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第一次聽見,沈漢竟會和人争鋒相對,口氣裏半點轉圜的餘地都沒有,壓着吳少将在調用DNA庫的申請上簽字。
莊烨幾乎以為在裏面的不是沈漢,而是沈霄。
吳少将模糊說,“沈準将!這件事可大可小,為什麽一定要調DNA庫比對?……錢上尉既然不記得是誰,就等她記起來再說嘛……”
“如果錢上尉一直記不起來?”
“……那記不起來也是一件好事……這種事,追究那麽深又何必,哎,她可是個女孩子……”
短暫的沉默。
莊烨耳畔自己的呼吸聲都像重擊落在心髒上。
他聽見沈漢說,“屬下也不想追究太深,只是您的頭痛,要去第三醫院再做個腦部掃描嗎?”
語意分明已經是威脅。莊烨心髒一緊,卻聽室內沒有話語,片刻後,沈漢走出,對他微笑點頭。大門在他身後開得更大,莊烨只覺渾身發冷,那位捂着頭的吳少将頭痛之下,額上青筋暴起,一向堆滿笑容的臉上此刻竟帶着冷冷的怨毒。
見到莊烨又是呻吟着擠出笑臉,頗有些滑稽。
“參謀官來啦。”
這轉瞬變出的滑稽卻讓莊烨不敢掉以輕心,就也不好意思一笑,裝作好奇,“您與沈準将産生分歧了嗎?”
“一點小事,哎,沈準将也太年輕氣盛。”吳少将揉着頭,不絕口稱贊,“我看你和沈準将相處得很好,配合也默契,都是青年才俊,惺惺相惜。”
莊烨張了張嘴,悵然地抱緊懷中文書,“也不是很熟。沈準将穩重可靠,我想将他當兄長,他卻好像看不上我……”
吳少将臉上閃過了然,又更和藹地站起身,握住莊烨的手,如一位敦厚的長輩。
“莊上校,怎麽可以妄自菲薄呢?別多想了,你可是有莊準将這樣的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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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籠罩基地,莊烨等了一時,隔壁陽臺的門被推開。
兩人間隔着幾米距離,一同看着天幕下寧靜的基地。
一陣春夜晚風吹過,莊烨側臉一笑,雙眼明亮得像星星,“您今天和吳少将硬碰硬,他真的記恨上您了。跟我明示暗示了好久,我和您不是一派的,沒必要和您親近。”
沈漢被他的笑容感染,也笑了一下,“今天聽見我說的話,很驚訝嗎?”
“有一些。”莊烨承認,“沒想到您有那麽急、那麽強硬地和上級說話的時候。”
沈漢替他說得更明白,“威脅上級的時候。還是那麽簡單粗暴的威脅。”
我是一個很虛僞的人。沈漢想,比如我現在還沒告訴他我是“啓明”。約好了四年,如果現在就告訴他我和他其實連床都上過不止一回,這四年裏要想再不出格違紀就難了。
他說,“有一個人說,我太聰明,所以很早學會把自己包在繭裏,選擇一種圓滑的生存方式,這種方式能讓我活得輕松,卻也無形中把我和其他人隔開,因為我沒有用心去對待人和事。我發現他說得對,所以在他說過以後,我想更努力地去做一些事。”
莊烨眨眨眼睛,“是沈霄準将對您說的。”
沈漢詢問地看向他。
他帶些猜中的得意,“這些話說得很……不客氣,但您一點也沒有感到被冒犯。您說過您有個很會強迫人的哥哥。”
“與其說強迫我做我不願意做的事,不如說強迫我看清我想做但不敢做什麽。”沈漢的目光放得很遠,英俊的五官蒙上回憶的神情,然後對莊烨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我以前想接着讀書?”
莊烨一愣,這是一件很難想象的事,他無法從身邊的沈漢身上想象一個學者風範的沈漢。三十歲的男人回顧十六七,幾乎是人生的前一半了。莊烨卻看着他,看着今天這個外貌英挺成熟高大值得信賴的軍人,想到當年一門心思窩在學校裏的少年,心裏頓時柔軟起來。
“那時候我們已經到聯邦九年,住在邊境,沒有搬到新都。沈霄十七歲就去了軍校,到我申請學校的時候,我申請了文理學院,念歷史或者建築,結果建築沒得到獎學金錄取,但是歷史拿到了獎學金。沈霄給我的錄取全部點了拒絕,他是個瘋子,在帝國空襲時把我扯上樓頂,指着空襲艦問我,這是個讀書的世道嗎。我和他打了一架,現在想想真是僥幸,帝國的炮彈居然沒砸到我們身上。然後我們互相扶着回家,我也申請了軍校。”
沈霄永遠能看出他最想做卻因為膽怯無法去做的事,他是一柄利刃,一劑猛藥。不只是參軍,更包括小天鵝,是沈霄告訴他他會受傷憤怒,因為他在乎小天鵝的無心之語。
莊烨像在沉思,又輕輕笑起來,“所以我要感謝沈霄準将,因為他,我才能和您這樣相遇。”
沈漢想放松幾秒,他也這麽做了,開了句玩笑,“如果我們換一種方式相遇,可能就不必等這個四年。”
莊烨認真說,“可我需要這樣的,現在的我,遇上這樣的,現在的您。我和您的相遇就是最好的,一絲一毫我都不希望改變。”
沈漢近乎溫柔地說,“謝謝。”
那一剎那的晚風裏,莊烨的心跳了兩跳。
他移開視線,沈漢也移開視線,換回話題。
“我确實很急。今天錢寧對小莫用了鎖喉,因為小莫那個渾小子,從背後拍了她一下。”
莫少校當然不知道兩天之間她身上發生了什麽,沈漢對他都守口如瓶。
這件事沒有鬧大,就是莫如蘭雖然被她鎖喉,卻一心不要給她惹麻煩,把這件事瞞下來。
莊烨追問,“莫少校還好嗎?”
沈漢臉色凝重,“喉部鈍傷,他反抗得快,幸好沒有骨折,但是這幾天也說不出話了。”
“……那麽錢上尉的心理幹預?”
沈漢搖頭。他下達命令,強制她去見心理醫生。但心理醫生又不是催眠師讀心師,再好的心理醫生也無法走進刻意緊閉的心。
沒有人能走進她的內心,沒有人能安慰她。
沈漢說,“我很急。因為根本不能慢慢來,再等下去,審判還沒開始,她就先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