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如果他們連軍人的身份都不留給我,我沒有理由不應戰。”錢寧說,“我已經沒有其他東西可失去了。”

“那麽現在,就是把全副身家壓下去賭一把的時候。”

林律師訝然,“你的意思是,上訴最高法院?”

莫如蘭皺眉,“根本來不及,想要上訴最高法院,得先讓被地區法院和巡回法院審理過,這可以花上好幾年!”

“但是有一種例外。”林遠哲恢複了鎮定,“如果起訴政府,不必經過地區法院和巡回法院審理,最高法院擁有初審權。起訴軍部,應該也遵循這個例子。但是……此前還沒有過先例,沒有人去最高法院起訴軍部。”

錢寧看着沈漢,沈漢擡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是一場惡鬥,我們絕不會讓他們輕松。”

次日晨,沈漢在碧茵河邊遠眺。

他的周圍有幾個行人,其中一位是穿着風衣的年輕小姐。那位秀美小姐端着咖啡走來,沈漢的手在欄杆上扶了扶,一張小小的儲存芯片從他指下推到那位小姐面前。

她質疑的目光掃過沈漢。

“沈準将,我懷疑您在利用我,或者在利用《郵報》。”

這就是那位在新都遭受生化襲擊的夜晚朝現場跑去的記者小姐,在那一夜之後,她的報道不像其他記者的報道,濃墨重彩地描繪沈霄的英雄事跡和衛将軍的震撼演講,只有普通的新都民衆,怎麽驚慌失措,懷着畏懼逃生,又怎麽在恐懼和絕望中相互扶持。

在新都,記者和政客間有特殊的關系,政客利用記者放出內幕消息,影響民意,打擊政敵;記者利用從政客身上得到的內幕消息成就自己的名聲和事業,有時也會反捅政客一刀,寫寫“我所知道的某某某”“真實的某某某”之類揭秘。

她是一個記者,年輕的女性記者,比年輕男性記者更渴望成名,渴望證明自己。

芯片裏儲存的是金妮的信息,以及錢寧認為和她遭遇相同的其他女性學員的信息。

沈漢沒有看向她,而是看着碧茵河。在旁人看來,他和她只是偶然相逢閑聊的陌生人。

“我是否在利用你不重要,喬小姐。”沈漢說,“關鍵是你是一個怎樣的記者。如果你是一個現實主義的記者,這張芯片裏有能讓你一舉成名的情報;如果你是一個理想主義的記者,這張芯片是一個深淵,你是否願意凝視它?”

記者小姐沒有說話,握拳抓緊那張芯片,然後像個行人,端着咖啡離開。

沈漢站在碧茵河畔,這條河分隔開聯邦的政治中心,她見證過多少陰暗籌謀,又見證過多少光明和熱血?

他不知道這位記者小姐會不會展開調查,即使她展開調查,調查結果又能不能趕在開庭前公布出去,讓輿論站在他們這邊?他們真的能把這件案子帶到最高法院嗎?

他只能做他應該做的,不管這次見面後這位喬小姐會怎樣處理他給她的信息。

和記者小姐見面相對簡單,這天下午他需要去見,需要說服的人更讓他覺得艱難。

他和那個人約在玫瑰禮拜堂。沈漢在禮拜堂外漫步許久,直到暮色降臨,碧茵河的河水變成橘色,仍舊不想接近那座建築。

林遠哲勸過他,請求家人的幫助并不可恥。如果家人是沈霄,那确實不可恥。我們習慣了互相幫助,沈漢想,就像小時候,他和沈霄經常互相依靠。只是對我們而言,請求母親幫助是可恥的。

不因為我們有過分的自尊,所以放不**段請求母親幫助。而是我們知道,每次需要她幫助都是需要她付出,而她為我們付出得足夠多了。

沈漢還記得她一邊讀法學院,一邊做保姆,帶雇主的孩子,養兩個兒子。沈霄和他選擇去軍校,主要原因不是因為她,但其中一個原因是希望可以減輕她的負擔。然後他們上了戰場,見過前線的血與火,見過後方的傾軋和黨争,沈漢無法想象,這麽多年後,自己已經成熟了,還有一天,在遇到困難時不得不再度求助母親,把另一個重擔加在她肩上。

他走進玫瑰禮拜堂,沈麗在與黑袍的教士低聲聊天。她主動捧起蠟燭——這個時代只有教堂這樣的宗教場合在儀式中使用蠟燭——一支一支點燃藍袍的聖母足下的燈盞。

光在她手下傳遞,照亮更大的空間。燭光映着她的下巴鼻尖和額頭,在黃色的光中,沈麗像是年輕了許多歲,皮膚上睡眠不足和工作過度的細紋和粗糙都被光抹平,煥發年輕的光彩,在那一刻,沈漢像被塞進一扇門,穿越了時間,門裏他還是不足十歲的男孩,看着他的母親祈禱。

“我一直很迷惑,您怎麽能在信奉法律的同時信奉宗教?”他走近,手插在褲袋裏。

“很簡單,”沈麗轉身對他微笑,“法律和宗教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它們都告訴我,做正确的事。”

那一刻,沈漢感覺到,他的媽媽知道他想請求些什麽。她一直在等着他來,等着他問。

嘩啦一聲,玫瑰禮拜堂外劈過一道閃電。

新都的雨季早就到了,今夜又是一個大雨之夜。

“看起來像暴風雨。”沈漢說,看着被風吹動的燭光。

“這場暴風雨會持續很久。”沈麗意味深長。

沈漢突然問,“媽,要是你在野外,孤身一人,遇上暴風雨,你會怎麽做?”

“我會跑。”

“逃開?”

“不,”她握住她的兒子的手,那雙手早就比她的手大了,“我會跑,我會迎着暴風雨的中心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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