒。
沈漢正坐,收斂那份随意,用銳利的眼睛審視他,“你在質疑你的指揮官嗎?”
那一瞬間莫少校感覺自己被什麽冷冷的東西凝住,他下意識立正。“……屬下不敢。”狂潮似的憤怒消退,委屈升起,他低聲說,“我知道,您在媽媽去世前答應她,會照顧我,媽媽才答應讓我參軍。您把我照顧得很好,推薦我讀軍校,一直帶着我。但您知不知道,我在軍校學到的內容,都是要我上戰場拼殺的!這次事件本來是我最接近戰場的機會,您卻把我留在基地!”
“如果你真的想上戰場,就該有戰場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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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如蘭愣了一下。
他面前的沈漢不是平日像大哥一樣縱容他的人,只是他的指揮官。
“你憑什麽假設基地是安全的?我不能确定基地安全,所以必須留下我信任的人來保證新都受襲擊時基地不會同時大亂。我很失望,你想上戰場,卻沒有意識到自己就身在戰場。”
他像被雷電打過,嘴唇顫抖,眼眶泛紅。低着頭站在沈漢桌前,直到沈漢吃完東西,收拾餐盒,才啞啞地說,“對不起。”
沈漢站起來,繞到自己桌前,把他攬進懷裏,讓他靠了一靠。
莫如蘭的哥哥曾經是他的搭檔,不是他哥和陳銳那種搞得一塌糊塗的搭檔,是純粹意義上的異性兄弟。人死在帝國,死之前問沈漢,“一小把骨灰,帶得回去嗎?”沈漢搖頭。他就理解地點頭,說,“我只剩一個媽和一個弟弟,不用你當自己的。但是媽病重,弟弟還小,要是哪天真吃不上飯,你得分她們半口吃的。”
沈漢不介意他講話難聽,給他打了一針止痛,讓他咽氣之前能舒服一些。回到聯邦就去了他家,把死訊帶給他的家人。那時候離合約簽訂不到四個月,沒多久,他媽媽病死,他的弟弟就成了沈漢的弟弟。
莫如蘭咬牙不哭,咬得牙根都疼,這才忍過去,“我出去了。”
沈漢讓他走,坐在自己桌上。沒多久,紅着眼睛的人又把頭伸進來,“您在防着吳——”
沈漢比了個“噓”的手勢。
莫少校嘀咕句“心思真多”,直着脖子問,“我沒能領悟到您的意思,那基地萬一有事怎麽辦?”
沈漢看向桌上錢寧上交的文書,“你不如她,錢上尉明白了,那晚她組織了巡防。”
莫如蘭不服氣地出去,沒多久,一張哭得發腫的臉又探出來,“您說留下的是您信任的人,那您帶走的人裏誰是您信任的人?”
沈漢不由得一笑,抱着手臂說,“莊上校。”
那個微笑意外的沉穩俊朗,而他的神情是真的愉快,愉快中帶着溫柔。莫如蘭突然一陣肉麻,懷疑自己是不是應該懂得了點什麽,可确實什麽都不懂,聽他說,“莊上校有我的絕對信任。”
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沈漢推門到陽臺,就見隔壁莊烨已經捧着熱茶在等候。
兩個陽臺間的距離不過幾米,莊烨好奇地問,“您最近在忙什麽?”
沈漢放松地看向前方青鸾號的輪廓,解開制服領扣,“年度經費有結餘,與其讓吳少将花在接待上級上,不如好好辦個建軍節慶典。”
吳少将頭痛欲裂,無心反對,這件事就這麽定下。
四月十七日,第九基地的全體軍人迎來一場熱鬧的建軍節慶典。
煙花像海一樣瞬息萬變,歌聲如潮水緊密圍繞,舞會上身着制服的軍人們挽着來赴會的女伴,轉着圈起舞。各種顏色、各種質地的裙擺張揚開,猶如一朵又一朵鮮花。
沈漢端着酒躲在二樓向下看,這一天太多人向他敬酒,他喝得有兩分醉就不再碰酒精。恐怖事件的餘波強行把他帶回戰場歲月,他比任何時候都頻繁想起戰争。任何一絲疏忽都是致命的,一個指揮官必須要求自己永遠保持清醒。何況今天喝醉的人太多,他願意在別人盡興時做基地的看護。
“他們很喜歡您。”莊烨找到他,和他站在一起,捏着酒杯認真說,“因為您……對他們每個人都很好。”
“我們可不是在拍愛兵如子好長官的宣傳片。”沈漢朝他眨眼。
他問過沈漢為什麽要親自參與,把新年慶典辦好。沈漢說因為可以開心的時候,基地的每個人都該開心。無論軍銜高低,他們承擔了職業災難:比一般民衆更容易遭遇死亡。沈漢無法挽回未來任何一條要犧牲的生命,但希望今天還活在這裏的年輕人,未來某天,直面死亡時,不至于苦苦搜索大腦,卻搜尋不到一點歡樂的回憶。
莊烨凝視他,努力闡明自己的觀點,“您的部下很樂意做您的部下,不直屬您部下的基層軍人都想當您的部下。”
小天鵝喝得有些過量,兩頰發紅,眼睛卻亮晶晶的。
方才在舞廳裏,有人鬧着非要敬沈漢酒,小天鵝很嚴肅地走過去,把人吓得一愣,然後他也繃不住綻放笑容,“你們不許灌監察長官了,最後一杯,我替他喝就好了。”出乎大家意料,很果斷地舉杯喝下去。
那杯酒是最後一根稻草,他喝得發迷糊,沈漢帶他上二樓。
沈漢被他逗笑,想轉過頭逗他說,別再誇我,再誇我,我就要吻你了,卻記起他們的約定。沒有說這句話,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