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緣是故人來

這是一片廣袤無垠、人跡罕至的沙漠。

盛夏的烈日即将沉落,西面的天空被渲染成絢麗多姿的玫瑰紅,一如少女面頰上羞澀的紅暈。

兩個月前,這裏曾遭受過一場百年難遇的黑沙暴襲擊,至今還會讓那些幸存者從深夜裏的噩夢中驚醒,窒息的喉管仿佛被灼熱的沙粒緊緊塞滿。

然而大漠卻早已恢複了往昔的寧靜,風中細沙如水靜靜流淌,好似雁過無痕,再也尋覓不到那場可怕沙暴遺留下的絲毫痕跡。

漸漸地,清脆悅耳的駝鈴聲打破了天地間的沉寂,一隊上百人的商旅趕着數百匹駱駝,緩緩從東方的地平線迎着夕陽行來。

領頭的是一名三十多歲男子,身材魁梧相貌粗豪,滿身的珠光寶氣。唯獨他那雙靈動的眼珠時不時透露出生意人特有的精明和警醒。

懶洋洋坐在駱駝上,他高聲吆喝着手下道:“兄弟們,加快速度,趁着天還沒黑,争取今晚趕到老牛泉宿夜啊!”

“好!”夥計們大聲應諾着,催動駱駝加緊步伐。

“二爺,那兒好像有紅光在閃。”忽然,一名商隊的小頭目用手指向前方的沙丘,說道:“會不會是有什麽珠寶被埋在沙子下面了?”

“笨蛋,什麽珠寶被埋在沙子底下能放出這麽大的光亮?”

正當這小頭目受了訓斥讪讪地将手放下,那二爺話鋒一轉:“葛六,帶幾個人跟着老子過去瞅瞅,其它人別停,接着趕路。”

葛六詫異道:“二爺,您不是說沙子下面不可能有珠寶嗎?”

“說你是笨蛋,結果是蠢貨!”二爺罵道:“普通的珠寶當然不會。可你沒聽說過兩個月前,這兒發生過一場沙暴,把一幫馬匪埋了大半?說不定那片沙丘下藏着的就是他們打劫來的奇珍異寶。走過路過別錯過,這話還用我教你嗎?”

“到底是二爺,見多識廣。”葛六奉承道:“我這就叫上幾個兄弟去把它挖出來!”

當下,二爺和葛六帶着五個夥計離開大隊,趕着駱駝來到沙丘前。

可剛一靠近沙丘,那些駱駝便不安地低吼,死活不肯繼續往前一步。

“小心了,這裏可能有古怪。”二爺眯縫着眼招呼道:“大夥兒抄家夥,跟我來。”

他掣出狼牙棒,一馬當先地往坡上發出奇異紅光的地方走去,身後的葛六又是緊張又是興奮道:“二爺,您說這裏面藏的究竟是什麽玩意兒?”

“我怎麽知道,當老子是神仙嗎?”二爺在發出紅光的沙子前站定,揮手道:“往下挖,手下留神,別把底下的東西給老子弄壞了。”

五個夥計拎起鍬鎬圍成一圈,賣力地向下挖掘。

二爺目不轉睛地盯着逐漸加深的沙穴,喃喃道:“好家夥,藏在地下至少五尺多,還能透出這麽耀眼的光亮,那該是什麽寶貝才能擁有這樣充盈的靈氣?”

“轟!”

他的話音剛剛落下,沙穴中猛然爆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巨響。

絢爛殷紅的紅色光束沖天而起,龐大的氣浪将五名夥計淩空掀翻,跌出十多丈遠。

二爺眼捷手快,狼牙棒往沙中一插,搖搖晃晃地勉強站穩了腳步,不料後腰一緊,卻是被失去平衡的葛六大呼小叫攔腰抱住,頓時摔成滾地葫蘆。

“嗷——”

隆隆雷鳴自地下傳出,紅光噴湧中,沙穴驟然炸碎,無數赤芒在空中彙成一道光芒萬丈的血龍沖出禁锢,躍升天穹,卷裹起漫天的沙塵與罡風。

“我的媽呀!”葛六吓得松開二爺後腰,連滾帶爬地掉頭往山坡下逃去。

二爺也呆了呆,一躍起身,手抄狼牙棒大喝道:“誰他娘的在底下裝神弄鬼,老子可不是被吓大的!”

“嗚——”

一束渾圓的烏黑雷光從沙穴下迸射而出,不由分說轟向二爺。

“砰!”

二爺橫起狼牙棒擋格,登時被這束烏雷轟得全身麻木,發冒黑煙。

他踉踉跄跄往後退了三步,就聽底下有人怒聲道:“老子就是鬼!”

一顆白森森的骷髅頭應聲而出,眉心三星閃耀,雙目射出懾人的寒光怒氣沖沖大罵道:“你們驚擾了老子主人的清修,統統把小命留下!”

二爺看到骷髅頭不由愣了下,晃動狼牙棒叫道:“黑鬼頭,是我——老馬啊!”

“我管你是老媽老爸,爺爺照殺!”骷髅頭嚷嚷完了,才想到對方的聲音确實有點耳熟,仔細一瞧不由咦道:“馬老板,你怎麽跑到沙漠裏頭來發財了?”

馬聚財大松一口氣道:“我不是路過嘛。霍老弟呢,他在哪兒?”

“我在這兒。”

一道身影在血龍光華萦繞中緩緩從沙穴下升起,正是霍去病。

乍一眼馬聚財差點沒認出來,讷讷道:“老弟,你怎麽成了這副模樣?”

霍去病收起血龍,身上衣衫破爛不堪、滿臉都是胡子茬,可謂潦倒破落到家了,然而他的眉心晶瑩如玉,隐隐漾動着一層光暈,雙眸神光內蘊,深不可測,渾身上下散發出一種雄渾威武的可怕氣勢,仿佛這天、這地,盡可由他主宰。

“還差最後一點火候。”霍去病的目光淡淡地掃過馬聚財,輕聲嘆息道:“老馬啊,你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馬聚財莫名地一寒。

這個走南闖北經歷過無數風浪的老江湖,此刻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強笑道:“霍——公子,我哪兒知道這下面埋的是你?”

他急中生智趕忙又道:“你這一失蹤,可把厲姑娘他們幾個急壞了。多虧我老馬好說歹說才把他們給穩住,不然天曉得會鬧出什麽事。”

說完他不忘再吹捧骷髅頭兩句:“鬼頭大哥,恭喜你晉升三星鬼王。我說呢,有誰能把我老馬的狼牙棒差點震飛,敢情是自家兄弟。”

那個葛六戰戰兢兢溜了回來,扯了扯馬聚財的衣袂低聲道:“二爺,他是鬼,您是人,怎麽能成自家兄弟?”

“你懂什麽?”馬聚財一瞪眼:“能交上這麽一位兄弟,老子做鬼都樂意。”

鬼頭大感舒坦,投桃報李道:“頭兒,老馬也不是有意,饒了他吧?”

霍去病不置可否,問道:“老馬,今天是什麽日子?”

“八月十二。”馬聚財趕緊回答說:“衛大将軍已經班師回朝,受到天子嘉獎。”

“八月十二……”霍去病若有所思,喃喃低語道:“應該還來得及。”

馬聚財疑惑地瞧着霍去病,卻不敢多問。

霍去病突然邁步上前,向他伸出左手。

馬聚財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叫道:“霍公子!”忽覺腰上一松,霍去病已奪過水囊痛快淋漓地一飲而盡,長長舒了口氣道:“有吃的嗎?”

“有、當然有!”馬聚財緩過神,喝斥葛六道:“愣着幹嘛,去拿幹糧清水!”

霍去病将空空如也的水囊丢還馬聚財,在沙丘上坐下。

馬聚財湊到他身邊,笑呵呵道:“霍公子,忘了告訴你,那批東西我已經從武夷山運到長安了。”

霍去病接過葛六遞來的幹糧水袋問道:“馬老板沒有雁過拔毛麽?”

“哪能呢?咱老馬可是厚道人。”聽出對方語氣裏的調侃之意,馬聚財緊繃的神經又松弛了不少——仿佛自己從前熟悉的那個年輕人一下子又回來了。

他一屁股坐到霍去病的旁邊,問道:“霍老弟,這些天你就一直被埋在這沙裏?”

“嗯。”霍去病一陣風卷殘雲,很快,足夠供應兩個人食量的幹糧和清水就被他掃蕩一空。

那日他在大漠中遭遇馬匪追殺,油盡燈枯,傷勢加重,被突如其來的黑沙暴掩埋在沙丘之下昏死過去。

孰料命不該絕,昏睡中,懷裏那顆高凡送的神秘黑石經受烈日灼沙的持續烘烤後,竟然釋放出驚人靈力,源源不絕注入幹涸的丹田內。

不僅霍去病的傷勢因此奇跡般地痊愈,連骷髅頭也受益匪淺,一身鬼元再次得到淨化提升。

兩個多月下來,黑石中蘊藏的巨大靈力被霍去病和骷髅頭吸食殆盡,表面色澤漸轉灰白。而霍去病的九陽龍罡大獲裨益,在沙丘之底的特異環境中猶如鼎爐試煉,心無旁骛,魔功修為與日俱增,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

這天他眼看要突破“五華朝龍”的最後一道關口,偏偏馬聚財等人來挖寶,受到驚擾的他功敗垂成,迫不得已提前出關。

他瞥了瞥天邊的落日餘晖,問道:“老馬,你們這是要去哪兒?”

“龍城。”馬聚財自知闖禍,急着将功贖罪:“老弟如果急于回長安,我可以送你幾頭駱駝,幹糧、清水還有地圖羅盤等等,保證一應俱全。”

“我不回長安。”霍去病道:“我和你們一起繼續朝北走。”

馬聚財詫異地“哦”了聲沒有開口,不過他明白有些事還是少問為妙。

當晚,一行人夜宿老牛泉,霍去病沐浴過後換了身新衣,又找馬聚財拿了頂鬥笠戴上。

馬聚財派出兩名手下,騎着駱駝星夜折返長安,将霍去病的消息禀報給高凡等人。

過了數日,衆人進入草原,離匈奴王庭龍城已經越來越近。霍去病與馬聚財分道揚镳,換了兩匹快馬轉朝東北方向的狼居胥山奔去。

這天傍晚,離狼居胥山尚有不到百裏的路程,霍去病在一處背風坡後支起帳篷露營,準備養足馬力明日上山會見龍城公主。

他剛用過幹糧準備歇下,忽見西面的草原上來了一支馬隊,均是一人三騎,看樣子也打算在這座背風坡後宿營過夜。

“是他們?”霍去病凝目打量來人,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似怒似惑。

說時遲那時快,馬隊已來到背風坡前。其中一個年輕武士人用匈奴話驚訝說道:“咦,這兒有人。”

“頭兒,你認識這群家夥?”骷髅頭注視來人,低聲問霍去病。

“不但認識,而且是曾經朝夕相處一別數年的故人吶。”霍去病嘴角逸出一抹淡淡的微笑,揚聲說道:“麻鋒古,你還認得我嗎?”

那年輕武士一怔,看着霍去病緩緩摘下頭頂的鬥笠,登時失聲叫道:“小霍!”

其它十幾名同伴聞聲齊齊一驚,數十道詫異的目光不約而同聚集在霍去病臉上。

“铿!”

麻鋒古身側的一名粗壯匈奴武士拔出厚重如斧的魔刀,怒喝道:“霍去病,你這忘恩負義喪心病狂的師門敗類!我炎達今日便要為別勒師弟報仇!”

“铿铿铿!”

衆騎士的魔兵紛紛出鞘,策馬将霍去病團團圍困在中心。

“老天,原來是北鬥宮的人!”骷髅頭心底呻吟:“頭兒,你的人緣實在太好了。”

霍去病滿不在乎地掃視過這些劍拔弩張的同門師兄弟,聳了聳肩挖苦道:“什麽時候北鬥宮的規矩改成了群毆?一、二、三、四……十二、十三、十四——嗯,剛好夠擺兩座北鬥鋒罡陣,我算開眼了……”

他的視線穿越過包圍着自己的十四名北鬥宮同門,落在了圈外時突地收住話頭。

在背風坡下,四名北鬥宮長老并排伫馬而立。

最左側的一位,年過五旬、身材高大,面容醜陋有如兇神惡煞,背後一杆金槍長達一丈八尺,上面烙刻的紅色魔紋在夕陽中熠熠生輝。

在他身邊是一名年紀稍小的中年男子,面冠如玉,潇灑不群,堪稱匈奴人中的美男子,手裏握着馬鞭輕輕拍打,樣貌斯文和善,倒更像是位來自中原的書生。

再往右,一名瘦小枯幹的花甲老妪彎腰坐在馬鞍上,雙目低垂,壓根沒朝霍去病瞟上一眼,對周圍正在發生的沖突不聞不問,視若無睹。

而霍去病的目光最終落在了第四位北鬥宮長老的身上。

這位女子清秀婀娜,雖年近中年,大漠的風沙和歲月的滄桑卻仿佛并未令她美麗的容顏有絲毫衰減,一雙妙目有意無意地瞥轉旁顧,避開了霍去病的眼神。

開陽科槐匈,玉衡龍邪禪,天璇鸠陽婆……還有搖光折蘭胭,威震草原大漠的北鬥七星來了一多半,顯然和霍去病殊途同歸,正要前往坐落于狼居胥山的玉華殿。

“殺你這條漢狗哪裏需要動用北鬥鋒罡陣?”炎達蔑然道:“我一個人就足夠了!”

他話音方落,猛然大聲驚吼着從馬背上蹦起,如被蠍子咬了口似地差點摔落在地,怒視霍去病道:“你敢用妖法暗算我?”

骷髅頭用“裂心術”偷襲得逞,鑽出霍去病袖口道:“蠢豬,暗算你的是本大爺!”

炎達愣了愣,待醒悟到自己是被一顆骷髅頭戲弄時,不由火冒三丈殺向霍去病。

“呼——”

炎達頭頂驀地一絲風動掠過,坐騎硬生生停下,怎麽也無法往前邁進。

北鬥七星之一的搖光折蘭胭伫立馬前,纖秀雪白的左手輕輕按在馬首上。炎達座下這匹千裏挑一的匈奴駿馬寸步難行,只得順服地收住去勢。

“折蘭師叔?”炎達愕然張大嘴巴,随即若有所悟地垂下手中魔刀。

折蘭胭放開馬首,視線轉向霍去病,語調柔和道:“小霍,你來這裏做什麽?”

“我的事似乎與你無關。”霍去病漫不經心地仰起臉望向滿天繁星,不再看她。

折蘭胭仿佛毫不介意霍去病的無禮,輕聲問道:“宮主也來了,你要不要見他?”

霍去病沒有搭腔,遠處相貌醜惡的科槐匈喝道:“霍去病,你為何不回話?”

“還真是伉俪情深呀。”霍去病嘴角翹動露出一縷譏诮,慢悠悠說道:“科槐師伯,你想聽我說什麽話?哦,對了——是不是該恭喜你如願以償娶了位如花似玉的夫人。盡管歲數老得可以做她父親,但只要彼此心心相印,年齡自然不是問題。何況您老往她身邊一站,正好似綠葉襯紅花,可謂天造地設的絕配……”

“混賬!”科槐匈腦筋再怎麽愚鈍,也能聽出這絕不是什麽恭喜之辭,氣得黑臉血紅呼呼怒喘,無奈口笨舌拙,悶了半天也憋不出一句話。

“小霍!”折蘭胭的語音婉轉,輕輕道:“你說夠了沒有?”

“動手吧。”霍去病徐徐道:“如果可以選擇,我希望能夠死在你的手裏。”

“讓我來!”科槐匈策馬越過妻子,目閃兇光道:“他已經多活了整整四年!”

“知道麽,科槐匈,你不過是條頭大無腦的可憐蟲。”霍去病冷冷道:“所以盡管你在北鬥七星中輩分最高,宮主的寶座卻仍然輪不到你。你不懂,世上有許多事不是靠揮刀殺人就能解決。你肯定從未想過,死亡對每個人的含意,并不是每次都相同!”

科槐匈掣出蕩日金槍,惡狠狠吼道:“霍去病,我要讓你永遠閉嘴!”

“科槐!”折蘭胭探手抓住丈夫的金槍,低聲道:“你何必如此。”

科槐匈呆了下,察覺到妻子眼眸裏流露出的懇切和憂傷,不禁殺機更熾,蕩日金槍掙開折蘭胭的纖手,喝道:“你閃開!”

“讓他來吧,折蘭師叔。”霍去病輕輕自嘲道:“好歹還有人記挂了我足足四年。”

“霍師侄。”相貌遠比科槐匈英俊的玉衡龍邪禪拍馬上前,和顏悅色地問道:“你能否告訴我,身後的那柄飲雪魔刀是從何而來?”

“偷的、搶的、騙的……”霍去病笑笑道:“龍邪師叔盡可以充分發揮想象力——總之這柄刀來路不正,你可以理直氣壯地替北鬥宮收回。”

龍邪禪俊美的臉龐毫無神色變化,搖搖頭道:“你逃離北鬥宮時并沒有帶走這柄魔刀。作為敝宮三大神器之一,你甚至沒有接觸它的機會。事有蹊跷,我不能不問清楚。霍師侄,我希望你能開誠布公地老實交代,避免不必要的誤會。”

霍去病似笑非笑地瞅着龍邪禪噤口不言,那神氣仿似在說:我憑什麽要告訴你?

科槐匈見狀愈發惱怒:“龍邪,讓我殺了這逆徒奪回魔刀,再向宮主說明!”

“科槐師兄,不要沖動。”自始至終不發一言的鸠陽婆緩緩道:“他是宮主的關門弟子,還是交由傲霍師兄親自處置比較妥當。好在宮主這兩天便會趕到玉華殿,你我也不用急于一時。”

她的入門較科槐匈和北鬥宮宮主天樞傲霍都晚,卻是所有七人中年齡最大的一個。科槐匈對這位年紀和修為都長過自己的師妹不得不賣幾分顏面,克制怒氣道:“好啊,我正想看看宮主會否大義滅親,嚴懲這小賊!”

“霍去病。”鸠陽婆提高嗓音道:“我不管你出于何種目的前來狼居胥山,在與宮主碰面前最好不要妄圖逃跑,我們也不會過分難為你。”

霍去病慢條斯理地伸了個懶腰,肆無忌憚地朝鸠陽婆奇醜的臉上掃過一眼,咧嘴一笑道:“這麽說,師叔不會反對我回帳篷裏睡覺吧?假如擔心我半夜逃走,你不妨坐到帳內監視。放心——像您這麽大年紀,不會有誰會想到其它東西。”

天啊,他在說什麽?

周圍十四名北鬥宮二代弟子被霍去病這番膽大妄為兼大逆不道的刻薄話吓得差點兒從馬上掉落,傻愣愣地目送他鑽進帳篷。

“完了,完了——北鬥宮的四個老家夥被你得罪得一幹二淨。”骷髅頭欲哭無淚,懊喪嘆道:“閻王爺在下,我怎麽會攤上這樣一位主人啊?蒼天哪,如果你是為了懲罰我前世造孽太多,索性給個痛快用天雷劈死我算了!”

“很明顯。”霍去病在地上鋪就氈褥,悠悠道:“老天爺也覺得對你這樣的小鬼使用天雷是一種莫大的浪費。但和外面的人比起來,你無疑可愛很多。”

“是啊,我最多是在心裏罵你幾句過過瘾,而他們已經準備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對了,還有我的——如果我還有脖子的話。”

骷髅頭一邊嘀咕一邊凝神探察帳外動靜:“一、二、三、四……一共有四個人守在了外頭,一面站一個,帳篷頂上沒人。”

“很好,有北鬥宮的同門師兄弟為我把守四方,今晚可以安安穩穩地睡一宿了。”

“不是的。”骷髅頭簡直沮喪到了極點:“他們的臉統統朝裏,擺明了是在防備你。”

他望着霍去病攤開四肢舒坦地倒在氈褥上,心頭一動,壓低聲音問道:“頭兒,你一定是想好了脫身妙計對不對?我就知道,你從來不會老老實實任人擺布的。”

“你有沒有搞錯?”霍去病将雙手枕在腦後,跷起二郎腿慢慢搖晃着說:“外面有我的四位師叔外加十四個同門師兄弟,除非腦子進水,否則我勸你還是老實一點好。比如像我,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便是睡覺。”

“不會吧,頭兒?”骷髅頭這下連死的心也有了:“你真的還能睡着?”

等了許久,他始終沒有聽到回答,帳篷裏輕輕響起了霍去病舒緩平穩的鼾聲。

骷髅頭是不用睡覺的,守在霍去病旁邊拼命轉動着腦瓜,尋思逃走的辦法。不知不覺到了後半夜,帳篷四周幾乎齊聲傳來一記悶哼,有人伸手挑起了低垂的帳簾。

“救星來了!”骷髅頭精神一振,藉助透入帳內的月光看清來人樣貌又不由一傻。

帳外的人小聲催促道:“小霍,醒一醒,趕快離開這裏!”

“頭兒,別睡啦!”骷髅頭見喚不醒霍去病,急中生智使出“驚魂鐘”将一縷聲線集束成絲送入他的耳朵裏,哪怕是聾子也會被瞬間震醒。

“砰!”

霍去病飛起一拳揍在他的腦門上,緩緩起身揉了揉耳朵道:“我最恨睡覺被人打擾,親媽也不行。”

“小霍,快走啊。進了玉華殿,你只有死路一條。”帳外的人急道:“我已經在山坡下給你備好了馬匹,走呀!”

霍去病靜靜地注視着她,忽然哧地輕聲一笑道:“折蘭師叔,四年前的那個晚上,你也是像今夜一般目送我走出北鬥宮吧?可惜,人不可能重複踏進同一條河水裏,我也不可能再來一次喪家犬般的出逃。夠了,至少我已厭倦了這樣的游戲。”

說完以後,他再不看帳外的折蘭胭一眼,重新躺倒,拉起蓋在身上的毛氈遮住了臉龐,也将他臉上的落寞與憂郁重重地壓下。

折蘭胭怔怔凝望着躺倒的霍去病,眼眶裏徐徐漾起水光,無力地放下帳簾坐倒在草地中,雙手掩面喃喃低語道:“對不起,我真的對不起……”

霍去病沒有回應,只有那雙抓住毛氈的手握得更緊,青筋微微顫動着、蹦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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