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半個月之後,陸淺衫能勉強單腳跳,趁傅忱不在的時候,自己蹦跶拿一些東西,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傅忱一轉身,她便安靜地做個好瘸子。
傅忱每天都要給她按摩,防止肌肉萎縮,晚上泡熱水腳。
吹去茶水上的浮沫,生活就像一碗清茶,清澈透亮,初嘗時苦,回味甘甜。陸淺衫生出了一種老夫老妻的感覺,盡管他們解除誤會還沒多久。
陸淺衫蒙頭在家裏寫了一個月劇本,除了傅忱晚上推她去花園裏散步,其餘時間沉心創作。
這是她第一次寫劇本,雖說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但看別人的劇本,和親自下筆,到底是不一樣的。
親媽濾鏡一罩上,陸淺衫漸漸陷入瓶頸,評判不出劇本的好壞,來來回回改了好幾版,好像有進步,又似乎都差不多,都一樣的平平無奇。
傅忱親自把陸淺衫的劇本打印了,找了一名退休的老編劇,請他幫忙指點。
老編劇在劇本上批了幾句話,說陸淺衫有天賦,但缺乏商業技巧。
陸淺衫醍醐灌頂,上門拜訪,請教老先生一些問題。
老先生感動于她于輪椅上做學問的認真,傾囊相授。陸淺衫也是個好學生,她按照老師教的,毫不猶豫推翻了自己寫的全部劇集,從頭來過。
“謝謝老師,您介意在片頭作為編劇出現嗎?”陸淺衫臨走前問。
老先生笑道:“你別聽傅忱吹噓,老頭我現在就是就是一名不見經傳的退休人士,聯合署名不會有什麽觀衆買單。小姑娘勤奮刻苦,前途無量,這是你的劇本,也是你一個人大放光彩的機會。”
陸淺衫急忙道:“不敢借老師的光輝,但是每一個幕後工作的人員都不應該被忘記。觀衆應該知道老師您的付出。”
老頭指着傅忱道:“你看看,我說不過她。”
傅忱笑了笑,放下随手翻看的報紙:“那您就答應她呗,不然她明天還得來。”
“我看見她,我就想起你這小子。”老頭把傅忱小時候的趣事拿出來說,“別看他現在油嘴滑舌的,三年級的時候,老師讓他看圖編故事,他就不願意寫,覺得這作業太幼稚,一句話就說完的事。我看着像故意逃避寫作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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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他爺爺就把他送我這兒來了,說‘寫不出曲折的故事是你沒本事,過去好好學學’。傅忱就來了,那段時間,他交上去的作文,都是在自己名字旁邊,再寫一個我的名字……太實誠!”
傅忱不好意思地折了折報紙:“啧,小學的事也拿出來說。這證明我們天生一對。”
回去的路上,陸淺衫看着傅忱:“原來你是師兄啊。”
傅忱:“我不是你師父嗎?”
陸淺衫想起她最初搬進傅忱家裏,借口是傅忱嫌棄她文筆不好,要教她兩個月。
至今也沒教。
傅忱當然是随便找的借口,每個作者都有屬于自己的風格,文筆也是其實之一,只有适不适合,沒有好不好。
他沒有什麽好教陸淺衫的,陸淺衫在他心裏就是完美的。
“這是我第一次聽你小時候的事。”
“你記錯了。”傅忱淡淡地提醒。
陸淺衫回想了一下,“哪有——你是說你小時候打碎古董筆洗被罰洗碗的事?”
“這件事還真不如不說。”傅忱感概,“我家裏我很多小時候的照片,你要看嗎?”
“在哪兒看?”
“當然是見家長的時候,順便看了。”傅忱笑得不懷好意,“不如我現在直接開到家裏去?”
林映這關過了,就沒有其他問題。況且,他媽媽還幫他透露了口風,現在家裏都知道傅忱有對象,天天催着他帶回家認認臉。
陸淺衫緊張了一瞬,她還瘸着,形象也不好,沒準備什麽見面禮,幾位長輩的喜好也不曾了解……很不合适。
可是——接下來劇組就要開機,陸淺衫劇本大方向是改滿意了,但是她推翻前文重寫,目前寫好的只有一集,她準備蹲到劇組,邊拍邊寫,還能根據演員狀态随時調整。
這是一個十分大膽的嘗試,陸淺衫面臨的壓力巨大,要時時刻刻把握核心和大方向,才能保證不被其他人帶跑。
接下來都很忙,今天反而最合适。
傅家長輩既然已經知道,陸淺衫如果遲遲不出現,比空手上門更沒禮貌。
陸淺衫深呼吸,盡量平穩地道:“可以,但要先買點禮物。”
這下輪到傅忱吃驚,他怕第一次上傅家給她留下心理陰影,以為陸淺衫還要做很久心理準備。
陸淺衫比他想象的更勇敢。
但他求婚還沒弄好……罷了,順序不重要,反正一直都很亂。
傅忱告知家裏,被林映罵了一頓太倉促,不提早一天說。
“都在咱家戶口本上了,回個家哪裏倉促。”傅忱推着購物車,看陸淺衫自己搖着輪椅挑選東西,壓低聲音,“媽,淺衫家裏的情況您也知道,待會兒爸爸問起來……”
林映馬上會意:“他們不會問的,我打過預防針了。”
正如兩年前,瞞下陸單鬧事,是陸淺衫和林映的默契,如今再把這件事埋在心底,是母子二人的默契。
“行,謝謝媽。恭喜您馬上就要多一個女兒了。”
“你現在在超市?”林映聽見超市特價播報的聲音,“你跟我打電話,淺衫呢?她還坐輪椅呢你讓她一個人?”
“護短還是您護短。”傅忱笑道,“好,我現在就去看看您女兒。待會兒見。”
林映當年為了傅欣,可是能一年八個月堅持在她小區樓下等人的狠角色,她是一個合格的偉大的母親。
傅忱希望他所感受到的母愛,也能分陸淺衫一點。
……
今天傅家人都在家,祖孫三代,加上新進門的媳婦。
雖是書香門第,卻不究禮數,自在第一。
陸淺衫從未想過,自己還有再踏足傅家的一天,而且還是以這樣的方式。
文人不問來處。
陸淺衫沒有被問及家庭的問題,一家人圍繞着歷史談論了一些有趣的話題,說說傅爺爺做顧問的系列書,傅爸爸課堂的插曲……沒有高談闊論,是純粹的飯桌娛樂。
飯後,傅忱在廚房洗碗,他以前在家裏向來不碰廚房,今天搶了保姆的活,主要是為了向家裏表現一下結婚後丈夫的責任感。
陸淺衫坐着輪椅,在他身邊看着,偶爾遞個毛巾。
“阿忱,我有點不真實感。”陸淺衫磕巴着道,“總覺得自己在騙婚。”
“騙?你這麽傻,我騙你還差不多。”傅忱挑眉,“你該不是又上什麽論壇查了《第一次見家長會被問哪些問題》,覺得自己有些問題,準備了,沒被問到?”
陸淺衫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傅忱蹲下來,抽掉洗碗的手套,給陸淺衫活動了下小腿,“你家的事我提前說過了,他們怕你傷心所以沒問。”
“知根知底,不存在騙婚,懂嗎?”傅忱勾了下陸淺衫的鼻子,“一天天想什麽呢!”
……
傅爺爺剛吃完飯,就戴上老花鏡,他孫媳婦是個作家,出版了很多小說,他得看看。
他也想出書,可惜出版社不收他的故事,只收他的歷史文學類。
孫媳婦很優秀,會寫故事。
如果讓傅老去小說網站古代頻道看書,絕對是頭號考據黨,被所有玻璃心作者拉黑。
這沒辦法,他研究歷史的,講究考據,看見什麽情節,腦內自動有歷史知識往上面靠,擋都擋不住。
比如陸淺衫這裏提到的城鎮人口問題……按照書中描寫的經濟水平,似乎和人口數量對不上,不符合古代城市發展規律。
“阿忱。”傅老叫道。
“爺爺,我在。”傅忱在客廳應了一聲,起身前往書房。
傅忱有些納悶,大家聚在客廳看新聞,不知道爺爺一個人在書房看什麽。
傅老頭也不擡:“把你媳婦叫來。”
傅忱:“……”這熟悉的語氣,他似乎懂了。
傅忱推着陸淺衫的輪椅進來,看見他老婆手指握着扶手,指關節都捏得泛青。
“沒事,別急。”傅忱失笑。
陸淺衫緊張的要命,她知道自己這半架空文學在傅家人面前,根本不夠看。尤其是傅爺爺,恐怕三行裏面他能找出十個漏洞。
陸淺衫寫文不怕考據黨,有則改之無則加勉,但這回,她不得不怕。
傅爺爺會不會覺得她胡編亂造,難登大雅之堂?
“傅爺爺……您找我有事?”陸淺衫差點結巴。
“沒什麽大事,就是有個問題想和你探讨一下。”傅老特別喜歡和人讨論這些,可惜家裏人都說不過他,除了傅忱沒人理他。
“您說。”
傅老頓了一下:“還叫傅爺爺……是了,改口費還沒給。”
他拉開一個抽屜,随手拿出一枚白玉印章,宋代某文人用過的,真品。
“這塊好看,給你。”傅老塞到陸淺衫手裏,“該叫我爺爺了吧?”
“爺、爺爺,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陸淺衫手足無措,她站不起來,連推拒都不行,不由得求助地看向傅忱。
傅忱哭笑不得,他小時候想拿這塊蓋個章看看,他爺爺寶貝的不行,今天說送就送了。
“爺爺給你的,你就拿着。”
改口完畢,傅老迫不及待地詢問陸淺衫:“寫這段的時候,你是怎麽想的呢?覺得什麽因素影響了人口,據我看的史料,我國歷史上沒有一個朝代有這樣的例子……”
“……”
陸淺衫仿佛學渣水一水做的畢設,在答辯時被學術大牛問得啞口無言。
她就是随手一寫啊!
救命!
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一定認真做功課,做一張經濟人口曲線圖,建模選取最優點。
空氣一時有些安靜。
傅忱挺身而出,主動背鍋:“爺爺,這段其實是我替她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