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兩周後,最高法院門前。

沈麗站在那裏,她的上庭日是後天,但她提前站在這裏。

“最高法院,你敢相信嗎……扶我一下,我走不動了。”她低聲說。

沈漢扶住她,“放輕松,媽。”

“我必須先來一次,”她說,“不然走進這裏的時候,我怕我不知道邁哪條腿。萬一被媒體拍到……”

沈漢好笑,“媽,您太緊張了。”

沈麗轉過頭去,朝他提問,“你知道一共有多少位律師在最高法院辯論過嗎?”

“不知道。”

“你知道有多少位女性律師在最高法院辯論過嗎?”

“我不知道。”

沈麗嘆氣,“所以你不能理解我的緊張。”

“但我知道您不必緊張。”沈漢看着她,扶着她的肩膀,對她微笑。他們身邊是最高法院的象征,蒙住雙眼,一手提秤一手持劍的司法女神,“我了解我的媽媽,她三十六歲才讀完法學院,通過司法考試,那一屆年紀最大的一個。那一屆一共有二百六十四個學生,其中只有三十七個女性,她是三十七分之一。她的畢業冊上照片下面的座右銘是‘即使每次只前進一小步’——即使每次只前進一小步,她的堅持把她帶到聯邦的最高法院前。所以我知道,她不必緊張。”

沈麗望着她的兒子,同時有感慨和笑的沖動,最後她笑着捏了捏沈漢的手。

“謝謝。”

“沈霄在醫院,還沒有被放出來,他要我給您雙倍的支持。”就像她在許多年裏锲而不舍地鼓勵她的兩個兒子那樣,沈漢輕輕把她向前推,從她身後看着潔白宏偉的最高法院,“去吧,媽。”

正式上庭的那一天,沈麗穿着黑色的套裝,她的當事人錢寧站在她身邊。

她們走上臺階,身後是記者的攝影師,不停有人呼喊“錢上尉,沈律師,能說兩句嗎!”

錢寧保持鎮定,她們站在門口,沈麗把單手抱着的包提在一只手裏,“錢上尉,再向前就是最後一個戰場。”

錢寧深呼吸,她沒想到會走到這一步,但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沈律師,我是軍人。”她說,“軍人永遠不害怕上戰場。”

最高法院的前廳主色調是胡桃木色,職員都穿着黑白兩色的套裝,接待她們的小姐戴着藍色絲巾,微笑着打開一本簽名冊,“每位來到最高法院的律師都要留下簽名。”

她握着鋼筆留下名字,接待小姐笑道,“歡迎加入‘出席過最高法庭俱樂部’。”又将那本簽名冊捧給軍事法庭的律師。

最高法庭沒有傳喚證人,沒有物證,只有兩方律師在九位大法官面前陳述,每人半小時的陳述時間。這次審判将決定以後軍隊裏的性侵案将怎樣處理,是仍然維持原狀由軍事法庭閉門審訊,還是會修改程序,加強監督,改進現有的做法。

如果……她們贏了,錢寧的案件也将被重審。

沈麗在做最後的準備,接待小姐敲敲門,“律師們,上庭的時間到了。”

最高法庭的內部是大理石柱,十二根白色的簡樸立柱,立柱後是深藍色的天鵝絨墓,覆蓋了四面牆壁。

臺階上是一張黑色實木長桌,同樣樸素而肅穆,長桌後是九張高椅。首席大法官的椅子在正中,那張椅子後的天鵝絨幕布上是聯邦的國徽和最高法庭的徽章。

雙方律師落座,書記官早就坐好,在雙方律師後一排一排的椅子,聽審人們也已經落座,沈漢不在,莫如蘭坐在沈麗和錢寧身後,媒體專席尤其擁擠。

沈麗看着腕表,法庭職員起身,“全體起立!”

場上都是細碎的聲音,所有人起立。

“聯邦最高法庭現在正式開庭。首席大法官……大法官……”九位大法官的名字被一一念出,“主持審理。”

兩鬓白發的首席大法官說,“請入座。”

所有人都坐下。

法庭職員繼續,“案件編號057-6778,錢寧訴軍事法庭。”

“上訴方律師,你可以開始你的陳詞。”首席大法官說。

沈麗走上發言臺,她看着九位大法官,從首席大法官看到坐在角落裏的唯一一位女性大法官,法官們穿着黑袍,露出白領,每一位都大名鼎鼎。在成為大法官前,這些人是律師,是檢察官,是法官,每個人都推動過法律進步。她讀過每一個人的案子,卻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會站在這些人面前。

“尊敬的首席大法官,大法官及庭上。”她說,“我方今天将論證,軍事法庭對性侵案的閉門審判程序侵犯了我當事人的權利。”

而在費家,莊烨看着這場轉播。

最高法院是聯邦法律的最高殿堂,二十年前是沒有轉播的。但是前一位已經辭世的首席大法官做出了改變,允許最高法庭的案件被同時轉播。他的原話是,“我不認為被四千萬人用眼睛看着,就破壞了最高法庭的莊嚴。更何況我們的案件又不是最熱門的電視劇,絕對達不到四千萬收視率。”

莊烨看着沈麗做了直白簡明的陳詞,指出軍事法庭程序的弊端,再引用數據,強調有多少受害者在遭到侵犯以後,再一次被這些程序傷害。

他觀察費以誠,他俊美的臉上籠罩陰霾,手指按着茶杯。

而走廊裏,傳來他的妻子伊莎哄女兒的聲音。

莊烨主動說,“我去看看伊莎姐姐。”

費以誠心不在焉,“你想去就去吧。她能有什麽事,家裏有保姆。”

他放輕腳步走近,聽見伊莎盡力柔和的聲音,“不要打擾爸爸……去自己玩……爸爸在忙……”

“……爸爸總是忙。”小女孩腳尖并在一起委屈。

“嗨。”莊烨輕聲說。

伊莎一把把女兒攬在身後,眼裏都是忌憚,看清是莊烨,才勉力笑笑,“小烨,是你。”

“您以為是誰?”莊烨直視她問。

最高法庭上,沈麗說,“我方陳詞結束,請求庭上準許我方将剩餘時間留在對方律師發言後進行反駁。”

“準許。”首席法官說,他看一眼文書,“金律師,你可以發言。”

金律師是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文質彬彬戴着眼鏡,不像軍人更像一位紳士,他甚至在“尊敬的首席大法官,大法官及庭上”開場白後這麽開口,“首先,我想表達對錢上尉的同情。很遺憾性侵确實時常在聯邦軍隊裏發生,我也承認,軍事法庭目前對這類案件的程序并不完美,但是庭上,沈律師,在場所有人,你們能不能告訴我,聯邦有什麽程序是絕對完美的?今天的問題在于,我們該不該因為軍事法庭程序不完美,強行幹涉軍事法庭的運作?”

金律師将手比向錢寧,“錢上尉選擇了這種不完美,她在選擇軍人的責任時就放棄了一部分公民的權利。每個選擇成為軍人的人都放棄了一部分普通公民的權力,我們願意犧牲個人的一部分權力,換取聯邦的國土安全。”

“所以公民可以上犯罪法庭,我們上軍事法庭。軍事法庭不夠公開,不夠透明,但它允許軍方自行解決所有發生在軍隊裏的案件,最大程度保證軍事機密不會外洩。”

“而現在,軍事法庭給出的審判不合錢上尉的心意,她就希望軍事法庭的程序被改變,希望這整個體系改變。聯邦還在戰備狀态,沒有人知道什麽時候會和帝國開戰,在這個時候動搖軍事法庭的根基,會有多少軍事機密洩露,會影響到多少正在審理中的案件,又會對國家安全造成多大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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