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莊烨的眼睛在燈光下水潤明亮,他小心控制,不讓臉上有任何對判決不滿的失望。

“真巧,聯絡官。”

費以誠含笑,語氣裏有一點兄長似的埋怨,“這麽見外?小時候可是一直叫我誠哥哥的。”

他親眼看着這個鄰家弟弟長大,莊烨擡了擡那截白皙的脖子,背脊筆直,“這畢竟是在基地。”

費以誠不由得笑。

“好,莊參謀官。今晚我請你吃飯?”

沈漢走進軍事法庭的禁閉室。

一面玻璃牆後,袁明明抱膝坐在角落。

沈漢對引路的衛士笑,“謝謝你。”

衛士有些不好意思,“您太客氣了。”

高大英挺的準将看向袁明明,“軍事法庭的判的禁閉,我沒辦法放你出去。”

醫生沒好氣,“我知道。別說軍事法庭了,民事法庭頂撞法官,都要被判藐視法庭關上一天。”

“知道你還犯。”

“我忍不住。”她理直氣壯地說。

雨夜裏,沈漢請假離開基地,來到林律師家。

上一次來是戰争剛結束,兩層小樓裏陳設沒多大變化,只是多了幾張林天譯的照片。挂在他母親的照片旁,仿佛他的父親執着地以此銘記妻子和兒子。

Advertisement

“打擾您了。”沈漢進門時說。

“你這個孩子。”林遠哲輕輕地念,“和阿譯一樣,遇到事總不想父母知道。”

錢寧和莫如蘭穿着雨衣敲門,雨衣下的軍裝換過,幹淨整潔,并沒被雨淋濕多少。

沈漢坐在桌邊,向錢寧推出一個顯示屏,“請給我一個解釋。”

錢寧捧起顯示屏,一張一張浏覽照片,身體本能顯示出抗拒,卻逼着自己睜大眼睛一絲一毫每張圖都看清。

那是一段錄像的截圖,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和一張床,那個十六七歲,頭發更長的錢寧主動脫下衣服,袒露青澀的身體,一絲不挂躺在床上。

錢寧的胃被冰冷的手攥住,一股嘔吐感湧上。她閉上眼,“我做過一個愚蠢的決定。”

“……我為了能被軍校錄取,我用性賄賂了考官。”

沈漢扯松軍裝領帶,然後猛地扯下領帶,将扣好的最上兩粒襯衫扣扯開。

這個男人身材矯健,狀态放松,貼合肌肉的制服常被他穿得有幾分慵懶,但從沒有儀容不整,除開上訓練場,從沒在下屬面前解開過領帶和衣扣。

莫如蘭全身毛發都直立成刺,他太熟悉沈漢,熟悉這種平靜的憤怒。平常沈漢不拘級別,縱容下屬,像愛護弟弟的大哥,莫如蘭絕不敢直面他的怒火。但此刻,他像一只刺猬反射性擋在錢寧面前,昂着頭一臉死頂的表情,被沈漢一把推開,止不住沖勢踉跄出去幾步。

“為什麽沒有告訴我。我告訴過你,你的任何污點任何秘密都會被翻出來攻擊,如果你有軟肋,必須提前告訴我,我們才可能防禦。這麽大的事,你憑什麽認為你可以隐瞞?”

沈漢憤怒至極,反而笑了。他願意用職務保住錢寧,他欣賞錢寧的能力,他願意和她坐在一條船上為她出力。但這個有能力的下屬用隐瞞毀了她自己。

那些照片如病毒在網絡上流傳開,幾個小時裏人們議論着她是靠性賄賂進軍校,又惡意揣測她是不是靠性賄賂換來好成績,換來一個職務。她的名字被和“一路睡上去的”畫上等號,在很長時間裏一被提起,聽到的人臉上就會浮起鄙夷暧昧厭惡。

沈漢有種窒息的感覺。

他對着錢寧,以及莫如蘭,“不要留在我視力範圍內,你也是。去樓上客房待着,兩小時內,我不想看見你們。”

說不想看見,卻仍在留意。上樓時錢寧險些踩空一步,莫如蘭想要扶她,卻被避開,她自己握穩欄杆,加快腳步,拉開臺階上的距離。

一家玻璃結構的餐廳裏,漆黑的玻璃上銀粉點點,猶如銀河。

莊烨和費以誠吃過晚餐,正在啜飲餐後酒。

“我第一次跟那幫警察廳的人來,就覺得我們小烨會喜歡這裏。”費以誠用餐巾擦了擦嘴唇,眼裏是親切和感傷,“我一直把你當成我的親弟弟,你哥就像我的親哥哥。”

“我記得小時候你和哥哥帶着我玩。”他認真說,“恐怖襲擊那一晚,謝謝你幫我說服警察部長。”

費以誠揮揮手,“沒什麽,能讓你大放光芒,我當然會全力幫你。但我不知道為什麽,在恐怖襲擊裏變成英雄的會是姓沈的那兩兄弟。地面指揮的功勞為什麽會全歸沈漢,你進入九號基地以來,為什麽好像被他遮擋住所有屬于你的光芒?”

莊烨背部挺直,“我和沈準将産生了一些分歧,但我不認為他有蓄意壓制我。”

費以誠用看孩童的眼光看他,“你認為他為什麽極力支持錢上尉上軍事法庭,明明知道鬧大了對錢上尉沒有好處。你認為他是關心下屬,還是借錢上尉來削弱我們?”

莊烨沒有說話。

費以誠勸告,“你年紀還輕,以為有人說話說得好聽,就是個好人。其實小烨,最滿口理想的也許是陰謀家,總要像我們這樣知根知底,派系相同,才可以相互信任。我總會護着你,你也會護着我,是不是?”

林家二樓,溫柔的燈光自玻璃窗溢出,散入漫天的雨幕。

錢寧抱住自己的肩膀靠牆蹲着,直到兩聲敲門聲響起,她立即彈起來,站直開門。

那位白發的律師對她舉舉牛奶,“莫少校囑托我來勸你,我不知道該怎麽勸你們年輕人。以前我兒子難過的時候,喜歡喝熱牛奶。”

錢寧接過牛奶,說,“對不起。”

又說,“我對不起您,和沈準将的付出。”

林遠哲了然地笑,“他生氣了?那小子,我還以為他已經不會生氣了。”他望着錢寧問,“錢上尉,你知道我為什麽幫你嗎?”

“沈準将救過您的兒子。”

“那是我無奈答應的時候。我真正希望幫上你,是在我認識你以後。沈漢告訴我你很堅強,認識你之後我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你是一個幸存者,無論經歷什麽風雨,你都會撐過去,生存下來。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像你一樣堅強。”

錢寧低聲問,“您的兒子……死在戰場上。”

林律師卻對她搖頭,“沈漢從戰場上救回他的命,他死于自殺。我的兒子是技術人員,戰時高學歷參軍,找出衛星定位圖上可能存在敵方軍事活動的地點,讓軍方實施遠程轟炸。他有一次只是順手把一個點标為‘可疑待确認’,沒有人确認就發射了導彈。那不是一個軍事地點,而是軍方幫助設防的一所小學。”

有多少兒童因為他标出的一個點不幸身亡。他質問軍部為什麽不确認就轟炸,被下了禁令,不許談論此事,否則視為洩露軍機。年輕的少校選擇自殺。

林遠哲取下眼鏡,眼角有深刻的周圍,眼裏閃亮,滿含淚水。他微笑着說,“錢上尉,你要比他堅強。不要選擇放棄,你身邊有願意支持你的人,請不要放棄希望。”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