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陸淺衫回來,發現傅忱已經走了,什麽話都沒留,明明時間還來得及。

心裏不可抑制地湧上濃烈的失落,再一想傅忱沒必要跟她報備任何動向。

陸淺衫沒胃口,把早餐放進冰箱,熱一熱當午餐,然後泡了一杯牛奶開始碼字。

她一口氣在電腦桌前坐了一早上,肚子餓得咕咕叫時才舍得起來。

經過一整面的壁櫃,陸淺衫突然小腿作痛,靠着它休息了一會兒。

她沒有翻箱倒櫃探索的愛好,這時卻突然好奇櫃子的構造,根據她的觀察,傅忱屋裏也是這樣的,傅忱的衣服是不是能挂滿半面牆?

下一刻,陸淺衫只恨不能回到一分鐘前砍掉這雙手。

她幾乎忘了傅忱離過婚。

家裏沒有前女主人的任何一點痕跡,陸淺衫也理所當然地忘了,如今看見這一櫃子花花綠綠的長短裙,她面色一白,幾乎有些站不住。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傅忱和那個人在這裏生活了多久。對方一定是個美麗知性家世良好而富有涵養的人,和陸淺衫完全不一樣,從這些衣服的品味就能略知一二。

可笑她看見傅忱醉酒的視頻,就泛起一圈自作多情的漣漪。曾今滄海難為水,陸淺衫不敢自認滄海,可是傅忱……陸淺衫擡眼望向窗外,霞湖水光山色潋滟明媚——他曾擁有霞湖,還會記得淌過的小石潭嗎?

至少像他前妻那樣的人才配得上傅忱吧,再差也不會像陸淺衫這樣差了,不會有不明事理的父親跑到傅家去砸東西鬧事,不會在衆目睽睽之下把書香門第踩在地上踐踏。

陸淺衫蹲下身,酸脹的手指揉着作痛的關節。

清醒一點,陸淺衫。

你姓陸,一輩子都是那對垃圾夫妻的女兒,你一生活該在欠債還債中奔波。

陸淺衫痛苦地閉了閉眼,她現在就還欠傅忱一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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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一想,陸淺衫起身走到冰箱前,把早上的包子掰開,放進微波爐叮兩分鐘,飛快地吃完。

除了她無力改變的感情,陸淺衫并非悲觀之人,人生所有的苦痛都可以化作向上的動力,豐富而敏感的情感投進文字,恰如雨後之虹。

文章憎命達或許有它的道理,陸淺衫這幾天靈感不斷冒出,她甚至返回去修改了《暖風徐徐》的幾章前文,讓它和結局銜接地更加流暢。

她這邊挑燈夜戰,傅忱還以為陸淺衫按時睡覺,直到某天晚上,客廳的燈太亮,在陸淺衫臉上看見了微不可查的黑眼圈。

傅忱呷了一口枸杞茶,不動聲色。

無數經驗告訴他,陸淺衫只有抓現行才會承認。

傅忱照例關燈睡覺,十二點,客廳一片漆黑,厚重的窗簾拉着,門縫裏也沒有露出一絲光。

書房隔音效果良好,傅忱站在門口,眼裏出現一絲疑惑。

頓了頓,他拿起手機給陸淺衫打電話。

鈴聲透過縫隙,傳到門外,很快,鈴聲停止,手機裏傳來陸淺衫清醒而緊張的聲音。

“喂,阿忱……”

“開門。”傅忱簡短命令。

陸淺衫哪想得到深夜傅忱是來查房的,她以為家裏出了什麽事,便快步過來開了門。

門一開,陸淺衫還未搞明白形勢,傅忱徑直越過陸淺衫,熟門熟路地走到書房的電腦前,保存、備份、關閉。

動作行雲流水,再熟練不過。

陸淺衫反應了一下,頓時有些心虛地握緊了門把手。

誰能想到傅忱管這麽嚴!

陸淺衫以為這條規矩和傅忱說教她語文一樣,還沒正式開始,就當不得真。

陸淺衫注意到傅忱還是光着腳的,立即意識到他有備而來。

“唔——”

一瞬間地天旋地轉,陸淺衫被傅忱抄起來放到床上。

“傻愣着幹什麽,睡了。”傅忱察覺陸淺衫僵直的像只小雞仔,嗤笑一聲,給她蓋上被子。有什麽好怕的,他還不是雷聲大雨點小?

“怎麽,要我盯着你入睡?這麽大人了還不聽話。”

兩人間的距離很近,不足十公分,陸淺衫抓緊看了兩眼傅忱的英俊的眉眼,顫抖着睫毛閉上眼睛。

陸淺衫直覺傅忱慢慢壓過來,耳邊的枕頭陷下去一角,指腹擦過臉頰的熱度和重感,讓臉上燃起胭脂色。

傅忱輕笑一聲,低沉悅耳,宛如大提琴的琴弦輕撥,抵在耳邊發出屬于夜晚的低音。

“這張卡你拿着,買什麽都從這裏出,密碼你知道的。”傅忱的手機解鎖密碼,銀行|卡密碼早在幾年前在陸淺衫這兒就不是秘密了,當然,反之,陸淺衫的也是。他們默契地保留着密碼習慣,似乎在守着什麽消失的承諾。

陸淺衫豁然睜開眼,抗拒地看着枕邊的銀行|卡。

滿臉寫着“我不想用”。

傅忱:“每天少于兩筆支出的話……後果你自己掂量。”

陸淺衫:“每筆——”

五毛可以嗎?

傅忱吓唬她:“少于五百沒有短信提示。”

陸淺衫一噎,沒忍住做起來和傅忱講道理:“我買早餐只要二十塊。”

她上哪兒去花錢。

他們兩人撐死都吃不了那麽多。

傅忱大發善心地調低額度,“逗你的,反正你用着,月末檢查。”

傅忱半跪在床上,一條腿壓着被子,見她一副不服的樣子,直起身,“明天開始,寫好的文檔發我郵件。”

陸淺衫:“不、不用了,你工作忙,我自己可以校對。”

傅忱:“你管我有沒有時間。”

陸淺衫拉高被子蒙過頭,不看他,才有勇氣像大學時那樣道:“那我不發。”

傅忱坐在床邊,輕聲道:“我上班的路上,用語音聽。”

傅忱記憶力驚人,聽過一遍,心裏基本記住了所有毛病,至于怎麽改,還用想嗎?傅老師閉着眼睛都能給陸淺衫改完。

“別,我怕你分神。你好好開車。”陸淺衫的聲音悶悶的,好似被子捂太緊,溢出了一點鼻音。

只有陸淺衫知道,被子下面的悄悄濕了一層。

傅忱今晚的語調太溫柔,溫柔得好像他們沒有分手過。可是衣櫃裏的衣服又明明白白得提醒她這是癡心妄想。

骨節分明的手指抓了抓被子,傅忱皺皺眉,捂這麽嚴實幹嘛。

“這不跟車上廣播一樣。你不開車,我開車就不會分神。”傅忱聲音裏帶了點笑意,仿佛想起什麽有趣的往事。

這個“開車”顯然另有所指。

陸淺衫的臉騰地紅了。

那是大二上學期的一節概率論。

陸淺衫高中畢業就靠自己寫文賺大學學費,那時小說網站管理還不像現在這樣嚴格,都是任其自由生長的狀态。讀者嗷嗷叫着要上車,陸淺衫初次寫文,被說動了,就在被窩裏開了五千字的豪華大車。

用自己膚淺的見識、直白的了解、豐富的詞彙量。

陸淺衫還給文檔命名了一個正經的名字,《課程重點》。碼到後半夜最後犯困,陸淺衫草草保存,手機一擱,第二天強撐着起床上早課,昨晚寫的羞恥片段都被她抛在腦後。

課上,陸淺衫接到學院的金工實習通知,要班長安排組別。陸淺衫接收了文件,打算下課再弄。

這時她突然想起,還有個畢竟重要的文件忘記發給副班,也就是傅忱。

陸淺衫趁老師讓她們做題的空隙,把文件轉發副班,順便把金工實習通知也轉發了,一股腦點了好幾個,包括那個《課程重點》。

過來一分鐘,陸淺衫如夢初醒,慌手慌腳地掏出手機,只見一連的“文件已接收”!

陸淺衫魂飛魄散,正要讓傅忱別看。

這時,後面一陣騷動,陸淺衫一扭頭,看見傅忱被巡課的領導帶走了。

!!!

傅忱今天來得比較晚,坐在靠門的最後一排,女朋友毫無良心,被舍友湛白凝撺掇兩句,就說概率論要陪舍友一起坐,因為舍友聽不懂,需要她随時解答。

傅忱看着陸淺衫的背影,概率論學得好還是他的錯了?

上課一半,陸淺衫給他發了一堆文件,傅忱一個一個點開閱覽。

最後一個《課程重點》點開,傅忱以為是陸淺衫給同學整理的重點,抱着“老子并不需要但是老婆的心血一定要看看”的心思點開。

“……!!!”

內容十分震撼。

這都什麽不寫實的車技?

他一邊看,一遍腦補陸淺衫發現烏龍的驚慌失措,難怪昨晚不怎麽回消息,原來在寫這個,人贓俱獲,讓他抓到了。

傅忱勾起嘴角,得意忘形。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校領導負着手眼皮一垂,陡然變臉。

學生上課浏覽黃|文!

傅忱:“……”

他沒想供出陸淺衫,寫份檢查完事。偏偏陸淺衫發覺了不對,自己跑出來認錯。

校領導:“你們什麽關系?”

陸淺衫:“普通班委。”

傅忱:“男女朋友。”

兩道聲音不分先後。

“……”老領導意味深長,“談戀愛注意尺度,不要影響學業。”

行吧,兩人一起寫檢讨。

傅忱心疼陸淺衫昨天熬夜今天還要趕稿,幫她那份也寫了。

活生生多寫了五千字。

啧,要不是愛……

不論過去多久,這件事都那麽好笑。

傅忱輕笑出聲,“啧,我還留着你——”

陸淺衫紅着臉搶過話頭:“現在不讓開車。”

“你很遺憾?”

“沒有。”陸淺衫證明自己的清白,“其實那次我也沒發出去。”

經此驚吓,陸淺衫是個徹頭徹尾的清水作者,寫了幾百萬字,規規矩矩。

“我真的都沒寫了。”陸淺衫弱弱辯解。

傅忱:“既然是正經文檔,那有什麽不敢發的?”

陸淺衫這幾天肉眼可見地變忙,傅忱想幫她分擔一些任務。

他最了解陸淺衫行文,就是無字天書他都能翻譯出花。

他一錘定音:“就這樣,晚安,不準再爬起來,不然關閘。”

……

早上六點,陸淺衫依言給傅忱發了自己的文檔。

實不相瞞,陸淺衫這裏有一堆要校對的文檔,她總是要等一段時間再回頭去捉蟲,沉澱少時,删繁就簡。

她按照時間順序,發了十天前的文檔給傅忱。

傅忱将文檔導入晉江小說閱讀軟件,并且開了最快倍數,半小時能聽好幾萬。

機械女音毫無感情地蹦出一個個漢字,多音字和錯別字使得某些句子亂糟糟,不過,這并不妨礙傅忱這個滿級“讀陸淺衫選手”。

傅忱面無表情,清晨的陽光透過玻璃,在額前的碎發灑下金色的浮光。閱讀器機械輸出,他機械輸入,偶爾在心裏感嘆一下陸淺衫不長記性,說了多少次這詞還能出錯。

傅忱開車很穩,絕不超車變道,他粗略一聽,首先熟悉一下劇情,心裏留個底,倒不會真分神去想每句話怎麽改。

行車最重要的是安全,不給陸淺衫改嫁的機會。

倒車進學校的車庫時,陸淺衫給的文檔也即将到達尾部,傅忱一向覺得陸淺衫講故事的天賦很好,很想把她介紹給爺爺。老頭子一生都想出書,可惜寫出來的全是歷史教科書式的文章,出版社委婉建議他換一個欄目投,氣得他吹胡子瞪眼的。

這個時間不會太久了。

傅忱看着後視鏡倒車入庫,突然文檔內容一變,從驚險懸疑的古風探案小說,變成絮絮叨叨的念白,畫風突然小言。

“阿忱,對不起,我愛你、我愛你……”

我愛你。

“嘭——”車尾擦過花壇的隔離欄,刮蹭了一片灰黃的泥土。

傅忱瞳孔緊縮,猛地剎車,手指按在方向盤上,半響,靠在椅背上沒動。

他在回憶文中是不是有與“阿忱”同音的配角。

沒有。

也不可能有,傅忱腦子很清楚。陸淺衫說過不給給任何角色取與傅忱相似的名字,他永遠唯一。

傅忱拍了把方向盤,陸淺衫這個女人真是心機得過分!

非要這樣偷偷摸摸地告白。

他該死地又心動了!

作者有話要說:陸淺衫:我不是、我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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