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走出那棟房子,莫如蘭開口,“為什麽你要這麽逼自己?”
錢寧顯然不願意在這棟房子周圍失控,她快速走開,莫如蘭追上,看見她的手指緊緊攥着那份宣傳冊。
“我多麽自私。”她刻薄地嘲笑自己,“我從沒想過幫她,在她需要的時候。我眼睜睜看着她死。她死後我出現在這裏,不為幫她,只為幫我自己。因為我需要逼死她的東西,我需要她的痛苦,讓我可以反擊……”
“你只不過是人罷了!”莫如蘭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臂,“人人都是這樣的,你何必和自己過不去?”
“我可以做得更好,我應該做得更好。”她迅速抽身後退,避開觸碰,莫如蘭黯然站在原地,幾次張嘴,無話可說。
那天下午錢寧與莫如蘭回來,沈漢和林遠哲的視線在這兩個人臉上掃過,問錢寧,“有什麽收獲?”
錢寧低聲說,“您也許知道,新都綜合醫院四年前和女性權益同盟共同開啓了一個項目,被稱為‘暫時沉默’計劃。”
林遠哲面上露出回憶,漸漸變成訝然,沈漢也想起那個一度沸沸揚揚的事件。性侵受害者在被侵犯數年後鼓起勇氣控告侵犯她的人,然而缺失關鍵證物,只有她個人的證詞,無法定罪,最後她選擇自殺。這件事雖然悲慘,但也常見,會成為社會事件,全是因為受害者十多年前是有名的童星。
“暫時沉默”同樣來自于受害者的發言,她說她在被侵犯後過分畏懼,所有人都要她沉默,至少是暫時沉默,不要發出聲響,不要弄出動靜,否則再受傷的肯定是她。但是她當時沒有想到,“暫時沉默”意味着永遠無法提出指控,即使提出指控,侵犯她的人也不會被法律制裁。
她的死引起社會波動,大批女性舉着“死于暫時沉默”的招牌游行示威,那次示威的照片登上不少刊物的首頁。連續一周的示威後,新都地區最大的女權機構,女性權益同盟,與最大的公立醫院,新都綜合醫院一同展開“暫時沉默”計劃。被性侵卻不确定是否要訴諸法律的女性可以到綜合醫院尋求幫助,醫生會為她檢查,留下檔案,封存物證。受害者可以在物證被保護的前提下沉默,所有物證會被保留五年,五年內她選擇打破沉默上訴,公訴人會申請提交她當時保留下來的衣物或是體液。如果五年後她仍然選擇沉默,她保留的物證才會被銷毀。
金妮留下的宣傳冊,正是這個計劃的宣傳冊。三年前,她在那件事後去了醫院,保存了當時的體液和衣物。雖然她選擇自殺,但她保存下的證物至今還在,她的母親可以提起控訴。
這是一個好消息。無論沈漢還是林遠哲都這麽想,生活天然地充滿諷刺,死者的悲劇對活着的人有利。錢寧的這場混戰已經走入死路,僵持着毫無進展,他們從死者身上得到了一些可以繼續挖掘下去的東西。
就在這時,叩門聲響起,林遠哲微微一驚,起身整理衣襟,步伐從容地開門。
門外赫然是一位軍裝的年輕中尉,他公事公辦地敬禮,“下午好,我來送錢寧上尉的傳票。”
錢寧臉色蒼白,沒有接,林遠哲客氣笑笑,“我是錢上尉的律師。”接過那一紙傳票。
由軍人送達,顯然是軍事法庭的傳票。那位中尉審慎地看過林律師,一直看到沈漢,這才交出傳票,“請準時出席聆訊,否則錢上尉将被控告藐視法庭。”
他轉身離去,林遠哲臉上和藹的笑容消失,他的雙眼掃過傳票內容,眼角的皺紋透出憂慮。
“他們要控告我什麽?”錢寧轉過身直視他,莫如蘭發現她肩背瘦削得令人心驚,明明應該一折就斷,卻像走向戰場一樣挺得筆直。
林遠哲嘆氣,“控告你行為不端,關系混亂。”這是一個很久沒被提起過,已經有些過時的罪名。
“都是狗屁!”莫如蘭大怒,“他們在暗示什麽?沈準将還是我,和錢上尉有什麽關系?就那麽急着抹黑我們?”
“不。”沈漢接過那張傳單,“這項控告聽起來模糊,實際是指已婚軍人通奸,破壞軍婚。我們都沒有結婚,這個罪名不可能被應用在單身軍人身上。但是——”他看向錢寧,沒有再說下去。
“但是什麽?”莫如蘭質問。
錢寧語氣裏沒有一絲溫度,“但是在我昏迷時……的其中一個人,已婚。”
在她被下藥迷奸,昏睡之後侵犯她的一名少尉和一名中尉裏,那個中尉已婚。他們從頭到尾不曾承認性侵,只承認發生性關系。性侵的罪名沒有成立,但是“發生性關系”這個事實是錢寧也認可的,這給了軍事法庭教訓她的機會,反過來控告她和已婚軍人通奸,破壞對方的婚姻。
“恐怕這只是個開始。”林遠哲苦笑。
軍事法庭背後是更多想把這件事壓下去的高層,誰能知道前方還有什麽。
林家的通訊器突然提示,林律師打開視頻,那上面居然是袁明明氣得漲紅的臉。
“我半小時前接到通知,我被開除了。我**們全家,我的行醫執照要被吊銷了,我的行醫執照!憑什麽,那是我的行醫執照,八年的醫學院,八年!”
下面是她大喘着氣失控地怒罵和詛咒。她被幾個人攔住,收走了她在軍事基地的證件,把她押送到基地外。當她打開她的私人通訊,收到的第一個電話是醫學道德委員會通知她她的執照被停用,要她在本周去委員會做自訴說明。
“這是正式宣戰。”沈漢說。袁醫生和莫如蘭情緒激烈地發洩着,那兩個聲音成為背景音,沈漢看着錢寧,她低垂眼睛,抿住嘴唇。
“你要選擇是否應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