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學生·一
第三十三章
學生·一
郁辭當天夜裏就徹底退了燒,不過郁桓給她請了兩天假,第二天她還是在家好好地休息了一天。
中午的時候郁桓打了電話來問她退燒沒有,聽到薛忱留下來過了夜,沉默了一秒,而後對此依然不置可否、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聽郁辭說已經退燒了,也就放心了。
薛忱的假期本來就不長,過完這一天,假期餘額就正式告罄了。再不舍得,他也只能依依不舍地最後看了眼女朋友的公寓,提着行李箱敢向了機場。
至于郁辭?她一大早就去學校上課去了。
這個賽季的乒超聯賽終于正式打響。盡管今年因為全運會的關系賽程安排格外緊湊,一周雙賽的奔波勞頓是毋庸置疑的,但其實對于運動員、尤其是國家隊的運動員來說,每年的乒超反而是他們一年之中難得能喘上一口氣的時候。
在中國,乒乓球運動員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高強度的密集賽事先不說,光是這種“贏是理所應當,輸是千古罪人”的念頭就幾乎像一把刀一樣每天都随時懸在國家隊所有人的頭頂上。
壓力,可以成就輝煌,但也随時有可能把人壓垮。
于是,沒有國際賽事、幾乎不參加公開賽、随隊訓練專心打聯賽的幾個月,幾乎已經成為了國乒隊員們一年之中心情最放松的時間。
當然,聯賽也不是真的一點壓力都沒有。
其實乒乓球在國內的熱度雖然低,但一線運動員的收入卻絕對并不低,其中乒超是大多數球員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之一。像薛忱這樣的國家隊絕對主力,打一個賽季的乒超聯賽,收入怎麽也得有好幾百萬。俱樂部花了這麽多錢,運動員也總要拿出對得起身價的比賽成績。
薛忱今年沒有挂牌交流,仍舊效力于去年的老東家。目前的幾大主力基本都在不同的俱樂部,這個賽季鹿死誰手還未可知,這無疑讓聯賽又多了幾分看點。
薛忱奔波于聯賽,郁辭這一晚卻在辦公室裏看着成績單嘆氣。
她身旁站一個長相俏麗的女生。
郁辭看了眼小姑娘下意識攥着自己衣服下擺的手指——這還是第一次看見她在自己跟前這麽緊張無措。
“坐吧。”郁辭給她搬了張椅子放到自己身邊,見她坐下了,然後伸手把手裏的成績單遞了過去。
小姑娘看了眼成績單,咬住了嘴唇,臉上的表情卻幾乎差一點就要哭出來。
“一次月考的成績不能決定什麽,”郁辭生怕她敏感,也不多勸,只把自己的語氣都放得和平時一樣平穩,“現在還早,發現了問題,解決了就好,你說是嗎,紀舒?”
郁辭上學早,其實比起這些學生也就只大了五六歲,學生們偶爾難免也有些“沒大沒小”,和她都相處得不錯。也不是她自我感覺良好,她家的課代表紀舒姑娘平時還是挺喜歡她的,偶爾沒什麽事的時候還能來找她聊聊天。
紀舒雖然是語文課代表,但其實各科成績都挺不錯的,一個班級四十人,她基本每次考試總分都能保持在班級前五的水準,一直都讓她挺省心的。但這次月考……語文考試大多還是靠積累,她的成績暫時沒有什麽太大的波動,可其他幾科、尤其是理科,每個月的月考都是針對最近學習的新內容,她都只考了六七十分,總分一下子就從平時的班級前五掉到了班級平均分上下。她作為班主任,翻看了一下班裏這次各科的月考成績,一看紀舒的成績都懵了一下,也難怪小姑娘紅着眼睛差點就要哭了。
郁辭覺得自己問了一個幾乎不用思考就能回答的問題,紀舒卻在聽完之後猶豫了一會兒,才又輕輕地點了點頭。
“那最近是有什麽事嗎?”郁辭循循善誘,“我能不能幫上忙?”
小姑娘擡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動搖,最後卻還是搖了搖頭、小聲拒絕了:“也沒什麽事情,可能就是……狀态不好。”
她不想說,郁辭也不好逼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了兩句就放她回了教室:“別給自己太大壓力,好好調整,有什麽困擾可以跟我說,不想跟我說就和同學說說。”
她說着頓了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麽,補了一句:“對了,你回教室的時候叫顧璟過來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郁辭總覺得她在聽到“顧璟”兩個字的時候,身形有一瞬間的僵硬,但很快就點點頭答應了一聲好、低着頭匆匆出了辦公室。
幾分鐘後,顧璟進了辦公室。活脫脫就是“別人家孩子”模板的班長少年不緊不慢地走進來,自覺地接過了她桌上的一沓成績單。
郁辭掃了一眼自己電腦顯示屏上的彙總表,随口說了一句:“你這次月考金身也破了啊?”
顧璟可能就是“別人家孩子”生命中的“別人家孩子”,哪怕是在高手雲集的一中也顯得格外出衆。高一入選中國數學奧林匹克國家集訓隊,幾個月前的暑假剛剛拿了一塊國際數學奧林匹克競賽的金牌回來。
一中每年都會有學生入選國家隊、出征國際奧林匹克數學競賽,但能在高一就入選的卻也依然是屈指可數。
入學以來,顧璟月考和期中期末考試的總分雖然不是回回年級第一,但班級第一總是十拿九穩的。
不巧,這次以一分之差惜敗,屈居班級第二,“不敗金身”沒能保住。
其實學習和打比賽一樣,哪裏真的能有常勝将軍?郁辭也不過就是随口調侃一句,少年聽完卻笑了一下:“現在分數對我也沒有什麽太大用了。”
他本來也是有些沉默寡言的性格,一句話說完就已經點好了成績單回教室下發,郁辭卻在辦公室裏發起了呆——為了他剛才那一句:“現在分數對我也沒有什麽太大用了。”
确實沒有什麽太大用了。一塊IMO金牌,已經足以讓他保送國內頂尖高校。
他說話時也沒有什麽自大狂妄,仿佛就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但郁辭卻不知道為什麽始終有些放不下心。
好像,總覺得他有點意興闌珊的意味。
接下來的幾天,郁辭上課的時候有意無意地多給了顧璟和紀舒幾分關注,很快發現紀舒像是已經調整了過來、一切又回到了以前的認真專注,顧璟上課的時候卻像是總有些興致缺缺的。生怕是自己的心理作用,郁辭又問了問其他的任課老師。
“最近确實好像上課老有點走神,”不止一科老師給出了類似的回答,末了卻又笑着搖搖頭,“不過反正也不用考慮高考,稍微放松點問題也不大。”
郁辭含糊地應了一聲。
幾天後的晚自習,顧璟來交班上科技節的報名表,郁辭接過報名表一邊看、一邊忽然問他:“你是不是覺得挺沒意思的?”
少年的動作微微頓了一下。
“第一也考過了,金牌也拿過了,大學都保送了。”郁辭像是對他的反應渾然不覺,不緊不慢地說着,“想做的事不怎麽費勁就都做好了,好像其他也沒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了。”
少年沒說話,算是默認了。
郁辭嘆氣:“你出去千萬別告訴別人自己是這麽想的。”
少年不解,終于追問了一句:“為什麽?”
“我怕你被套了麻袋吊起來打。”郁辭搖頭,臉上的神色卻是一本正經、誠懇極了。
顧璟終于一下子笑了起來。
郁辭卻又發着呆看了他一會兒,問他:“那你考慮過大學以後的事嗎?”
“保送數學系,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吧,反正……”少年想了想,沒有把話說完。
他沒說完,郁辭卻明白他的意思:反正對他來說想做的事都不會太難做好,該幹嘛幹嘛。
這種孩子,把這念頭說出去那可真的是要被人打的。
郁辭有些頭疼。
但又隐約覺得眼前的少年,仿佛似曾相識。
她以前的心态,好像也和他差不多,只是遠沒有他這麽優秀出衆。
郁辭想了想,看了眼手邊日歷上的标注,忽然間神色微動,問了他一句:“平時看體育比賽嗎?”
少年愣了一下,而後慢慢搖了搖頭:“平時也比較忙……”
再聰明,一點都不努力是不可能取得成績的。他的“不怎麽費勁”,也只是相對于其他更勤奮更努力的人來說,實際上平時恐怕也确實是挺忙的。
郁辭又問他:“這周六空嗎?”
少年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郁辭一拍他的肩膀:“老師帶你去看比賽。”
顧璟難得有些呆愣,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
……
周六下午,郁辭帶着顧璟去了體育館,買票入場。
票價很便宜,五十塊一張,随到随買。
兩人進了館內,就看見運動員們正在熱身,觀衆席上零零星星地坐着幾十個觀衆。郁辭和顧璟是最後入場的觀衆,一直到比賽正式開始,也再也沒有更多的觀衆進來。
第一場比賽用時短得出乎意料,零比三,老将完敗。
郁辭指着場下衣服幾乎已經徹底濕透了的人問身邊的少年:“你知道他是誰嗎?”
少年看了一眼顯示屏上的計分,視線落在了“鄭鵬”兩個字上,但他知道郁辭問的并不是名字,停頓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