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我恨沈霄。”沈漢說。

“他怎麽敢……他敢把一切都交給我,他敢去死,就是知道我會照顧好媽,照顧好所有人……”

他也恨他自己,為什麽每一次都做好了沈霄托付的沒托付的事。為什麽要讓沈霄心無挂礙,如果沈霄不能托付給他,是否就不會那麽幹脆地去死,是不是……就會努力活着回來?

他靠在莊烨肩頭,就靠三十秒,聽小天鵝訝然的吸氣。

沈漢說,“別動,讓我再靠幾秒。”

“您可以想靠多久就靠多久。”

沈漢還是數着秒數,及時放開莊烨。

“我要去軍部一趟。等我回來。”

沈漢再一次站在衛敏存面前。仍舊是那間安靜幽雅的辦公室,窗外湖面毫無波紋,映着天雲樹影,如一片鏡子。

衛将軍也如那片湖波瀾不驚。

“今夜新聞會公布這件事。”他拉開抽屜,取出信封從桌上推出。

制式的白信封,沈霄的筆跡寫着,“沈漢收”。他們出危險任務前留下的遺書,沈漢想不到,他竟有接過他哥遺書的一天。

但他拿起那個信封,裏面不是一段錄影,而是一張紙,他從沒想過沈霄會是寫信的人。

那個信封被他折成幾折收入口袋,衛敏存的目光掃過,沈漢哂笑,“現在看,我怕我會撕信。”

他身上第一次有幾分沈霄的樣子,那種熟悉刺衛敏存的眼。

是真的沈霄一死,沈漢就像他了;還是他出現錯覺?

衛敏存面色如常,沈漢也面色如常,他向衛敏存敬禮,“屬下申請,繼續營救計劃。由我替沈霄完成。”

那天晚上小禮拜堂有免費贈餐,沈麗是組織者之一。

新聞在晚七點,六點鐘沈漢出現在禮拜堂外,莊烨随他一同來。

走進禮拜堂大門,左右兩側燈架上點着燭火,堂內是融融的暖光。

隔着十幾米遠,莊烨第一次親眼見到沈麗,她在祭壇下忙碌,和神職人員一起給來領晚餐的人發放面包。

他猛然感到難受,沈漢停住腳步,叫了一聲,“媽。”

沈麗詫異地看向他,對教士說了兩句,沿座位中間的過道走向沈漢。

“怎麽了?”

沈漢說,“我們去隔壁,媽,您先坐下,我有話告訴您。”

莊烨看她帶沈漢走進聖母像的房間,沈漢攬着她雙肩,扶她坐下,然後半跪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聽不見他們的話語,只看見沈漢說了什麽,她一怔,想要站起身卻被抽空所有力氣,陷在座椅裏,全身都在顫抖,最後呻吟一聲,捂住雙眼,淚水從指縫間滴落。

不久後的新聞裏會說,沈霄準将舊傷複發,于今日中午逝世。

但是他媽媽有權利有資格知道她的兒子為了什麽而死。

沈漢抱住她,讓他的媽媽依靠他。他的眼裏有閃光的東西,卻始終沒有流淚。

“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媽……”沈漢終于說,“沈霄的工作沒有做完,我要替他完成。”

他的媽媽激烈反對,“為什麽一定要你!”

鐘佳期至關重要,必須竭力将她帶回聯邦。

“這件事我一直參與,最熟悉情況;另外,沒人知道沈霄做了哪些安排,我最了解他……我是最佳人選。”

沈麗緊抓他的手臂,試圖說服他,“你本來就不想做軍人……為什麽……我已經有一個孩子為聯邦而死了,我的另一個孩子,不可以……”

“媽,我一直沒有告訴過你。”沈漢握住她的手,每個字都那麽沉重,“沈霄沒有逼我做我不願做的事,參軍不是我不願做的事。”

沈麗愕然地看着他。

軍人和兒子兩個身份把他撕裂,原來他也畏懼疼痛。他做出了選擇,選擇承擔一個軍人的職責,放棄一個兒子對媽媽的義務。為了聯邦,這是忠誠嗎?傷害無條件愛他的人。這種選擇值得贊頌嗎?他只感覺煎熬和可恥。

但他欠媽媽一個解釋,沈漢說,“沈霄逼我面對了我不敢面對的自己。我一直想參軍,只是他先選擇了參軍,我就不能再做這個選擇。”

他深吸一口氣,在燭光下仿佛要将所有藏匿的往事坦白。即使那些真實會傷透他媽媽已經破碎的心。

“我知道,沈霄多半會死在戰場上。所以我不能也去,我不能讓您失去兩個孩子。”

他永遠想做更懂事的那個,讓媽媽少擔憂,報文理學院,報建築系歷史系,想過一種安穩的、能讓媽媽安心的生活。

但沈霄把他拉向他內心深處真正的向往,逼他走向他的宿命。于是今天,他必須做最冷酷的事,告訴他的媽媽她一個孩子的死訊,同時告訴她,她的另一個孩子準備好了去迎接相似的結局。

沈麗閉上眼,淚水沾得整張臉都濕了。她的兒子作出了決定,她知道她不能阻止。可她的心在這一剎那間被捏碎,她的胸腔裏都是血和痛,她幾乎想倒在地上痛哭失聲。

可她只是說,“你先回去,回去。讓我一個人待一會……”

“媽……”

她被眼淚弄濕的手拍了拍沈漢的手,“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沈漢站起身,一步一步離開。

沈霄的聲音響在他耳邊,那是沈霄遺書裏的話。

“……我跟你說過,我的弟弟有成為頂尖領導者的潛質,卻只是個二流指揮官。你太不忍,不忍心你的屬下、你的朋友、你的親人、你身邊任何人受傷。”

“但是沈漢,做一個指揮官,就是要眼睜睜看着別人去死……”

“所以你必須忍下心,學會看別人死……”

“……別誤解我,我不是在指責你的不忍。我不會親口告訴你,那其實是很可貴的一件事……”

“我曾以為一個對自己都狠得下心,絕對理智的人就是最優秀的指揮官,但我錯了,那樣的人是政客,不配掌握一個國家最鋒利的武器……”

“最優秀的指揮官不是最能忍下心的人,恰恰是最不忍卻又最終忍下心的人……”

那晚教士發完晚餐,不見沈麗,領餐的人散去後,白發的老教士到隔壁尋找。

“女士?”他走近沈麗的背影,卻看見這個堅強的女人跪在藍袍的聖母腳下,如在祈禱,兩肩顫抖。

“您怎麽了?”老教士趕緊将她扶起來。

沈麗的表情不知是哭還是笑。

她從來沒教過她的孩子們去做英雄,她也不是個大義凜然鼓勵孩子為聯邦而死的媽媽。她只希望她的孩子掌握他們的人生,做他們認為該做的事,不管那是什麽,自己絕不會幹涉。但沒有想到,有一天那些事等于犧牲和死亡。

“神父……”她說,“我把我的兩個孩子都教得太好,他們都去做他們該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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