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午後烈日斜斜照進書房,空調溫度宜人,便看着這幾十寸的陽光也可愛起來。

陸淺衫坐在地上,地板被冷風浸涼,白皙到透明的手指在光斑的邊緣輕觸。

陸淺衫心慌意亂,像一望無際的荒原,風從四面八方吹來。但她什麽也沒想,傅忱讓她不要多想。

她放空思緒以至于手機響起來的時候吓了一跳。

醫院那邊打電話确認手術時間是否有變動,陸淺衫沉默了一下道:“沒問題,可以開始。”

陸淺衫之前還猶豫要不要和傅忱說,好像沒什麽值得隐瞞了,可是她怕定義為一個“麻煩”的人。

不管是她自己帶來的麻煩,還是她家人帶來的麻煩。

現在正是傅忱争取家裏同意的關鍵時期,陸淺衫怎麽想都覺得突然動手術有賣慘博同情的成分。

萬一林伯母覺得她是故意的,找借口讓傅忱心疼她照顧她,把傅忱往她那邊拉,豈不是有苦說不出?

陸淺衫決定按照原計劃。

三天後啓程去B市,一個小手術,有沈玉陪着她就行了。

傅忱回來後,陸淺衫說了日期:“網站推薦我去作者培訓,就在三天後,為期半個月。很抱歉,這個時候不能跟你一起扛家庭壓力,對不起。”

傅忱倒覺得沒什麽:“你專心培訓,等你回來,什麽事都解決了。”

陸淺衫忽然很相信傅忱這句話。

如果他們的磨難由一場車禍起,那她結束這場車禍的所有後續,是不是就會有新的人生?

“我媽她……其實很好說話,你看我就知道了,雷聲大雨點小。你很好。”傅忱坐在陸淺衫身邊,揉了揉她的腦袋,重複了一遍,“你很好,只不過我媽需要一點時間反應。我們都領證了,國家承認的夫妻,什麽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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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傅忱又道:“你們其實挺像的。”

陸淺衫問:“哪裏像?”

傅忱笑着從背後擁住陸淺衫:“容易因為一兩件事走進死胡同。我媽因為我姐的上段婚姻,對有些方面比較敏感。你也是——”

傅忱掰過陸淺衫的下巴,故意逞兇:“就因為這件事要跟我分手,藏着捂着到現在,一談到分手原因就炸毛。”

他哭笑不得:“究竟是有多了不得的事情啊,你知道我腦補了多少原因嗎?”

被綠還是輕微的。

陸淺衫微微睜大了眼,傅忱這話的意思是不是他知道了?

他媽媽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了?

陸淺衫喉嚨幹澀,舌頭都在打結,“你已經知道我爸爸他——對不起,他做了很不可原諒的事情,我代替他向你媽媽道歉。”

陸淺衫坐起來,低着頭:“我和林伯母接觸不多,你比較了解她,如果你有更好的道歉方式……”

“這不是你的錯。”傅忱抱住她,“你已經做了你全部能做的,只有養不教,父之過,沒有子女要為父母背鍋。”

陸淺衫眼眶瞬間濕潤,忍不住趴在傅忱肩上,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

傅忱輕輕拍着她的背,慢慢說:“而我們不一樣,法律規定夫妻有共同承擔某些責任的義務。令你痛苦的,請分我一半,令你喘不過氣的,請讓我承擔。”

“我、我沒有要分你一半的痛、痛苦,沒有了。”陸淺衫泣不成聲,“我很好,阿忱,你在這裏,我就很好。”

家庭不會讓陸淺衫痛苦,這麽多年,不看開也該麻木。陸單不會讓陸淺衫痛苦,人活在這世上,誰也別妄想去改變一個成年人。

只要傅忱在她身邊,所有苦難終将釀就芬芳。

陸淺衫在傅忱身上哭到睡着,她很久沒有這樣強烈的情緒波動。她一直忍着,忍了兩年,不曾放肆大哭。

傅忱把陸淺衫抱到主卧室,給她蓋上被子,靜悄悄退出去。

陸麟出去打籃球回來,渾身是汗,傅忱讓他小聲點不要吵醒陸淺衫。

等他洗完澡出來,傅忱簡單地做好了晚飯。

“吃完我開車送你回校。”

陸麟現在已經充分認識到這幾天的菜是誰做的。

想起來有點不可思議。

傅忱真的就對他姐這麽好。陸麟猜測傅忱就是陸淺衫在大學交的男朋友。

傅忱:“淺衫三天後要去B市培訓,大概十五天。”

陸麟:“姐夫跟着去?我自己這兩周住校可以的。”

“我倒是想,最近學校比較忙,走不開。”傅忱非常遺憾郁悶。

傅老師一郁悶,學生就遭殃。

“你姐最近心情可能不太好,我準備給她一個驚喜。”

陸麟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什麽驚喜?”

“比如弟弟期末全科及格。”傅忱微微一笑,“全上一百就更好了。”

陸淺衫一看陸麟的成績單就皺眉,傅忱決定管一管。長姐如母,他就是陸麟的半個爸爸!

鑒于陸單不配為父,傅忱把自己再升一級,看陸麟的眼神充滿慈愛。

陸麟差點炸上天,全科及格是什麽天方夜譚:“這能算你準備的驚喜嗎!都是我在努力!不算,你自己再想一個,別拉上我,沒誠意。”

“誰說跟我沒關系,我可以幫你補習。”

衆所周知,語文老師是可以教數學的。

陸麟臉色戚戚地坐回去。

接下來還有愉快的周末嗎?上課還能玩手機嗎?考試前還能只認真複習語文嗎?

他姐還沒走,他就開始想了。他寧願出去搬磚買女生最喜歡的巧克力哄他姐開心。

……

傅忱把陸麟送到學校,一回來便坐在陸淺衫電腦前,熟門熟路地輸入密碼,打開陸淺衫的文檔,給自己的手機發了一份。

陸淺衫說過她的電腦随便動,不用多問。

同理,傅忱的所有電子設備也是。

他順便幫陸淺衫校對了新的稿件,傅忱一目十行,修改速度飛快。半小時後,估摸着時間差不多,傅忱又去炒了兩個菜,叫陸淺衫起來吃完飯。

陸淺衫吃得很慢,心不在焉的,像小孩子似的好幾分鐘才張一次嘴。

傅忱幹脆奪過陸淺衫的筷子,把桌上的菜劃分成了兩份,陸淺衫多,他少。

“別以為吃得慢就能逃避吃飯。這些今天都要吃完。”

陸淺衫欲言又止,對傅忱分配不公很有意見:“怎麽看都應該你吃多的那份。”

“不專心吃飯的人就是這樣。引以為戒。”他頓了頓,“還是你要我親手喂你,也行。”

陸淺衫趕緊大口扒飯。

陸淺衫其實在想手術的事情,哭了睡了,腦子清醒了,她考慮對傅忱坦白。

目前傅忱應該只知道陸單鬧事,而不是更後面的事。

遮羞布已經扯下了,更醜陋的地方也遮不住了。

傅忱給陸淺衫夾一筷子竹筍炒蛋——這是他近期最喜歡做的一道菜。

至于有沒有更加殷切的希望蘊含在裏頭,就不得而知了。

畢竟吃飯的人感受不到,傅老師就算做個一百道竹筍炒蛋都沒用。

“剛同居就要分居半個月。”傅忱裝模做樣地感慨,“陪老婆去培訓這個理由實在不好請假。”

他們領完證兩月都見面,什麽喜悅都沒感受到,小別勝新婚,就當是補上了。

陸淺衫靜靜地看着傅忱表演,她知道傅忱是個負責的老師,絕不會這種事請假,所以才敢明目張膽地隐瞞真實目的。

傅忱話題一轉:“雖然這三天我很想陪你,但是,淺衫,我得回家做我媽的思想工作,可能晚上要晚一點回來。”

趁熱打鐵才是硬道理。

傅忱有把握十天內讓他媽改變想法。

陸淺衫連忙道:“你下班後就直接回去,不用再過來了,晚上開車累,你直接在那邊休息,第二天還要上班呢。你媽媽最近也只有一個人在家,你多陪陪她。”

“我媽那兒有保姆一起住。你沒有,我怎麽放心你一個人。”

“我都這麽過來的,再說,你這裏的治安比我以前的小區好太多了。”

傅忱:“不用勸我,除非你和我一起回家住。”

陸淺衫哪敢去林映眼皮子底下晃蕩,不是平白給人添堵。

陸淺衫意識到,傅忱表面上看着沉着鎮定,其實壓力最大的人是他,兩頭跑,兩頭安慰。因為怕她傷心,所以給自己強行設定期限。因為負責擔當,所以堅持自己面對家人,讓陸淺衫坐享其成。

她舍不得。

“阿忱,我可以等的,一年兩年,三年五載,等一輩子都行。”

陸淺衫決定手術的事情先不說,現在明顯說服父母才是頭等大事,她想給傅忱減輕一點負擔,專注一件事。

“舍不得你等。”傅忱開玩笑道,“送出去那麽多份子錢,婚禮當然要辦。”

和民政局大放厥詞說“不見家長、沒有婚禮”的人仿佛不是同一個。

……

翌日下班,傅忱回到傅家,先去了自己房間的書房,那裏有一臺打印機。

傅忱把陸淺衫正在連載的古代探案小說打印出來,裝訂好,迤迤然拿着上樓找他媽。

先是賣慘表明決心等一般流程,接着該走的時候,傅忱把打印出了兩本厚厚的小說放在林映床頭。

“媽,您該想的事想,雖然兒子等您早日想通,但是也別老是糾結這一點。”傅忱認真道,“建議您每天最多花二十分鐘思考我的婚事,其實時間該玩玩,該吃喝就吃喝,別太傷神。”

林映白了傅忱一眼:瞧瞧,這是一個有求于媽的人的說的話嗎?為什麽看起來格外嚣張!

兒子戀愛前後談了五年,二十分鐘她剛起個頭,能思考個什麽結果出來!不就是趁他爸公休帶兩位老人出去旅游,逮着親媽一個人禍害。

傅忱笑着給林映捏肩,不動聲色道:“我給您找了本書,是您喜歡的探案懸疑小說。有空就看看,別一直想,每天最多二十分鐘,科學研究證明,多想無益。”

“就你貧嘴。”林映努力管理面部表情,才能板着臉,“放那兒吧。”

“行。”

傅忱功成身退。

走到門口,想起來忘了跟他媽說,這本沒有作者署名的小說還沒結局。

“應當不要緊。”傅忱自言自語,嘴角的笑意暴露了這是個有預謀坑媽事件。

臨走前,傅忱突發奇想去電視櫃裏找一樣東西,是一本宋代風物研究,他在陸淺衫文裏看到一個邏輯不通的地方,他在書裏看過相關史料,想翻書求證一下。

要論傅家什麽東西最多,那肯是書,其中又以史書為最。

兩個書房,滿滿的幾排之外,連客廳也随處擺放着書,以便于能随時随手翻閱,陶冶情操。

電視櫃架子上也全是書,傅忱記得那本書的位置,卻便找不着。

他拉開抽屜,在縫隙裏發現了一封陳舊的信件,還沒被拆開,裏面似乎只有一張什麽卡。

信封的字跡很眼熟。

傅忱心頭一震,他好像找到了一個答案。

那個問題他自重逢起困擾已久,卻又在關鍵時刻被屢屢忽視。

——陸淺衫為什麽沒錢做手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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