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袁醫生自聽見那事起就面帶怒色,這下還胸脯起伏,望向錢寧,不敢碰她,只是小心拉了拉她的衣袖,女孩子對女孩子的樣子,“我要準備一下。錢上尉,跟我來可以嗎?”

她們離去,莊烨心情逐漸平複,他想起沈漢說,這個職業會令你失望的人和事有很多。

這樣的事他在邊境駐軍見過一起,不過當事人都是男性,霸王硬上弓,在宿舍打起來,試圖硬來的那一方直接被剝奪軍銜。

但他沒見過這樣的事。這不應該,他在聆聽時幾乎坐不住。聯邦軍部用半個世紀時間培養軍人們信任同袍,相信每天一同訓練,一同生活的人會是未來一同上戰場的人。這份信任是上層有意培養起來的,但恰恰是不容踐踏的。到山窮水盡的時刻,唯有彼此信任,才能存活下來。

沈漢繞到桌前,握住他的手。莊烨這才發現自己雙手冰冷,胃部也如被攪動,聽見有人做下這種事就開始作嘔。

他想要去安慰錢上尉,想要告訴她她現在是安全的,卻茫然無處發力。

他們和錢寧只是上下級,平日裏沒有深交,就連此刻想關心都用不上力。

他的手在沈漢的掌心裏回溫,擡起雙眼,認真問,“您需要我做什麽?”

沈漢對他一笑,是今天的第一抹笑意。雖然他立即想起錢寧,笑意稍縱即逝。

“什麽都不要做。請你當做不知道這件事。”

莊烨一怔,卻凝視着他,說,“我答應您。”

他明白沈漢的用意,不是不信任自己;不是認為自己不能像他一樣承擔沉重的東西,所以讓自己置身事外;恰恰是因為非常相信。沈漢可以去為下屬争取公義,但莊烨不能這一步就跟他一起下水。他們兩個人中必須有一個人站在岸上,才能在水裏的人出事時拉他一把。

醫療長廊的辦公室裏,袁醫生清了場,打發走護士,戴上塑膠手套,低頭清清喉嚨。

“……我要檢查你的,衣物和身體,包括皮膚、口腔、私密部位,血液和尿液。這個過程,可能很不令人愉快,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可以跳過或者拒絕一些環節,但我建議你讓我走完整個流程,這些東西都會是證據……”

錢寧說,“醫生,我知道。”

她仍然站得筆直,袁明明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麽。反而是錢寧說,“我知道,您也不想做這個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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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明明自嘲,“也許我根本不應該考這個做這種法證檢查的資格,當時我想的是,軍事基地,男人和男人間挺多這種事,我多一個認證,也算……職業上某種微弱的優勢吧。”

她按下一個鍵,檢查臺自動消毒,緩緩墊上一層新的醫用塑料膜。錢寧脫下制服,在檢查臺上坐下,袁醫生輕聲說,“你可以叫停,要是你覺得你需要更多時間,随時告訴我,好嗎?”

錢寧卻說,“我還要訓練,沒有更多時間。”

袁明明愣住,嘆了一口氣,開始檢查。

她默念着“我是一個專業醫生,我的手很穩”,心漸漸沉回去,專心致志,一絲不茍。

錢寧無法記住詳情,因此她不能重點關注,就用最細致的手法,從頭發檢查到腳趾。她是動作最快的醫生,錢寧是最配合的病人。她們分秒必争,等到整個檢查做完,也已經足足兩個小時過去。錢寧的手腕很白,袁明明從她泛藍的血管裏抽出一管血待檢驗,心裏放松些許,猛一下站起來,就是一陣頭暈眼花。

“袁醫生?”

袁明明把血樣放好,又把裝有錢寧衣物的袋子标上記號,撕下手套,嘴裏說,“今早監察官一大早找我,我還以為他傷口裂了,早餐都沒吃就跑過去,低血糖了。”

她的抽屜裏有幾包零食,翻出一塊巧克力,連包裝都沒剝,迫不及待掰成兩半,遞一半給錢寧。

以為錢寧不會接,不接也沒關系的。袁明明的手稍微有點顫抖,但那半塊巧克力居然被接住。錢寧已經換好帶來備用的制服,神情淡漠,袁明明看她願意吃一口巧克力,又是酸澀又是高興,咬着巧克力扯過一本便箋來開藥。

“血液檢查我親自做,主要查……性傳染病。但是處理檢查結果需要時間,我會先給你開一些阻隔藥。你放心……我用備忘錄開,不用處方,不會留下記錄……”因為咬着巧克力,聲音便理所當然的含糊。她也不敢吐字說清,被性侵以致染上病,那是太殘忍的可能。但可能就是可能,作為醫生,她要将這種可能降到最低。

錢寧說,“謝謝。”

袁明明眼眶發熱,許多念頭閃過,但都沒有變成話語。她最後只說,“我沒想到,這裏會發生這種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這麽說。那些話脫口而出。

錢寧卻知道她的意思。每個人都把這塊基地當成樂土天堂,當成一個沒有陰暗的陽光的地方。會發生這樣的事并不是因為她戒備心低,而是因為她已經把這個地方當成安全的“家”。

這是最大的諷刺。錢寧聲音很淡,淡得幾乎聽不出感情。

“我也沒想到,這裏會發生這種事。”

那天晚上,莊烨看見隔壁的燈亮了一夜。

可次日見到沈漢,沈漢神采奕奕,一切如常。

直到莊烨在吳少将辦公室外聽見裏面的對話,吳少将的秘書大驚小怪,“參謀長官,您的臉色很差。”

莊烨回以微笑,“最近睡得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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