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火熠神鼎

“嘗嘗,這是武夷山獨一無二的大紅袍,只有天子才有福享用。”

在一條順流而下的竹筏上,馬聚財殷勤地站起身,為坐在對面的霍去病和灰衣人倒上新沏的武夷山岩茶。

他得意地炫耀說:“也就是我老馬有這個本事,能讓這兒的酋長送上一斤大紅袍,換個大漢的王爺都沒門兒。”

他們一行從壽春出發,繞道武夷山而行。出使閩越的使團由副使毛被率領,在山外休整,霍去病和伍被則陪同馬聚財的商隊進山采辦岩茶、五步蛇油等貨物。

馬聚財當然想不到霍去病此行另有目的,還當他是趁着出使的機會順帶游覽武夷風光,于是鞍前馬後格外地巴結伺候。

出于一個商人的精明和政治觸覺,他深深明白,經過劉不害作亂事件後,霍去病已經成為淮南王府舉足輕重的權貴人物。只要和這個年輕人攀上交情,往後在淮南的財路将會更加暢通無阻,連霸王會都得賣上三分面子。

所以今天一大清早,他特意安排手下的管事,去和閩越部落的酋長洽談買賣,騰出空來雇了一條竹筏,陪着霍去病和伍被暢游九曲溪。

“馬老板,你是把我們使團的三百禁衛将士當作商隊的免費保镖了吧?”霍去病将聞香杯放在鼻子底下吸了口氣,毫不領情地說:“不愧是生意人,懂得利用一切能夠調動的資源。你在匈奴那邊也有不少關系吧。”

“瞧您說的,我這點小本買賣哪能入霍将軍的法眼?”馬聚財一邊給自己倒茶,一邊笑道:“我老馬十幾歲就開始和匈奴人做生意,多少也認識點兒那邊的人。如果霍将軍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一聲,我老馬拼了命也要幫您辦妥。”

“我這人特別單純,別人說什麽都會當真。”霍去病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往後如果我真有什麽事找馬老板幫忙,你老兄可別找借口推托。不然,我可是會非常傷心哪。”

“見鬼,你還單純?那我老馬都成聖人了!”馬聚財心裏嘀咕,嘴裏滿口應道:“霍将軍放心,我老馬可是真正的生意人。咱們做買賣的,最講究誠信二字。再說您幫了我老馬那麽多忙,要是咱忘恩負義豈不枉為人?”

“馬老板,前面就是虎嘯岩嗎?”一直不作聲的伍被忽然問道。

“啊?沒錯,那就是虎嘯岩。”馬聚財擡眼看了看回答說:“霍将軍,楚老先生,咱們也算朋友了,叫我老馬就成。馬老板馬老板的,顯得生分。”

他以前也和伍被見過幾面。但經過三年多的牢獄折磨,伍被容貌大變,又用鬥笠遮住大半臉龐,所以馬聚財一直沒有認出眼前的楚老先生,原來竟是位故人。

“老馬,讓船夫靠岸。”霍去病放下茶盅說道:“我和楚先生要去看看虎嘯岩。”

“沒問題。”馬聚財招呼了聲船夫,又道:“要不要我陪兩位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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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坐着喝茶看風景吧。”霍去病拒絕說:“我們上去轉一圈就回來。”

兩人上了岸,過石橋穿田壟翻小嶺,來到虎嘯岩下。又行出一段,幽幽空山裏漸漸響起叮咚水聲,如呀呀小兒學語,正是語兒泉到了。

伍被在一塊褚紅色的山岩前站住,從袖口裏掏出一個類似羅盤的銀白色法器,上面懸浮的一根金黃色長針立刻滴溜溜飛快旋轉,最後猛地一顫指定山岩上一片宛如墨跡的黑色岩體。

緊跟着他嘴唇微微翕動,念了一串低沉而古怪的咒語。金針上激射出一束光芒,像利箭一樣刺在黑色岩體上。黑色的岩體如波紋般向四周泛起一圈圈漣漪,一道奇異的光門徐徐出現。

“‘烏門禁咒’——不會錯了,寶藏就在這裏。”伍被深沉的眼眸裏閃爍過一縷交織着興奮和傷感的光芒:“沉睡百年,我終于找到了它!”

兩人穿過光門,一條幽暗曲折的甬道直通山腹。伍被打亮火折,利用手裏的“天易羅盤”查探化解洞內禁制,沒過多久便和霍去病走出甬道。

甬道的盡頭是一座又高又闊的山窟,到處散落着一具具觸目驚心、渾身烏黑的骷髅,或手扼咽喉,或頭撞岩石,還有不少相互抱擁蜷縮成了一團。

“都是被毒死的。”霍去病低聲說:“他們以生命為代價,扞衛了這座寶藏的秘密。”

“也扞衛了大楚複國的最後一線希望。”伍被補充說:“可惜很少有人懂得,江山換代是天意民心所致,區區一個寶藏又怎左右得了天下大勢?”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驀然有一條條淡黑色的煙縷,從數以百計的骷髅內冒出,冉冉升向高空。一股詭谲的冷意籠罩山窟,死寂裏透出濃烈的肅殺。

“屍變!”伍被的神情微寒,高舉火折照向在空中不停彙聚的那團黑色鬼氣——人死如燈滅,但這些鬼魄的怨念卻在山窟內積聚百年不散,形成了一股強大可怕的力量,并因不速之客的來臨而霍然覺醒。

“嗚——”龐大濃烈的鬼氣翻滾變幻,漸漸化作一尊身高超過五丈的怨靈,像座山岳般黑沉沉地壓在兩人頭頂。

“寶藏是我的……我的,我的……”像是有千百道不同粗細高低的嗓音從怨靈的口中同時響起,彙成一種沉悶詭異的聲音,在山窟間隆隆回響。

“嗤——”伍被手中的火折被激蕩呼嘯的陰風吹滅,四周登時陷入黑暗,只有天易羅盤煥發的銀白色光暈照亮了兩人身周不到丈許的空間。

“看來這些人并不歡迎我們。”霍去病掣出飲雪魔刀,九陽龍罡甫一催動,殷紅的刀光大盛,如一波波驚濤駭浪直撲怨靈。

“呃——”怨靈右手五指張開,攢射出一束束陰冷黑氣,鋪天蓋地洶湧而來。

伍被扔掉火折,冷笑道:“孽障!”天易羅盤綻放開一圈圈金色波光,猶如奔湧跌宕的潮水迎向撲來的黑氣。

黑氣與波光交擊,嗤嗤低響聲中,似拍岸的浪花轉瞬間粉身碎骨,化為烏有。

霍去病舒展锆龍風馭,騰空揮刀,一式“月冷龍沙”斬向怨靈眉心。

“噗!”怨靈的臉部被刀鋒劈成兩丬,卻又迅速彌合,恢複如初。

一道道黑色的鬼氣侵入飲雪魔刀,如水銀洩地飛快蔓延到霍去病的右臂。霍去病橫向飄飛,躲過怨靈拍來的巨掌,體內九陽龍罡汩汩流轉,将森寒徹骨的鬼氣迫出,半條胳膊猶如剛從冰水裏撈出來,又麻又冷。

“咄!”伍被甩手擲出一道金色光符,如閃電裂空射向怨靈的胸口。

怨靈張手來抓,一把将光符捏入掌心。砰的一聲巨響,耀眼的金光從怨靈指縫裏迸射出來,将它整只手掌消融成一縷縷黑絲流散。

怨靈凄厲怒吼,斷開的手腕截面裏,猛然湧出數十個面目猙獰的骷髅頭,像一陣疾雨朝伍被頭頂打落。

“啵啵啵啵——”骷髅頭撞在天易羅盤發出的波光上,應聲爆裂,撕開了一道缺口。剩下的骷髅頭前仆後繼一擁而入,張開白齒森森的大口,沖着伍被身上咬落。

霍去病從天而降,手起刀落,卷動一蓬眩目紅芒,将這二十多顆骷髅頭碾成齑粉。怨靈仰天長嚎,身上的黑霧如同沸水一般翻騰開裂,從裏面源源不絕地冒出一只又一只充滿怨念的無臂鬼爪,排山倒海似地壓向兩人。

“見鬼!”伍被連抛三道光符,轟碎上百只鬼爪。此時此刻,身為陰陽師的他,用來對付怨靈的手段反而比霍去病的斬舞刀訣更顯成效。但怨靈發出的鬼爪層出不窮,依舊在緩慢而毫不停頓地逼近他們。

霍去病橫刀在胸,催發出一波波刀光護衛身前,與天易羅盤的金色光圈交相輝映,不斷絞殺着襲來的鬼爪。

怨靈釋放出的煞氣越來越重,如一座無形的大山摧壓在霍去病和伍被的身上。

時間一長,兩人不得不朝甬道方向一步步地退卻,刀芒與光圈鑄成的防線被逐漸擠壓向裏收縮,随時瀕臨崩潰的危險。

“啪!”伍被後退過程中踩中一塊頭蓋骨,腳底打滑險些摔倒,身前頓露破綻。

肆虐狂舞的鬼爪趁虛而入,像一窩蝗蟲密密麻麻撲襲在他的身上。

伍被一聲厲吼,突然丢開天易羅盤不顧一切撲倒在地,伸手抓向一枚從碎散殘骸下露出青色微光的銅戒。

成千上百的鬼爪轉瞬間将他的身影完全掩蓋,瘋狂攫取着體內的精血。

“喝——”霍去病催發九陽龍罡,紅霧彌漫裏雲龍顯現,擺尾橫掃,蕩落一層攀抓在伍被後背上的鬼爪。

“孽障,末日到了!”伍被擡起臉,陰冷地笑着,高高舉起纏滿鬼爪的右臂。

在他的右手無名指上,赫然多了一枚青光閃爍的方形銅戒,戒面上雕刻着一條蛇面鷹身的魔獸,一對青色的羽翼向外舒張,構成銅戒的兩只尖角。

他掙紮着站起身,口中飛快地念動咒語,将銅戒對向高空中的怨靈。

“不要,不要——”怨靈哀婉驚恐地大叫,拼命朝後倒退,卻被山岩堵住去路。

“呼——”銅戒光華大盛,射中怨靈。一束黑色的絲光自怨靈體內飙射而出,被毫不留情地吸入銅戒中。怨靈的身軀幻動扭曲,卻無法掙脫青光的禁锢,在銅戒的吸食之下迅速縮小變淡,最後徹底消失。

“哧哧——”伍被身上的鬼爪宛若失去生命力,神奇地散落不見。

霍去病收刀伫立,不過須臾之間,他和伍被已從鬼門關前九死一生地兜轉回來。

伍被的臉上身上,布滿鬼爪肆虐留下的血痕,重新點亮火折後,他籲了口氣:“多虧了這枚老朽曾祖父生前佩戴的‘蛇面鷹揚戒’,他的遺體一定就在附近。”

“這麽說來,為了保守寶藏的秘密,他非但毒死了這些負責押送的楚國士兵,也給自己下了封口令。”霍去病俯下身,用手撥開腳下的一堆骸骨,露出底下的一截黑色袍服。

雖然經過一百餘年,袍服仍舊色澤光鮮,保存完好,手指觸摸上去,可以隐隐感受到一縷奇妙的靈力微微波動。

“九幽神袍!”伍被像鬼火般陰森的眼眸亮了亮,跪下身小心翼翼地除去覆蓋在黑色袍服上的一堆堆枯骨,一具瘦小枯幹的遺骸漸漸展現在兩人的眼前。

“他是被瘋狂的士兵壓在身下,沒有等到毒發便窒息而死。”

霍去病扯開幾只緊緊鎖在遺骸脖頸上的手爪,說道:“不反抗,不掙紮,讓人很難想象他在臨死最後一刻面對的是絕望與憤怒。”

“可惜大楚終究滅亡,而且沒有任何的複國希望。”伍被跪在遺骸前木然說道:“他死得毫無價值,卻改變了我們整個家族的命運!”

“如果他的死毫無價值,那這些被毒死的楚國将士又算什麽?”霍去病手指山窟中扭曲的累累白骨,嘴角浮起一抹諷刺的冷笑。

“史官們從不會為沒沒無聞的人掉一滴淚,他們的筆下永遠只會記載帝王将相的顯赫家世。至于芸芸蒼生,譬如蝼蟻,死了也活該——誰教他們太微不足道,甚至無力掌握自己的命運?”

伍被沒有回答,輕輕從白骨上褪下九幽神袍。借着火折發出的光芒,霍去病可以看到,袍服的內裏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像鬼符一樣難懂的殷紅色文字,一股詭異而神秘的氣息無形中撲面而來。

“這是什麽?”他問道。

“《玄幽九篇》,家族傳承千年的至高秘術。”伍被眼中閃着光芒,又從九幽神袍中搜出三張淡金色的神符,仔細審視了許久,終于低聲嘆道:“‘大雷鈞天符’、‘伏羲換天符’、‘神闕誅鬼符’,其中任何一張都堪稱才華橫溢的絕世巨制,我不如先人多矣——”

他搖了搖頭,收起神符,向遺骸默默叩首,然後用九幽神袍将祖先的遺骸包起背到身上,手執天易羅盤一言不發地繼續向裏走。

在岩壁盡頭,伍被打開了另一扇光門,裏面是一座流光溢彩的水潭。墨綠色的水面上漾動着絢爛的光暈,照耀在四周潮濕森冷的岩石上。

道路至此而絕,傳聞中的大楚寶藏并未出現,伍被也不由得怔住了。

“要不要掘地三尺,把這兒挖個底朝天?”霍去病懶洋洋伸腳将一塊小石頭踢進水潭:“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居然又沒了,難道一不小心落進水裏溶化了?”

他的話剛說完,兩人不約而同低頭看向那汪水潭,又一起啞然失笑。

霍去病拔出飲雪魔刀,催動止水寶珠,光華所及之處潭水紛紛退卻,露出一片潭底。一排排經過防水處理的箱子層層疊疊堆砌如城牆,上面的封條清晰可見。

兩人躍入潭下,這才發現剛剛在上面所看到的那些箱子,不過是寶藏的冰山一角。在一排箱子的頂上,伍被找到一只黑匣,打開一瞧,裏面是厚厚一疊的寶藏清單。

“一千箱黃金、五百箱青銅……”伍被翻閱清單,小聲念道:“兩千套猛虎營盔甲刀槍,三百套火龍騎裝備,甲等元功石三十顆,乙等元功石三百顆、紫柳晶三兩二錢……果然是個令人瞠目結舌的寶藏!”

霍去病打開黑匣底下的一口箱子,裏面整整齊齊疊放着十套火紅色的軟甲。甲胄上加持着抵禦五行法術的符咒,并一一配備有暗紅色的火鳥風馭。

在旁邊的另外一口箱子裏,裝滿了被拆卸成三段的龍形長槍,槍柄上的火符紋路隐隐閃光,經過上百年的儲存,卻依舊嶄新鋒利。

“火龍騎是楚王近衛,曾經威震六國。每名騎士都配齊了驅邪金盔、天龍軟甲、火鳥風馭、屠龍魔槍、斬将彎刀、避水絲縧、破軍神弩等極品裝備,堪稱價值連城。比起匈奴的烏林魔騎也毫不遜色。”

伍被眼裏光芒閃耀,傲然說道:“這樣一支強橫的騎兵,在戰場上無疑會成為任何一個敵人的夢魇。”

“還缺幾百匹訓練有素的上等戰馬,正好着落在外面那位喝茶的老兄頭上。”霍去病蓋上箱子,似笑非笑說:“這些東西既然進了咱們手裏,即使用不上,也不能便宜別人,對不對?”

“火熠神鼎——清單第六頁上有記載。”伍被道:“放在了元字第二十二號箱中。”

霍去病按圖索骥,發現在寶藏中央,有一口高約兩尺的正方形紅色木箱孤零零地擺放着,上面的編號正是元字第二十二號。

兩人走到木箱前,別有意味地對視了一眼。伍被撕下封條,打開箱蓋。一尊只有兩寸來高、通體彤紅的三足圓鼎,映入了霍去病和伍被的眼簾。

在熠熠閃亮的鼎身上,各種火屬性的仙禽魔獸、山精鬼怪的圖像星羅密布。鼎內彌漫着一股奇異的殷紅色灼熱煙霧,籠罩在鼎口凝聚不散,一股深不可測的火元靈氣撲面而來,散逸進止水寶珠散發出的光霧裏。

“火熠神鼎,如假包換!”霍去病凝視箱內的圓鼎,并不急于取出,說道:“要把潭底的箱子全部運走,至少需要幾百輛大車。那位馬老板的商隊我可借用不起。說不定雇用一下的酬勞,就是這兒的整座寶藏。”

“老朽可以運用五小鬼搬運之術,随身帶走一小部分。”伍被道:“但那也不過是滄海一粟,剩下的只能今後想辦法慢慢搬運。”

聽到“五小鬼”,霍去病忽然想到了鬼頭。這家夥自從跟随龍城公主而去,居然一下沒了消息,直到使團出發也沒有返回,看來似乎真該準備一盆狗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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