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铎每天跟那麽多病患家屬打交道,早就練就了一身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在她“老公”面前卻這麽不客氣,想必二人關系匪淺了。她一邊用鈍痛的大腦琢磨着,一邊一眼一眼地往那個眉頭緊鎖的人身上瞄去。

江铎沒再說話,他開了燈,拿着幾張片子去旁邊看。

一時間,只有她跟他默默相對。

遲疑了下,她開口,“你……”

對方馬上打斷了她,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沈臨州,二十九歲。”

“口渴嗎?要不要水?”沒等她回應,沈臨州繞過床尾,到了病床右側。她順着他移動的步子看過去,他的面容緩慢而清晰地映在了她視網膜上。

其人文質彬彬,五官如刻、卻沒有多淩厲,眉眼垂下的時候甚至顯出幾分溫柔來,但一眼望去,卻給人一種不太好接近的感覺,跟江铎那種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貨對比鮮明。

她沿着他目之所及一望,原來在她右邊的小桌上有一個玻璃杯,裏頭裝滿了水,還插着一根吸管。旁邊有一小袋棉棒,已經被人打開過了,陸桑一愣,吸管已經遞到她唇邊。

陸桑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就着他的手喝了點水。他湊過來的手上有很淡的香味,好像是薄荷,她鼻子動了動,說:“謝謝。”

沈臨州唇角擡了一下,沒說什麽。

江铎只給了小兩口這一點溫存時刻,他看完片子,邁步走了過來。

“左臂、胸腔左側肋骨以及左下肢有不同程度的骨折,以左下肢嚴重程度為最,另外兩處問題不大,就是影響睡眠,我給你開一點止疼藥,”江铎頓了頓,“至于顱腦的傷,應該是你失去部分記憶的原因,不過不影響生活。所以,不要急于求成。”

最後一句話是對沈臨州說的,後者似笑非笑地看了江铎一眼。

陸桑忍不住插了句嘴,“江铎,我的脖子為什麽動不了了?”

江铎走過去看了看,下結論說:“應該是落枕了。”

他伸手按住她的脖子,不知用了什麽巧勁,她頸部的疼痛一陣輕緩,好歹是能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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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人片刻後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一前一後走了出去。

出門前,沈臨州回過頭來問她早飯想吃什麽。

陸桑不知道哪來的膽子,不怕死地說:“麻辣小龍蝦……”

“好的,”沈臨州接收了她的信息,沖她一笑,“小籠包。”

“……”

江铎拎着幾張片子往前走去,沈臨州不遠不近地跟着,兩人一塊走到走廊盡頭。

“你打算怎麽辦?”江铎問。

“你不是說了麽,不能急于求成,那就順其自然。”

江铎輕咳幾聲,“不是我故意為難你,是為陸桑着想。”

他緊接着說:“人的記憶像無數棵樹,樹幹、樹枝、樹根都是重要部分。她忽然忘掉一塊,就如同連根拔出了一棵樹,帶出了泥,牽連着枝葉。她忘掉的不止是你,還有你跟其他人、物件之間的關聯。所以,她根本就不記得你跟我都是許老師的學生,畢竟我們一塊去她家吃過飯。”

沈臨州低聲說:“不記得也好。”

江铎想到什麽,驀地一笑,“這麽多年了,你還在為我跟陸桑的事兒耿耿于懷?”

沈臨州一咬牙,“重說。”

江铎從善如流地道,“你還在為陸桑寫情書對我告白的事不開心?陳年老醋了吧?”

沈臨州只有一個字,“滾。”

江铎果然就笑嘻嘻地滾了,臨走不忘從沈臨州口袋裏順了一包好煙。沈臨州沒着急下樓買早點,而是率先撥了一個電話。

“查得怎麽樣了?”

對面說:“沈總,我剛到交警大隊,回頭查完給您電話。”

沈臨州于是去了附近的早點攤,陸桑愛吃茴香味兒的小籠包,他買了兩人份,又要了兩杯熱豆漿。旁邊小店剛開門,擺出了新上的櫻桃和草莓,都是新鮮貨,他每樣都買了一些。

快走到病房門口時,電話來了,他聽了幾句,眼眸一冷,沉聲問,“你說什麽?再說一遍。”

“沈總,這我本來眼拙,是看不出什麽的,是這裏有經驗的副支隊長說,您太太的車禍可能不是純粹的意外,”對面頓了頓,似乎是想委婉一些,但最終也沒琢磨出什麽好詞,只好照實道,“副支隊長說,她應該是故意撞上去的。沈總,您跟夫人感情不好嗎,她為什麽會自——”

沒等他講出後面那個字,沈臨州按掉了電話。

自殺?為什麽?

跟他在一起,過夠了?

怪不得會把他忘了。

他沉眉看了看手上提着的幾樣東西,快步向陸桑的病房走去。

陸桑剛接完陸宸打回來的電話,她平着的聲線差點暴露她車禍的事,只好騙他說自己在做面膜。一轉頭,沈臨州推門進來了。

她有點餓得狠了,視線只在他臉上落了半秒,就移到他提着的東西上,看見有水果,她臉上一喜,想起爸媽和江铎對他的稱呼,頗為不要臉地親切喊他,“臨州,水果是給我買的嗎?”

沈臨州:“不是。”

“……哦,”陸桑臉色一僵,“謝謝你呀,給我買來早飯。”

沈臨州把一個塑料袋往陸桑床邊一放,裏面一共八個小籠包,他沒什麽表情地說:“吃吧。”

陸桑下意識地去拿,緊接着就被燙了一下,“哎呀”一聲縮回了手指。沈臨州表情動都沒動,明知故問,“燙?”

“嗯。”

沈臨州一語不發地從桌上抽出一張濕巾,不容分說地扣住了陸桑的手腕。陸桑一怔,下意識想抽回手,一動才發覺他攥着她腕子的力道很大。男人的指腹有點粗糙,她一掙動,輕微的摩擦像過電,她頓時僵着身體不敢動了,嘴上問,“你做什麽?”

他像對待熊孩子一樣教訓,“手太髒了,沒洗就抓東西吃?”

陸桑無從反駁。她隐隐約約覺得沈臨州現在心情不太美妙,頓時不太敢招惹他,忍辱負重地由着他擦手。

陸桑的手比他小許多,手指又細又長,其實很好看。但此時,他越看就越不順眼,當年就是用這只手給江铎寫的情書吧?

應該也是用這只手,把方向盤轉向左側大樹的。

給她擦完手的一瞬間,沈臨州把她的手丢開。

陸桑被吓了一跳,她心裏冒出一個念頭,不太确定地問,“我們是自由戀愛結婚的嗎?”

沈臨州冷冷地說,“不是。”

拿着止疼藥,剛準備推門進來的江铎:“……”一個敢問,一個敢說,你們都是魔教中人嗎?

正當江铎尴尬時,又聽見陸桑問,“那是為什麽?”

“你把我睡了。”沈臨州擡起眼,語氣平靜。

陸桑結結實實一噎:“……”她想不到他竟能頂着這張“威武不能屈”的臉說出這樣直白的話,一時間又想,還好她剛剛沒吃東西,否則會出一條“二十四歲少婦在醫院被老公說話噎死”的新聞。

當然了,她無從考證,卻也相信沈臨州這樣的人大概不會在這件事上說謊。她的臉頓時火辣辣地紅了起來,蓋住了原本的蒼白,呈現出發燒時的病态。

“哦。”她好像是應了一個字,不知道有沒有被他聽進耳朵裏。

正在這時,門口響起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小江,你在門口做什麽,怎麽不進去?”

病房裏兩個人一塊看了過去,第一眼都沒看到人,只見一個成年人大的毛絨玩具填在門口,遮住了一切。等了一會,江铎的聲音響起來,才有一只手推開毛絨大熊,江铎跟中年男人一塊走了進來。

中年男人正是陸桑的父親,老陸。

陸桑看到老陸手裏的東西,吃驚地睜大了眼。

“爸,這是……?”

“給你買的,”老陸用哄小孩的語氣道,“哎呀剛剛我聽人說,你把人家小朋友的玩具搶了,我尋思你要是喜歡,爸爸以後可以給你買,我們犯不着搶人家的,記住了嗎?”

陸桑一陣赧顏,“……謝謝爸。”

“媽呢?”

“她上午去學校有課,下午過來看你。”

“歲歲在家乖不乖?”陸桑車禍前跟爸媽住在一起,歲歲也跟着。

“可能是想你,不太愛吃飯。”老陸怕她為貓擔心,趕忙轉移話題,“你車裏的貓砂,我跟你媽媽帶回家了,歲歲有我們照顧,你先操心自己。”

老陸說着把大熊放下了。碩大的大熊一放,瞬間就占了半邊床。陸桑還沉浸在接連兩撥的尴尬之中,她單手攬着熊,只聽沈臨州已經收了剛剛的冷漠疏離,十分尊敬地喊了一聲爸。

“臨州,你趕回來就陪床,累不累啊?我來替替你吧。”

沈臨州說:“還好。”

老陸又問,“早飯吃過了嗎?”

“正要吃,”陸桑見縫插針地說,手已經抓起一個小籠包,被老陸一手截住了,臉上是真·老父親的關懷和不敢茍同,“洗手了嗎?”

“洗過了,”沈臨州替她回答,說着認真又溫柔地看着陸桑說,“慢點吃。”

“……”他變臉之快讓陸桑感到一絲絲害怕。

作者有話要說:  在下一章更新前留評有紅包,因為目前是待業在家沒有工資QAQ

明天見

謝謝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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