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态度

第三十二章

态度

郁桓覺得眼前這個拖着行李箱、按響了妹妹家門鈴、笑起來傻乎乎、二十多裝嫩像十八似的男人有點眼熟。

雖然并沒有特別喜歡乒乓球,但郁桓畢竟是個男人、對體育頻道多少都帶着一種天然關注,更何況最近的一屆奧運會才剛剛過去一年,至少叫出幾個現任國乒隊主力的名字對他來說并不是難事。更何況,相比起因為回回冠軍、早已不受國人關注的乒乓球這項運動本身,薛忱這張臉、這個名字作為他個人出現在體育報道中的次數其實還是不少的。

當然,原因大多都是又摔球拍了、踢球臺了、被罰了、檢讨了……

國乒男隊有個刺兒頭,關注體育的人大概多少都有所風聞。

看他這拖着行李箱、滿身風塵仆仆的模樣,就知道是一路急着趕來的,怎麽也不可能是普通朋友。

老實說,聽妹妹告訴自己交了個男朋友是國家隊現役運動員的時候,郁桓其實是很意外的。

在他看來,郁辭和運動員,幾乎是兩個極端。

郁辭一直都是個挺懶的孩子,大概是因為讀書也好、畫畫也好、甚至找工作也好……從小開始,她要做的事不用太費勁就都能做得不錯。她似乎也并沒有太高遠的目标,到了不錯,也就覺得足夠了。

事實上,她确實也可以覺得足夠——名校畢業,一中任教,圈內大手。

所以到她大學畢業以後,因為不想太過辛苦,明明是理科出身卻非要去做語文老師。

她從小明明也是師從名師學畫,老師也不止一次誇過她天賦上佳,但最終還是沒有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她的畫畫得不錯,但也僅止于不錯了——他每次看,都總覺得還缺點什麽。

有時候他也會覺得,可能以後妹妹會帶回來一個挺優秀、脾氣也不錯的男人,時間差不多了也就結婚成家了;又或者始終沒遇到什麽格外動心的男人,一個人也過得挺自在。

但這一次,她再撿起毛筆,盡管因為疏于練習而在技法上顯得有些生疏,但畫裏卻好像漸漸地開始有了別的東西。

這究竟是因為什麽,郁桓心裏大概多少都有那麽一點兒譜。

只是他依然沒有想到郁辭的男朋友會是薛忱——如果真的非要從國乒隊裏猜一個,他倒是覺得怎麽也應該是鄒睿的可能性來得最大一些。

別的不說,起碼兩人在智商上還是比較相近和合适的。

郁桓腦子裏閃過了不少念頭,其實一共卻也沒過幾秒鐘。他靠在門口也不說話,不動聲色地把天色擦黑以後還拖着行李箱來找妹妹的男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就見他傻乎乎地來回看了幾遍才确定沒找錯門,然後站定了問自己:“郁辭在嗎?”

他的臉上清晰地寫滿了疑惑,但除此之外卻并沒有什麽懷疑和怒氣的痕跡,仿佛完完全全、單單純純地就只是在疑惑着眼前的男人究竟是誰。

不是聽說……是個一點就着的暴脾氣麽?郁桓頗有些意外地揚了揚眉,終于站直了身子讓出了門口,有些冷淡地對着他點了點頭:“進來吧。”

薛忱提起行李箱進了屋,就見男人順手關上了大門,懶洋洋地踩着拖鞋、熟悉自然得就像是在自己家裏似的倒了杯水招呼他坐。

哦,用得還是一次性的塑料杯子。

明明上一次他來的時候,郁辭是拿自己的杯子給他倒水喝的。

女朋友到底去哪了?到現在都沒出來是不在家嗎?那這個男人到底是誰?薛忱糾結得簡直撓心撓肺,捧着一次性的塑料杯正要追問,就見男人看了自己一眼,這才又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小辭有點發燒,睡了。”

“發燒”兩個字,一下子就奪去了薛忱所有的注意力,放下杯子、嚯的一下猛然站了起來就往房間裏跑:“她發燒了?”

這男人是誰、怎麽會在郁辭家裏、還對郁辭叫得這麽親熱……剛才糾結的問題一下子好像全都忘了個幹淨,滿腦子就只記得了一句“有點發燒”。怪不得她今天幾乎沒怎麽回複自己的消息,他還以為是因為學校裏工作忙……

薛忱站起來就往房間裏跑,郁桓也沒攔着,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這會兒倒是真看出來,這人确實是個容易感情用事的急性子了,毛毛躁躁地到了卧室門口、剛要伸手去推門的時候他卻又突然停頓了一下,大概是終于意識到了什麽,真的再伸出手的時候,顯而易見地放輕了動作,推門進屋幾乎沒有發出多少聲音。

薛忱進了屋,就見郁辭果然還在床上睡着,臉色帶着幾分不太正常的紅潤,一向柔軟的嘴唇也已經有些幹裂。

不知道是被兩人的動靜驚動了、還是心有靈犀、又或者只是巧合,床上的人微微擰起了眉頭、片刻後又從被子裏伸手揉了揉眼睛、慢慢地醒了過來。

薛忱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見剛才那個男人已經越過自己在床邊坐了下來,然後動作無比自然地伸手摸了摸郁辭的額頭,原本沒什麽表情的冷淡神色裏好像終于多了點溫和的意味:“燒還沒全退下去,不過好點了。”

生着病的郁辭像是比平時要遲鈍了許多,這會兒還沒有徹底清醒,下意識地含糊着“嗯”了一聲,又過了幾秒,這才像是終于發現了還站在房間門口的薛忱,一下子睜大了眼睛:“薛忱?你怎麽來了?”

“我這幾天放假,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薛忱條件反射性地沖着郁辭笑了一下,只是看起來卻始終像是有些低落,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看到了一個陌生的男人,還是因為女朋友發燒了自己卻不知道。

郁辭這才有些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她的兄長遇到她的男朋友了。

她第一時間就轉頭去看郁桓。

“我沒說什麽欺負他。”郁桓一邊攬着她坐起來、在她背後塞了兩個枕頭讓她好靠得舒服一些,一邊又瞪了郁辭一眼,“你不用看我。”

“就算欺負他了你也不會留證據的。”郁辭小聲地嘀咕了一句,在兄長沒好氣地看過來的目光裏又往被子裏縮了縮,卻又定定地看着他。

這目光直勾勾的,就差沒把“你可以走了”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郁桓被妹妹看得簡直就要氣笑了,伸手揉亂了她的發頂,卻到底還是點了點頭站了起來往門外走:

“粥還在煮,過十分鐘把火關了。藥在客廳桌上,吃完飯把藥吃了。”

說完,也沒看薛忱,雙手插在口袋裏一個人徑直就關上大門走了。

郁辭目送兄長出了門,想了想從被子裏探出手來、笑着沖還傻愣在原地的薛忱招手:“不過來嗎?”

“你別伸手。”薛忱像是一直到這時候才終于徹底恢複了思考能力似的,幾步就蹿過來在床邊坐下、忙不疊地抓着她的手又塞進被子裏,“裹好了,出汗才會退燒。”

郁辭應了一聲,乖乖地裹緊了被子,就見薛忱滿臉緊張和擔心地湊過來又摸了自己的額頭好一會兒才放開,難得地皺着眉頭看自己:“怎麽發燒了?還不告訴我?”

“昨天熬夜趕稿着涼了。”郁辭笑了一下,少見地有些心虛,“睡一覺就好了,怕你擔心就沒說。”

“不是你說有什麽都會說的嗎?”薛忱破天荒地板起了臉看她,語氣裏聽起來卻像是帶着幾分莫名的懊惱,又伸手給她把被子再一次掖得嚴嚴實實。見她雖然燒還沒有完全退,但應該是已經在好轉、思維也很清醒,這才終于放心了下來,沒忍住問了自從進門就一直憋在心裏的問題:

“剛才那個是誰啊?”

他一進房間,第一件事是緊張地确認她的燒退了沒有、懊惱女朋友病了自己卻不知道。等到确認了她沒有大礙,這才想起來問那個原本一直困擾着自己的問題。

語氣裏……像是有些委屈,卻出乎意料地平和。

郁辭忍不住逗他:“你覺得呢?”

“你家裏人?”薛忱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問女朋友。

以郁辭的性格,不管是多好的“普通朋友”,都不會單獨帶異性到家裏、更何況還是在她睡着了的時候讓對方一個人在家裏。而至于郁辭移情別戀……這種可能性說完全沒想過,他是不敢拍着胸口說大話的。

但是他相信她。

“真聰明。”郁辭笑了,“他叫郁桓,是我堂哥。”

盡管始終都毫不猶豫地相信着女朋友,但在聽到她親口證實那是她家人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一下子就松了口氣。松完這口氣,薛忱心底的委屈勁又像是一下子就都上來了。

“他也沒解釋,”奧運冠軍小心眼兒地告狀打小報告,還自以為挺不動聲色、不留痕跡的,裝作不經意間問了一句,“好像挺希望我誤會點什麽的?”

郁辭就算是發了燒,可也還沒有燒糊塗,看一眼就知道他的那點兒小心眼,偏偏就是不點破,順着他的話很自然地接着問:“誤會什麽?”

女朋友臉上又是那種似笑非笑的模樣,薛忱噎了一下、用力地抓了抓頭發,卻說不下去了。

郁辭笑出了聲來。

薛忱東張西望了一陣,末了低頭看了看手機的時間,頓時如蒙大赦地站起來往廚房跑:“粥好了我去給你盛。”

幾分鐘後,薛忱端了粥進來。郁辭伸手想去接,硬是被薛忱又把手塞回了被子裏。郁辭看了看遞到自己嘴邊的勺子,沒有推拒,從善如流地吃了一口。

說實話,薛忱明顯就是沒怎麽照顧過人,喂飯的動作有些僵硬的不自然。但他低着頭、每舀一勺都仔細耐心地吹得不那麽燙了,這才把勺子湊到郁辭嘴邊,一眨不眨地看着她乖乖吃了,然後又低頭去舀下一勺。

有些笨手笨腳,卻意外地溫柔體貼。

喂完了粥,又喂郁辭把藥吃了,薛忱自己飛快地把剩下的粥都喝完了,回來抽掉郁辭背後墊着的枕頭、讓她躺回了床上。

然後薛忱依然坐在床頭,欲言又止。

郁辭躺着眨了眨眼睛,略帶疑問地看他。

好在薛忱只是猶豫了一小會兒,很快就還是開了口:“我今晚能不能……留下來?”

“沒別的意思,”見郁辭眨了眨眼睛,薛忱馬上意識到自己這話帶着明顯的歧義,趕緊飛快地補充解釋了一句,“就是你病了我不放心。”

說完像是覺得自己還解釋得不夠、生怕女朋友以為自己乘人之危,他簡直恨不得就要指天罰誓:“我就睡客廳沙發,你晚上要喝水或者不舒服就叫我,行不?”

郁辭搖了搖頭。

一雙清亮的眼睛頓時就黯淡了下來,薛忱像是蔫了似的耷拉下了腦袋,卻還在做最後的掙紮:“那你先睡,我晚上出去住賓館。”

“帶睡衣了嗎?”郁辭的聲音幾乎是和他後半句話同時響起。

生着病的郁辭聲音略有些幹澀,聽起來和平時稍有些不同,讓薛忱又慢了一拍才反應過來:“帶了。”

“去洗個澡吧,”郁辭把自己整個人都裹進被子裏,臉上也分不清究竟是不是因為發燒而暈出了緋色,“隔壁還有房間呢。”

薛忱呆了一瞬,随即一下子意識到郁辭說了什麽,忙不疊地答應了一聲,一下子蹦跶起來就跑了。

打開行李箱找出了睡衣和洗漱用品,飛快地洗了個澡刷了牙,薛忱回到郁辭房間的時候,就見她像是已經半夢半醒、迷迷糊糊地快睡着了。

她大概是翻了個身,肩膀又露在了被子外面。薛忱過去替她把被子提起來掖好,就見郁辭半眯着眼睛看了自己一眼、又往旁邊挪了挪,空出了大半張床來、拍了拍身旁空着的位置,然後就又閉上了眼睛把自己陷進了枕頭裏。

怎麽看,都怎麽像是……一種邀請。

盡管,很明顯她現在已經是睡迷糊了完全不記得之前說了讓他睡在隔壁房間的。

薛忱知道他現在的标準答案應該是替郁辭掖好了被子以後乖乖去隔壁房間,但是……他現在突然就有些邁不開步子。

薛忱在原地站了兩分鐘,結結實實地在內心也掙紮了兩分鐘。

郁辭像是因為藥力上來,已經徹底睡着了,再也沒有給他半點額外的反應。

兩分鐘後,薛忱到底還是沒能抵住心裏蠢蠢欲動的念頭,輕手輕腳地掀開了被子上了床。

發了燒要捂一晚上、出一身汗才能好,他在這看着,才能時時注意不讓她半夜踢被子。再說,他體溫一向偏暖,對她發汗也很有好處。

理由充分,沒毛病。

薛忱一邊想着,一邊試探着把女朋友攬進自己的懷裏。郁辭大概真的是因為藥力的關系睡得有些沉,任由他側躺着把自己整個圈在懷裏都始終沒有醒來。

薛忱其實知道自己也并不是真的就那麽“心無旁骛”,他也會想入非非、也會蠢蠢欲動。但……懷裏人的體溫透過兩人的睡衣傳來,帶着一種明顯不健康的燙人,讓他一下子除了擔心和心疼、什麽心思都再也生不出來。

這只是第一次,又正趕上他放假過來。将來也許還會有更多次,她病了、她難過了、她受委屈了……他卻因為訓練和比賽而不能陪在她的身邊,甚至可能連知道都不知道。

他覺得心疼、覺得愧疚,卻又舍不得放開手。

天色其實還不太晚,但房間裏卻異常安靜。薛忱抱着郁辭躺在床上一邊胡思亂想着,坐了小半天飛機的倦意卻又在不知不覺中慢慢地襲了上來,讓他有些迷迷糊糊地記不得想到了哪裏。

郁辭半夜是被渴醒的。

伸手想要去開床頭燈,卻發現整個人都被困住了動彈不得。她掙紮了一下,耳邊卻很快就傳來了男人略帶沙啞困意的聲音:“怎麽了?不舒服?”

聲音裏的緊張和擔心幾乎有如實質。

“沒事。”郁辭已經掙脫了一只手、探手打開了床頭燈。溫黃的光線下,照出了近在咫尺的一張熟悉眉眼。

頭發睡得亂糟糟的,配上他英氣得渾然天成的五官,看起來顯得有些滑稽。

“我有點渴。”郁辭看了他一眼,低聲開口。

“保溫杯裏有熱水,你等一下。”薛忱猛地翻身下床,踩着拖鞋就急急忙忙一路蹿了出去,客廳裏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響後,薛忱端着一杯溫水回到了床前:“我兌了點礦泉水,溫的,不燙。”

郁辭應了一聲,就着他的手喝了水,然後看着他把杯子拿出去放好後又折了回來。

薛忱放好了被子,下意識回來又想鑽進被子,一擡頭對上郁辭的視線,這才忽然想起有什麽地方不對,一下子僵住了動作。

“我……怕你晚上踢被子。”薛忱撓頭,努力地試圖解釋着為什麽原本應該睡在隔壁房間的自己現在會在郁辭的床上,“你現在燒退了麽?”

他一邊說一邊又伸手摸了摸郁辭的額頭,感覺溫度已經恢複了正常,頓時就松了口氣,又莫名覺得有點失落,低低地“哦”了一聲慢吞吞地轉過身:“燒退了就好,我去隔壁……”

他話還沒有說完,轉身到一半已經被拉住了手腕。

“睡吧。”他回過頭,就見女朋友若無其事地又躺了下來。

薛忱頓了一秒,飛快地脫了拖鞋上床也鑽進了被子裏。和郁辭肩并肩地躺了十來秒,他翻了個身,又回到了先前入睡時的姿勢、伸手把她抱緊了懷裏。

懷裏的體溫終于回到了正常。

郁辭沒有推拒,一邊伸手關了燈,一邊又重複了一遍:“睡吧。”

薛忱“乖巧”地答應了。

可能是剛才已經睡了幾個小時,現在又起床了一次,薛忱這時候閉上眼睛又怎麽都睡不着了。只是生怕影響到郁辭也休息不好,硬是憋着沒敢動。不一會兒,他就聽見懷裏又響起了郁辭的聲音:

“怎麽了,睡不着?”

她的聲音在夜裏聽起來,顯得格外溫柔。

薛忱抱着她想了想,忽然問她:“郁辭,你哥哥是不是不喜歡我?”

這個問題,自從郁桓走了以後他就始終憋着沒能鬧明白。

要說大舅子歡迎他吧,全程都冷冷淡淡地、連話都沒搭理他幾句;要說是不同意吧,不僅開門放了自己進來,而且還放心的走了、留下他和妹妹在家裏單獨相處。

他是真的想不明白:“你堂哥這到底算是同意還是不同意?”

“大概是……不置可否吧。”郁辭往他懷裏蹭了蹭,聲音有些含糊。

薛忱态度誠懇地老老實實不懂就問:“不置可否是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既不說可以也不說不可以,不發表意見。”郁辭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聲音裏又帶上了幾分困意,“他覺得我們剛剛戀愛,說以後怎麽樣都還太早,所以沒什麽可發表意見的。”

“也不是剛剛戀愛了。”薛忱在“剛剛”這兩個字上咬了重音,有些不滿地低聲嘀咕了一句。

郁辭輕輕地笑着“嗯”了一聲,在他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踏踏實實地繼續閉上了眼睛:“不用理他。”】

桓哥:吾妹叛逆傷透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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