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信封上寫着“謹以此表達我的歉意”。

沒有署名,但是陸淺衫的筆跡傅忱怎麽會不認識。

傅忱還沒打開這封信,心裏對卡上有多少錢卻一清二楚。

陸淺衫的存款不會瞞着他,畢業前,她剛取出一筆稿費,存款預計四十萬上下。

她定然是把所有積蓄都賠進去了。

傅忱希望陸淺衫沒有這麽傻,他拆開信封,掌心掉落一張綠色的農|行|卡和一片便簽。

“我請人估值了春日夜宴圖筆筒,在三十萬上下,這四十萬代我父親賠償和道歉,請您務必收下。我知道金錢和道歉都無法彌補發生過的傷害,但還是要致上我最深的歉意。

對不起。

關于古董的認識有限,如果筆筒價格超過估價,請聯系我另行賠償,密碼在卡背面,電話:180****。陸淺衫。”

薄薄一張紙,傅忱幾乎要捏碎了它。

明知道他媽媽不會收,陸淺衫還是送來了。

明知道錢不會被取走,面臨無錢手術的困境,陸淺衫從沒想過暫時支取。

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人!

傅忱半跪在地上,胸膛裏仿佛有岩漿在熾熱翻騰,灼燒他的五髒六腑。

陸淺衫不傻,因為她對傅忱愛得太深,所以重視他家人的丁點看法,她怕自己出爾反爾的暫時支取行為,萬一被林映知道,再落一個言而無信的印象。

哪怕這個可能微乎其微——林映說過不要賠償,也不會稀罕兒子前女友的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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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他們已經分手了,陸淺衫仍然那樣在意。

她想盡可能地證明,和陸淺衫談戀愛,不是傅忱的失誤,作為兩個獨立的人格,他們互相吸引,而與出身無關。

這些傅忱都知道。

他清楚得仿佛陸淺衫親口說出,正因為這樣,他感到痛苦和無盡的心疼。

林映在樓上,聽了半天沒有聽見傅忱出門的聲音,不由得下來查看。

“你還沒走,坐在地上幹什麽呢?”林映打着呵欠,打開客廳的大燈。

屋裏瞬間燈火通明,把外面晦暗的天色照得更暗了。

傅忱微紅的眼眶也無所遁形。

大抵正常母親都看不得孩子在哭,林映疾走兩步到傅忱前面,“怎麽了?”

傅忱:“淺衫她——”

林映打斷他:“你以為還是小時候,哭一哭就能得到想要的嗎?”

她嘴上這樣說,但其實傅忱小時候很少為了要什麽東西而哭。她的兒子是理智的,聰明的,想要的從來都有辦法得到,兩歲時就能說得頭頭是道,清晰地表達自己的需要。

因此,看見這樣的傅忱,她是心軟的。

更別提,攤牌之後,她跑到網上去翻那些舊事,完全看見了另一面的傅忱。

護短、強硬,以及崩潰時的樣子。

傅忱收拾了情緒,下一刻便面色如常地把他媽扶到沙發上坐着。

“雖然隔了兩年,但這是淺衫給你的信,很抱歉我把它拆了,但我希望你看一眼。這四十萬她——”傅忱頓了頓,“淺衫她真的很不容易。”

短短幾行字,掃一眼便完了。

林映久久無言,她問傅忱:“你是不是想說,這四十萬本應該是她的手術費?”

“我沒有這樣說。”傅忱解釋,他的本意不是給他媽媽壓力,“沒有什麽是本應該的。我還可以說,要不是我不死心挽回,她也不會在去音樂廳的途中出車禍。這是她的選擇。”

傅忱:“是她愛您兒子而做出的傻逼決定。”

林映讪讪的,她捏緊了手裏的便簽道:“我說了不用賠償,你和你姐小時候打碎的東西還少嗎,她那時還是你女朋友,我怎麽讓她賠償。那個李白春日夜宴圖的筆筒,你爺爺後來也不喜歡了……她太倔了,你把這張卡還給她吧。”

傅忱突然按了按額頭,“等等,這個筆筒……”

他使勁回想了一下:“我姐六歲的時候在爺爺書房打碎過一個筆筒。”

那時傅忱才四歲,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不記得具體的,但那天下午,家裏只有父親帶他們,傅欣慌慌張張地從書房跑出來,說練字的時候把筆筒摔了。

父親把碎片收拾了,嘴裏念了傅欣兩句,“這是你爺爺喜歡的……”

瓷器名傅忱沒聽清,他只記得有個“李白”,因為四歲就背過這位偉大詩人的唐詩。

再後面,一模一樣的筆筒又出現了書桌上,年幼的傅忱覺得可能是什麽魔術,沒有去多想。

剛才林映那句“李白”又提醒他了。

現在想來……

傅忱迅速給在雲南旅游的傅葉打了一個電話。

“爸,二十年前,我姐摔壞的是不是李白春日夜宴圖筆筒,你怕爺爺生氣,找了一個高仿的,對嗎?”

“哎,噓——”傅葉特別寵女兒,傅忱打破了一個,被罰洗了三天碗,他舍不得傅欣被罰,也不想老爺子生氣。正好市面上高仿的多,老爺子雖然喜歡,但不懂鑒別,傅葉幹脆來了個偷梁換柱。

都過了二十年了,好像連假的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不見了。傅忱怎麽突然提起這事?

傅葉懷疑兒子是不是把假的打碎了,來向他求證免除責任。當時傅忱才四歲吧,記性這麽好?

老爺子就在旁邊聽着,傅葉馬虎過去:“嗯,這件事以後再說。”

“爸——”

“哼,別遮遮掩掩了,真當我不知道!”

電話那頭傳來爺爺中氣十足的聲音,“我假的認不出來,天天用的筆筒換了我還能不知道嗎?你以為那個筆筒後來為什麽跑到客廳去了?贗品就是贗品,不稀罕用。”

“贗品”二字所有人都聽清了。

傅忱閉了閉眼,心情複雜地放下手機,“媽,時候不早了,您早點休息,我明天下班再來。”

林映:“等等。”

傅忱轉身,眼神期待地看着他媽。

林映把卡放入傅忱手心,“你還給她吧。‘古董’二字确實我先說出口的,你代我向她道歉。”

她想了想,從沙發上的包裏拿出另外一張卡,“這個是我補償。”

傅忱手裏拿着兩張卡:“媽,您還有其他要說的嗎?”

林映轉過臉:“沒有。”

“好。”傅忱把卡還給林映,“正如您當初不收她的錢,淺衫也不會收的。”

傅忱緩和氣氛:“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昨天剛和淺衫說,你們有些地方真像。媽,您這掏卡的架勢,是不是跟她很像?”

“我希望你們早些和好,一定有很多話說。”

林映看着傅忱匆匆離開的背影,若有所思。

……

陸淺衫正在榨果汁,她新買了一個破壁機,今晚榨個玉米汁試試。

傅忱從傅家回來時間總是很晚,陸淺衫問他吃什麽,他又說已經在傅家吃過,飽了。

好像回來這只為了保護她一樣。

陸淺衫不知道準備什麽,或許一杯止渴生津的果汁不錯。

傅忱在廚房找到陸淺衫,從後面抱住她。

他沒有說話,心裏再次感激李叔,讓陸淺衫今天能夠站着。

過了一會兒,傅忱從褲兜裏掏出一張卡,遞給陸淺衫。

陸淺衫垂眸一掃,覺得有些眼熟,她驚訝道:“這不是……?”

傅忱:“嗯。”

陸淺衫把卡推回去,“既然伯母不要,那就你收着吧,你們傅家随便一個人收着就行。”

傅忱:“還真不能要。那個筆筒是贗品,十塊錢三個的那種。你把四十萬拿回去吧,我還得給你倒補點通貨膨脹。”

他說完,低下頭等待陸淺衫的反應。

陸淺衫反應了一會兒,黑白分明的眼睛陡然睜大,她揪住傅忱的領帶,“你說的是真的?沒有騙我?”

傅忱點頭,俯身雙手抄着陸淺衫的腰,整個人把她籠罩住,“是真的,對不起,我媽媽她不知道,沒有及時澄清。”

陸淺衫有點語無倫次,眼角控制不住地發酸,“是真的……阿忱,我太高興了,我不敢相信,你是不是騙我的……”

她欠傅家的,是不是少了很多?陸淺衫覺得自己的肩膀從未有過的輕松。

“你沒有生氣嗎?”傅忱問。

陸淺衫道:“我為什麽要生氣?”

“因為——”傅忱突然想起車禍的事還沒有說開,“因為你損失了四十萬。”

“不,不是這樣的。”陸淺衫高興哭了,“無論是真品還是贗品,摔東西都是不對的,是贗品是我的幸運。我的父親傷害到伯母,這是沒辦法用金錢彌補的。我願意花四十萬,哪怕只能減少一句我父親說過的不恰當的話,做過的不恰當的事。”

“我賺了。”陸淺衫道。

她當時慌不擇路,在古玩市場找了一個大師,言明這是清代的古董,要他估個價。

這位大師要麽虛名在外,要麽過于相信陸淺衫的話,沒有仔細甄別真假,只是針對器型、圖畫、年代等直接給個價錢,像在超市稱一斤大蒜,稱量員閉着眼睛都能給你貼個價格簽,也不看裏面是不是混進了水仙球。

車禍是後來發生的事,與這四十萬無關。

陸淺衫從沒有把它們混為一談,她在每個關頭做她認為正确的決定,從不後悔上一個結果給下一件事帶來的影響。

而且,她足夠幸運。

傅忱手臂一用力把陸淺衫抱起來:“傻姑娘。”

他對陸淺衫道:“淺衫,我希望你有事及時對我說,如果你當時說了,我馬上就能告訴我母親那只是個贗品,真品二十年前就碎了。”

陸淺衫那麽傻,他又總是被瞞在鼓裏,傅忱恨不得以後都跟陸淺衫綁在一起,監督她的每一個決定。

陸淺衫沉默了下,一笑糊弄傅忱。

伯母并沒有松口,傅忱接下來的工作安排也已經确定,陸淺衫昨天在傅忱手機裏看見《中考監考安排》文件,她暫時沒什麽要說的了。

中考前一天。

陸淺衫啓程去B市“培訓”。

臨行前,她從箱子底層掏出一本醫院證明,糾結了一下,偷偷把它放入手提包裏。

傅忱把陸淺衫收拾行李,一臉苦惱,半個月啊,那麽久。可陸淺衫說這種會議沒有老公陪同的,大家都是作者,有話題可聊,怕冷落了傅忱。

傅忱:“我覺得我算半個從業人員了。”作為家屬,傅忱了解網文非常深入。

傅老師完全可以上臺給各位作者講一講怎麽提升文筆,怎麽沒人請他呢?

“你好好監考。”陸淺衫搓搓傅忱的胳膊,“公平公正的高中生選拔靠你了。”

傅忱開車送陸淺衫去機場,路上一連問了三遍,到那邊是否有人接機,沒有的話他安排。

“有。”陸淺衫第三次回答,“主辦方有接機。”

其實是沈玉。

不怪傅忱多慮,最近這兩個城市機場人流量比較大,涉及重要的會議,機場的安檢都比平時更嚴格。

陸淺衫提前一個半小時到達機場候機,取票排隊辦行李托運的時候,傅忱看了看長長的隊伍,道:“你排着,我給你去買點面包。”

他跑去外面的店裏買了陸淺衫喜愛的面包,回來時,陸淺衫正好辦完托運。

安檢大廳,送機止步。

陸淺衫把吃的放包裏,手上只拿着身份證和機票,深深看了傅忱一眼,“你回去吧。”

剩下的十五天,她将獨自面對。

盡管她那麽希望傅忱在她身邊。

傅忱看了眼時間,“還有一個小時登機。”

他摟着陸淺衫的肩膀,“走吧,安檢。”

“不是……”陸淺衫懵了,“你沒看見送機止步嗎?”

傅忱從口袋裏掏出一張機票:“我買票了。”

他看見走不動路的陸淺衫,摸了摸鼻子:“你在候機廳還得再等一個小時,太久了,我怕你無聊,進去陪你說會兒話。”

非常敗家。

買票,但不上飛機。

陸淺衫差點給傅忱的騷操作吓懵,幾乎是被傅忱牽着進去的。

看着越來越近的安檢口,陸淺衫心還沒放下,立刻就又懸起來了。

過安檢。

鋼板、鋼釘。

最近安檢特別嚴格。

嗯。

“嘀嘀嘀——”突兀響起的時候,陸淺衫原地去世。

她從包裏拿出醫院開的過安檢證明時,手都哆嗦了。

誰敢看傅忱現在的表情。

反正她不敢。

傅忱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敢情陸淺衫鋼釘拖到現在還沒取?

作者有話要說:傅忱:送機就是要親眼看着老婆坐上機場大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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