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長安之夜
“小霍,還是你厲害,三言兩語就打發了這女魔頭。”心情舒暢地行走在入夜後的長安城大街上,高凡不絕地感謝着将他從厲虹如魔爪下救出的恩人。
夜晚的長安擁有別樣的風姿,并沒有因為天色的黯淡而變得冷清寂靜。大街上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到處洋溢着歡聲笑語。
站在這裏,霍去病第一次清晰地感到,定襄城距離自己真的很遠。
“咱們去章臺大街吧。”高凡眉飛色舞地說着,“我已經偷偷向客棧的夥計打聽清楚,長安城最好的青樓和最美麗的姑娘都雲集在這條街上。月下聽琴,紅袖添香,那是何等詩酒風流的快意人生?如果能邂逅司馬相如、東方朔這樣名滿京華的大文豪,說不定還能留下一段以文會友的香豔佳話。”
“我有說過要和你去章臺大街麽?”霍去病聽着高凡夢呓般的憧憬,譏诮道。
“咦,你不是說那地方少女不宜嗎?”高凡怔怔道:“還有什麽走馬章臺……”
“少女不宜的地方未必只有青樓吧?”霍去病說:“你的腦瓜什麽時候才能開竅?”
“那去哪兒?”高凡連忙問。霍去病在他的耳邊低低說了一句,他立刻跳了起來。
“什麽?要我去做……”警醒到自己和霍去病正身處繁華街道上,高凡趕緊住嘴。
“确切的說,是幫我尋找一件東西。”霍去病一把将高凡拽到僻靜的小巷裏。
“那和做賊有什麽兩樣?我早就金盆洗手了,絕不再幹這勾當!”高凡大義凜然。高凡把頭扭到一邊,氣呼呼道:“說不幹就不幹!”
霍去病不再說什麽,轉身往外面的街上走去,不給高凡繼續标榜自我的機會。
“喂,你不會是想一個人幹吧?”高凡追上霍去病:“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要找什麽?”
“只是幾卷不值錢的筆記而已。”霍去病腳步不停:“但需要一個會開鎖的人。”
“可那是平陽公主府啊!”高凡嘆氣道:“你倒真會找人家。”
“連死人的陵墓你都敢盜,何況活人家裏?”霍去病回頭,似笑非笑看着高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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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倒是!”高凡一咬牙,痛下決心。“為了朋友,我就兩肋插刀破一回誓。只此一回,下不為例!不過……”他話鋒一轉,“你那一百兩金子必須再分我一半!”
“恭喜你,成交了!”霍去病答應的異常爽快,讓高凡懷疑是不是該多要一點兒?
“你知不知道平陽公主是當今天子的親姐妹?雖然嫁的丈夫平陽侯曹壽是個短命鬼,讓她過門當晚就成了寡婦,但皇後衛子夫和大将軍衛青原先都是公主府裏的歌伎和騎奴,全靠她的舉薦才有今天。
“所以說,平陽公主比淮南王更不好惹。萬一被人發現咱們在幹這個勾當,我來長安時憧憬的那些偉大夢想就全泡湯了。”高凡一邊喋喋不休地抱怨,一邊幹淨俐落地将一排排書櫃的銅鎖打開。
霍去病藉着窗外透入的微光,從容不迫地翻閱着一卷卷堆積如山的竹簡和絹書,淡淡地說:“你用的開鎖工具挺少見,是祖傳的吧?”
“那當然,這可是敝人三代祖傳的吃飯家夥,給我十匹青雲骢也不賣。”高凡立刻把剛才的話題抛到九霄雲外,猛一省道:“我警告你,不準動它們的歪腦筋。”
兩人說話的地方是在平陽公主府的書房中。書房很大,尤其是後堂,幾乎像是一座庫房。平陽公主府歷代的藏書和往來公文信箋,幾乎都被收在這裏。
高凡開下最後一只書櫃上的銅鎖,長出了口氣,一屁股坐到身後書堆上,擔起二郎腿催促說:“你最好快點兒,夜長夢多。”
霍去病不理他,高凡百無聊賴,環顧書房擺設,眼前一亮說:“這兒值錢的東西不少。我真弄不明白,你偷點兒什麽不好,偏偏看上了這些一錢不值的破竹簡。”
大約一個時辰以後,霍去病緩緩展開一卷泛黃的絹書,輕輕道:“找到了。”
“什麽?”高凡如獲大赦,湊到霍去病身後打量。“咦,這好像是曹壽的曾祖父老平陽侯曹參的筆記,寫的都是他年輕時追随高祖打天下的故事。”
“曹參的一生,都已記錄在這三卷絹書中。”霍去病将書櫃裏另外兩卷并排擺放的卷軸取出,說道:“看得出,這是他晚年時依照回憶寫下的平生經歷。”
“你要這玩意兒幹什麽?”高凡疑惑地問,“想改行做史官嗎?”
“史官這種吃力不讨好的事,像是我做的嗎?”霍去病嗤之以鼻,目光飛快地在三卷絹書上搜尋,半晌後重新卷起道:“行了,我們離開這裏。”
“等等!我決定了,難得來一次公主府,怎麽也該帶點紀念品,不然太可惜了。”
高凡終于忍不住快步沖到古董架前脫下外衣,将一件件珍品飛快地擺放進去。他遺憾地發現,盡管自己一心想遵循母訓改邪歸正,但來自父親血脈裏的遺傳,到底還是戰勝了那顆念念不忘向善的心。
“看來我無意中成了教唆犯。”霍去病抱起雙臂靠在書櫃前,頗覺有趣地看着高凡。
“你說的沒錯,這裏的确是個比章臺街更好的去處。”高凡興奮地搬動古董,問道:“小霍,把你的外罩也借我用一下好不好?”
“我這兒有麻袋,又大又結實,你要不要?”忽然有人在背後回答他。
“那再好不過,有多少我……咦?”高凡覺得聲音不對勁,急忙回頭。
書房的門被人輕輕打開,一位面蒙黑紗、銀發如霜的宮裝老妪漠然站在門外。
“你是誰?”霍去病漫不經心地向門邊跨出一步,将對方闖入的角度封死。
宮裝老妪聲音沙啞低沉,徐徐道:“這重要嗎?”
“很重要。”霍去病像沒聽出對方口吻裏的嘲諷:“至少可以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誤會?那你們是幹什麽的?”宮裝老妪輕蔑一笑,“深更半夜來打掃書房的?”
“不,不!我只是個很老實很無辜的小鎖匠!是他叫我來幫府裏修鎖的。”高凡慢慢靠近霍去病,猛然将風水神簽往地上一戳,招呼道:“風緊,扯呼!”
宮裝老妪手中亮起一道金符,丢擲在地化作一圈圈淡金色的光暈,像漣漪一樣從腳邊向四面八方飛快擴展,迅速滲入地下。
高凡臉一苦,“咦?‘辟土金符’!”甩手射出一支雪虹追月道:“從後窗走!”
“叮!”霍去病反手拔刀,将射向宮裝老妪的雪虹追月擊落在地。
“小霍,你沒病吧?”高凡愣住了,凝住身形茫然望向霍去病。
“他沒病,至少遠比你清醒。”宮裝老妪搖頭說:“這樣的人,做毛賊太屈才了。”
“承蒙誇獎,小高,你可以走了。這位婆婆要留的是我。”霍去病嘿嘿一笑,絲毫不顧忌近在咫尺的宮裝老妪,俯身撿起雪虹追月丢給高凡。
瞥了高凡一眼,他的眉毛微微挑動:“當然,出于年齡上的差距,你也不必擔心她會看上我。”
“這怎麽行?”高凡接住雪虹追月,走回霍去病身邊道:“我怎麽能扔下朋友?”
“你們還挺講義氣啊。”宮裝老妪譏诮道:“的确不是普通的小毛賊。”
“你錯了!”霍去病搖頭道:“他是怕我不講義氣,還沒上刑就吓得全招了。”
宮裝老妪道:“別怕,我不會對你用刑——對聰明人是不需要動刑的。”
“婆婆應該是公主府裏的人吧?你在門外站了很久,卻沒有召來一個侍衛。”霍去病微笑道:“我猜你一定是有什麽話想跟我單獨聊聊,恰好我也很有興趣。”
“普通侍衛是攔不住你們的,何況我又不是捕快,從不喜歡抓人。”
宮裝老妪說:“我只需要你告訴我,究竟是誰派你來這兒的?”
“如果我不告訴你呢?”霍去病道:“每個人都有權利保守屬于自己的秘密。你的面紗為什麽不肯脫下,而且故意改變了嗓音?”
“飕!”宮裝老妪的雙袖毫無征兆地揮出,分取霍去病的左右太陽穴。
霍去病身刀合一,搶在對手雙袖合攏前長驅直入,劈向宮裝老妪胸前。交手的雙方如有默契,刻意收斂勁風,不願驚動公主府中的巡夜侍衛。
宮裝老妪飄然飛退,用袖袂在飲雪上輕輕一拂帶開刀鋒,說道:“你可以走了。”
霍去病的身軀晃了晃,剛好跨出門外,收住飲雪魔刀:“婆婆改變主意了?”
“記得把書房的門鎖上。”宮裝老妪飄然退向庭院中一株銀杏樹,驀然消隐在樹幹內。夜風吹拂,她的嗓音缥缈而冰冷,仿佛從天外傳來。
“木遁!”高凡驚疑不定地注視着那株銀杏樹:“她到底是什麽人?”
“怎麽,你對她感興趣?果然眼光獨到。”霍去病總能在別人意想不到的緊張時刻抛出最不正經的話題。
“什麽呀?”高凡滿臉通紅,急忙解釋說:“我只是搞不懂她為何會退走?”
“因為我賭對了,她得到了問題的答案,沒有必要和我們繼續周旋。”
“可你剛才什麽也沒告訴她啊?”高凡忽地恍然大悟:“你的刀法!”
“你還不算笨。”霍去病的眼睛在黑暗裏閃亮:“還想帶走那些古董嗎?”
高凡卻沒有這麽好的胃口了,問道:“明知她會試你的刀法,為啥不直接告訴她?”
“眼見為實,耳聽為虛。不親身試過,她是不會信的。”霍去病回答說:“況且我故意使出師門刀法作為交換,也得到了想知道的東西。我也不算虧啊。”
“什麽東西?”高凡好奇的問。
霍去病諱莫如深地微笑道:“去實現你擁抱長安城的夢想吧。有時候知道的秘密越少越安全,希望你能在溫柔鄉中徹底忘卻剛剛的經歷。”
霍去病和高凡在平陽公主府外分道揚镳,獨自朝着長樂居緩緩走去。
直到這時候,霍去病身上的冷汗才漸漸被風吹幹。剛才與宮裝老妪在書房門口的短暫對峙,耗費的心力和其中的驚險,甚至超過了定襄城下的那場大戰。
幸虧,對方在試出他的師門後,果然及時收手翩然隐退。但這位深不可測的宮裝老妪究竟是什麽來歷,又為什麽留戀公主府不去?
霍去病不相信,自己與對方的遭遇只是一次巧合。最大的可能,這位宮裝老妪所擔負的使命,便是保護書房中珍藏的那三卷曹參筆記!
夜很靜,路面上空蕩蕩少有車馬行人,霍去病聽到自己的步音在空曠街道上回響。
“去、去長安……找你、你親生媽媽,她叫衛少兒,是大、大将軍衛青的二姐……”不知什麽原因,霍去病想起了養母臨終時向自己交代的遺言。
更讓霍去病難以容忍的,自己竟是一個私生子!這讓生性高傲的他,如何接受?
它就像一條隐伏在心底的毒蛇,每到夜深人靜時便會悄悄鑽出來四處噬咬,讓他痛苦,讓他矛盾。
“我為什麽要去找她!”霍去病狠狠地一甩頭,試圖将這念頭抛到九霄雲外。既然生母能絕情地将剛生下不到三個時辰的他親手送人,那自己又何苦在長大成人後再去找尋她,乞求她遲來的憐愛?
或許,在生母的心目中只當自己是一個不受歡迎的累贅吧?霍去病的心火辣辣地發疼,如同有錐子在犀利地刺紮。
在長樂居虛掩的大門前,霍去病停頓腳步,忽然改變主意回到街上。
或許是為了舒緩與宮裝老妪對峙的壓力,或許是為了慶祝自己終于有驚無險地來到了長安城,他的心裏湧起一股想大醉一場的強烈沖動。
“小霍,你鬼鬼崇崇地在門口兜來轉去,想幹嘛?”頭頂響起厲虹如清脆的嗓音。
她居然坐在了長樂居大門上方的屋檐上,一雙秀巧的蓮足一晃一晃踢打在門外高懸的大紅燈籠上。天上灑落的月光和燈籠裏散發的燭火,交織輝映在她嬌豔可人充滿靈秀氣韻的臉蛋上,漾起一層朦胧如柔紗般動人的光澤。
霍去病站在街上,擡起頭望着厲虹如,說道:“我還想問你呢,深更半夜不老老實實回屋睡覺,爬到房頂上吹什麽風。不怕巡夜的禁衛大哥把你當女飛賊抓了?”
“你和老魯、小高都沒回來,人家一個人覺得無聊嘛。”厲虹如道:“老實交代,你和小高偷偷摸摸地出去幹了什麽壞事?為什麽不見他回來?”
“的确壞得不能再壞,我和小高差點就被一個老巫婆捉去當下酒菜。”霍去病的回答半真半假:“至于小高,他正煞費苦心想把今晚賺到的五十兩金子趕緊花光。”
厲虹如皺了皺秀氣小巧的瓊鼻:“鬼才信你!說,你又打算去哪裏溜達?”
“我想去喝酒,”霍去病這次沒有隐瞞:“最好能夠不醉不歸。”
“真的假的?”厲虹如将信将疑盯着霍去病,仿佛想從他臉上找到說謊的痕跡。
“假的。”霍去病說完,撇下厲虹如沿着來時的路走去,星光将他孤零零的影子在街面上拖曳得格外冗長深沉。
“好啊,為了查證你的話是否屬實,本小姐準備委屈自己犧牲今晚的睡眠,舍命陪小人。”厲虹如眼睛裏閃過一縷狡黠的光芒,從屋頂飄然躍落。
“你該知道我留在定襄的惡名吧。”霍去病皺了皺眉,警告說:“你不怕?”
“怕你?”厲虹如杏目圓瞪,“你要敢動我半個指頭,本小姐就把你射個透心涼。”
“天真的丫頭。”霍去病頭也不回往前走:“我指的不是這個。跟像我這樣的人晚上外出,即使沒有事情,別人也總當一定發生了什麽。越漂亮的女孩越是如此。”
“為什麽?”厲虹如追上霍去病的腳步,疑惑地問道:“這跟漂亮有什麽關系?”
“人心很壞。往往喜歡惡意揣測肉眼沒有看到的事情,又特別相信耳朵所聽到的傳言。”霍去病的眉宇湧起一縷哀傷,但很快又嘿嘿一笑說:“尤其是面對漂亮姑娘,男人總有酸葡萄心理。
“心裏越酸,诋毀的就越厲害。因為唯有這樣,他才能稍稍彌補沒有得到那顆葡萄的失落之情。現在,你就是這顆酸葡萄。”
“你再胡說,我真要生氣啦!”可厲虹如臉上一點不像要生氣的樣子,說道:“我知道一家,巴蜀風味特別地道。你能不能吃辣?”
“再辣也辣不過你吧?”霍去病道:“如果我說不能吃辣,你也不會換地方吧?”
“也是!”厲虹如嬌笑,一蹦一跳走在寂靜的街道上,如同一羽歡快躍動的小鳥,将悲傷和苦難留給了長安的夜。
這時已經是深夜,位于熾盛街上的夜市依舊火爆異常。街面上車水馬龍,人聲鼎沸;街邊酒肆林立,燈火通明。許多小商販沿街叫賣的吆喝聲此起彼伏,夾雜着天南地北的方言口音,像是一鍋煮沸了的大雜燴。
盛世長安,在夜幕中展現着她迥異于白天的迷人豐姿,讓多少游子留戀難舍。
“就是這家!”厲虹如纖手指着街邊一家挂有“巴山蜀水”金字招牌的酒樓說道。“不過本小姐事先申明,由于要喝酒的是你,我只是陪同,所以酒賬必須你來付。”
“你不會把剛分到手的一百兩金子全部花完了吧?”霍去病懷疑地看着厲虹如。
“當然不會。”厲虹如說:“但我要留下一部分作為将來回定襄的盤纏,絕不能動。”
“你要回定襄?”霍去病怔了怔,走進喧嚣吵嚷的巴山蜀水酒樓中。
“那就要看長安好不好玩了。啊,這裏有座,快來!”兩人上了二樓,厲虹如眼明腳快,搶住一張客人剛剛結帳離桌的位子,招呼霍去病。
霍去病坐下,忙得團團亂轉的酒樓夥計一面麻利地收拾桌面,一面問道:“兩位客官,你們要點些什麽?”
“毛血旺、酸菜魚、辣子雞、回鍋肉、水煮肉片……”厲虹如看着菜單,也不管自己和霍去病究竟能吃多少,一口氣地連叫了十幾樣巴蜀名菜。
很快酒菜上齊,厲虹如夾了一筷子酸菜魚吃下,贊道:“嗯,好味道。”
“通常吃白食的人都會這麽說。”霍去病拍開酒壇封泥,給自己倒了一杯。
“小氣鬼,不就一頓飯嘛,改天我請還。”厲虹如扭頭觀察二樓坐着的十幾桌客人,其中不少都随身攜帶着兵刃。她壓低聲音問霍去病:“他們都是來參加天下英雄大會的吧?咱們也報名吧。”
“報名?”霍去病一愣停下酒杯,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肆意的笑聲引得樓上的食客紛紛側目相望,他卻無所顧忌。
“你笑什麽嘛?”霍去病的笑聲讓厲虹如又羞又惱。
“我笑你傻。”半晌後,霍去病的笑聲方才停歇下來:“你忘了那塊翡翠配飾了嗎?如果咱們傻乎乎地像別人那樣正兒八經地去報名,掃的可是那人的面子。”
兩人正在談笑,樓梯咚咚響動,從底下鬧哄哄上來七八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中年胖子衣着華麗,神情驕橫,視線掃過酒樓落定在霍去病和厲虹如坐的這桌上,招手喚來身旁的夥計吩咐道:“叫兩個年輕人挪下位,把靠窗的桌子讓出來給我們。快去!”
夥計面露難色又不敢不聽,走到霍去病跟前低聲下氣地笑道:“客官,您和這位姑娘能不能換張桌子,我讓大廚再加送您兩道炒菜。”
“不換!樓上還有空桌,憑什麽要咱們讓?”厲虹如打心眼裏看不慣胖子的做派。
夥計小聲勸道:“您這臨窗的座席是咱們二樓最好的位子,每回孫二爺帶朋友來都要坐這兒。姑娘,您是外地人吧?難怪您不知道,這位孫二爺是武安侯田丞相的親戚,長安城有名的大富翁,小店的生意全靠他賞光。”
“武安侯怎麽了?”厲虹如嬌哼道:“他來了我一樣不會讓位。”
夥計見勸說無效,苦着臉向孫二爺求助。孫二爺晃晃悠悠走上前來,把胡蘿蔔似的又紅又短的胖手按在桌上,說道:“你們開個價,給多少錢才肯讓座?”
霍去病一聲不吭,優哉游哉地自斟自飲,但神色中的不屑和厭惡卻表露無遺。
“臭小子,又想扮豬吃老虎。”厲虹如心裏暗罵一句。她的俏臉上漸漸浮起笑容,向着孫二爺說道:“你早講嘛,我這人最喜歡白吃白拿了。”
“一兩銀子?好辦,我這就給!”孫二爺看着厲虹如在他面前豎起一根春蔥般的纖指,爽快答應道,只當對方是剛進城尚未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家。
“不對,不對,差得遠了。”厲虹如搖晃玉指,笑盈盈說:“你再想想。”
“那就是十兩?”見厲虹如的手指還在晃,孫二爺哼道:“莫非你想要金子?”
厲虹如臉上的笑容突然凍結,回答道:“都不對,我就想要你這根手指頭!”
“臭丫頭,敢耍我?”孫二爺霍然作色,額頭青筋砰砰亂蹦,“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厲虹如說話時卻在瞧着霍去病,一門心思要把這存心看熱鬧的家夥拖下水:“有錢有勢就很了不起嗎?有種挎刀上馬,和匈奴蠻子去拼命!”
“二爺,交給我來辦。”一個看似孫二爺朋友的瘦高個自告奮勇,用色迷迷的眼光在厲虹如身上來回掃了幾遍,伸手來抓道:“小姑娘,你還是讓一讓吧!”
厲虹如側身甩手,瘦高個騰雲駕霧般飛過三四張桌子,摔到樓板上。
“給我打,出了人命算老子的!”孫二爺臉色紅得如同豬肝,指着厲虹如大叫。
“飯桶!”霍去病一拳捶在孫二爺橫肉叢生的胖臉上,連血帶門牙噴了一地。他鄙夷地啐了口,用酒水沖洗拳頭,仿佛手被弄髒了一樣。
“打死這小子!”孫二爺的保镖如餓虎撲食,沖向霍去病和厲虹如。
霍去病端坐不動,将撲過來的三名保镖腰帶一一用指力捏斷,害得他們緊緊拽住褲子不敢亂動。厲虹如下手也不含糊,一個接一個把人摔飛出去。
孫二爺這才明白自己今晚命犯煞星,捂着臉牙齒漏風叫道:“有本事你們別逃!”
“渣滓!”霍去病惡狠狠一笑,随手将那三根從保镖處奪來的褲帶甩出,在空中結成一條長練精準地套中孫二爺的雙腿,身形向上一躍,便将對方吊到橫梁上。
孫二爺又怕又窘,玩命蹬着腿叫喊道:“來人,快救我下來!你們兩個小王八蛋,不得……”話沒說話,厲虹如已将一塊夥計肩膀上挂的麻布堵進了他嘴巴。
“禁衛來了!”亂哄哄的酒樓裏有人叫了一嗓子。霍去病放下一小錠金子,招呼厲虹如道:“玩夠了吧,想不想跟禁衛大哥也過過招?”
厲虹如嬌俏一吐丁香小舌道:“我可不想到長安的第一個晚上在牢房裏渡過。”兩人從窗戶躍出,催動各自的風馭越飛越高,翺翔在繁星閃耀的長安夜空之下,将繁華似錦的大漢京城夜色盡攬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