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清晨五點,莊烨攔住一位白衣的護士小姐,“請問,我能用療養院的盥洗室嗎?”
棕發的小姐滿含同情地望過去,不小心看到他端正挺秀的鼻梁,光潔的額頭,姣好的嘴唇……這是她見過最好看的年輕男性,斯文禮貌,更不要說他的出身,總指揮的公子。她的臉微微一紅,“莊上校,我帶您去。”
盥洗室裏,冰涼的水從水龍頭中流出,莊烨掬水洗臉,面前的鏡子映出他略顯蒼白的面容。他撐在洗臉池前,終于從口袋裏取出通訊器,連上一條線路。
“……小烨?”那個聲音帶着睡意和迷惑。
“誠哥哥,”莊烨說,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語氣不穩,“我的媽媽,不在了。”
費以誠滿是關切,“小烨,你怎麽樣?”
“我需要聊聊……我能來找你嗎?”
這一天下午,在Xtv電視臺的演播間裏,人員像魚群一樣穿梭,攝影助理高呼,“三十秒,快!快!二十秒,搖臂準備好了嗎?十秒,燈光!開始!”
錢寧臉上打着粉,在鏡頭前燈光下必須打粉,否則人的膚色是暗淡的。她像戴着面具,不去看她對面軍裝嚴整的人——軍部的新聞發言人。
“把她扔出去和軍部發言人對質,你覺不覺得太殘忍了。”臺下沈漢問,“你把她丢進猛獸群裏。”
“你們只給我三周讓這個案例家喻戶曉。”簡夏也站在臺邊,一如既往的穿着高定鬥篷,肩膀線條利落,露出戴着及肘手套的一雙手,手指上夾着一支細長的女士電子煙。“記得幾千年前流行的娛樂嗎?觀看鬥獸。赤手空拳的人被獅子獵豹撕裂活活吞食,我可以為她帶來輿論曝光度,但是輿論曝光度不是天上送來的,她得付出代價。哪怕付出的是她自己的血肉。”
軍部的新聞發言人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性準将,眉眼标準,就是嘴唇略薄。新聞發言人與一般軍人不同,他雖然穿着軍裝,但軍裝顯得特別合身,準将星特別閃亮,頭發也用發蠟稍加固定。
這位穆準将面對鏡頭,面對觀衆,泰然開口,“讓我提醒一下錢上尉,也讓各位觀衆了解一下,錢上尉申請入伍的申請書裏是怎麽寫的。‘我将恪守忠誠與正直,為聯邦的軍隊服務,守護聯邦的軍隊’。這就是您為聯邦的軍隊服務的方式?通過**易通過選拔,忠誠與正直?”
“您根本不明白我當時的處境,當我寫下申請書時,我并不知道我會被要求用性賄賂換取被入選……”
“一面之詞!”穆準将截斷她,鋒利如手術刀,“如果您真的被強迫,為什麽不拒絕,為什麽不舉報?事實是您用性賄賂向一位腐敗的考官換取通過選拔,現在事情曝光,就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穆準将正色道,“軍部可以向所有聯邦公民保證,這樣的事只是個例,軍部已經着手進行內部審查,一定會将此事調查清楚。”
與軍部發言人對質和上訪談節目完全不同。上訪談節目,一個充滿同情和善意的女主持會支持着你,引導着你,講述你的故事。但和軍部發言人對質,半小時內,他已經把發生在她身上的事說成了她自願的,她引誘了一位意志不堅定的考官,而軍部一定會鐵腕無情地處置那個心志不堅定犯了錯的軍官。
半小時對質結束,中場休息,錢寧撐起身體,整個世界像在吞噬她。
不會有人再聽她說話,她被錯誤對待了,她想發出聲音,想說我不是這樣,可她的聲音輕易被另一方聲音的壓住。
她會委屈,她沒想到在經歷那麽多事後她還會委屈,在委屈的同時憤怒,我才是受了傷的人,我才是受害者!
她只想離開這個演播室,離軍部的新聞發言人越遠越好。他像是一只怪物的人形化身,如果再不走,她會被吞噬,一根頭發都不剩下——
然後她被按住,一雙手按着她的肩膀,一雙男人的手,雞皮疙瘩從她皮膚上泛起。
“你不能走。”沈漢說。
“為什麽?”錢寧直視他,像在問她真正想問的對象,問那個冥冥中更高的主宰者,為什麽這一切要發生在她身上,為什麽這個演播室外,聯邦裏,十萬百萬千萬少女可以開心地笑着,吃着甜甜圈和冰激淩成長。為什麽她要經歷那些事,一次一次被侵害,像活在下水道裏。
“為什麽我不能逃,為什麽我不能生氣,為什麽我不能做個普通人?為什麽我不能崩潰,不能……”她咬牙切齒。
“因為這是屬于你的一刻,定義你是誰的一刻。”沈漢按住她的肩膀,讓她看演播室裏的那兩個演講臺,軍部的新聞發言人也暫時下臺休息,那兩個空蕩蕩的演講臺被高光照射。
沈漢說,“我們每個人都有這樣的時刻,你的選擇把你和其他人區別開。在這些時刻裏,你身上發生過什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是什麽樣的人。我們可以同時擁有許多身份,你選擇成為哪一個你:憤怒的受害者,被誣陷的無辜女人,還是一個領導者,一個鬥士,一個贏家?”
當對質再次開始,燈光照射下,錢寧回到了她的站位。
“說得好。”簡夏走到沈漢身邊,“‘定義你是誰的時刻’。這也許是錢上尉的時刻,但是你的呢?”
“您還沒有死心。”沈漢說。
“我仍然堅持我的看法,沈準将。”她笑着說,“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政治動物,像所有男性政客一樣卑鄙。甚至因為我比大多數男性政客出色,所以我比他們都卑鄙。現在的聯邦不可能為女總統投票,但我太想進入政治核心,留給我的路只有成為第一夫人。你和你的哥哥都是我希望選擇的對象,英俊,年輕,戰争英雄……你們至少能成為州長。”
“不幸的是,我哥哥已經結婚。”沈漢替她接下去,目光鎖定在臺上,錢寧身上。他已經習慣于做別人的第二選擇,第一選擇是沈霄,他是沈霄的弟弟,另一個沈準将,諸如此類。
“不,事實上你才是我的首選。”簡夏和他一同看向錢寧,“你有你哥哥沒有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