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暑氣最盛的日子,戶外拍戲仿佛置身于蒸籠。

沈玉妝花了好幾次,陽光一照,額頭全是細密的汗水。但她皮膚好,沒有上過分的妝容。

這部戲沈玉的戲份最多,男一號也不輕松,是個剛科班畢業的沒名氣的演員。

沈玉之前的戲裏,和他搭過一次,覺得他吃苦耐勞,傲氣和演技配得上臉,身後沒什麽資本捧他。

沈玉就把他簽成自己工作室的第一藝人。導演試鏡覺得他行,那便給個男主演演。

以沈玉的名氣,不是沒想過找大牌男演員,自薦的也不少。

但是陸淺衫和沈玉一合計,一來覺得男星的片酬高,這部戲純屬內部投資,花這麽多錢負擔太大;二來,他們追求速度與質量,演技和敬業吃苦缺一不可。

有些人外面再怎麽吹敬業,沈玉和他們合作過,拍戲時什麽樣子再清楚不過。

陸淺衫第一次下劇組觀察,大太陽把她的輪椅都烤熟了。

她細心觀察每一個演員的特點,一一記錄下來,盡量讓劇本貼合他們。

每個人都為了自己的事業而辛苦奔波。

沈玉曬着太陽,陸淺衫便陪着她,被沈玉不由分說推進了屋裏,“你好好寫劇本,想看讓傅忱給你弄個直播。”

傅忱接過手,苦口婆心:“乖乖待在這裏,你也不想傷口發炎,被我扛進醫院吧?到時候別說陪你姐妹同甘共苦,我連劇本都不讓你寫。”

陸淺衫被威脅了一通,老實了。

劇組一車一車地買冰塊,就放在露天地上堆成一堵牆,在鏡頭以外的地方,冰塊融化的冷氣快速消暑,戶外冷氣機排成八卦陣。

問就是投資商出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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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玉和陸淺衫時常迷惑為什麽統籌說着窮,劇組卻格外有錢,一問就是不記名投資人捐的,不止一個人。

天上掉下來的投資商?

七月末,陸淺衫獨自在屋裏寫劇本,突然有個群演進來,對方看起來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

“外面天太熱了,我可以進來休息幾分鐘嗎”

陸淺衫頭也不擡,“你進來吧,那邊有水,你可以拿。”

陸淺衫眼睛盯着劇本,勾勾畫畫,她最近一直在想讓沈玉輕松一點的劇本,把戶外戲都改到室內。

連續一星期,氣溫超過三十五度,陸淺衫實在心疼。沈玉本來不用再受這種苦的。

但是有幾場劇烈沖突的大戲,都是在戶外,重要劇情,删改不能。

陸淺衫日思夜想,努力尋找兩者間的平衡,她相信一定有更好的演繹辦法,只是她一時想不到。

陸淺衫沒有注意進來的群演,她盯着劇本看,忽然間感覺有人靠近。

猛一擡頭,看見一個身強力壯的青年,陸淺衫見他滿臉是汗,半張臉都被毒日曬紅,漲得有些可怖。

似乎不僅僅是被曬的,反而像是某種情緒憋到了極點。

這個角度,陸淺衫看見他一只手上戴着白色手套,上面沾着些許黃土。

外面那場戲正是在工地,沈玉扮演的女主頭頂戴着小藍帽,青春靓麗,一線女星變一線工人,毫不違和。

陸淺衫想起在工地搬過磚的弟弟。因為她和傅忱都沒空,她給陸麟報名了一個月的夏令營,讀萬卷書,行萬裏路。

相似的工地,現在的沈玉,就仿佛當年的陸麟,她何其有幸,有這樣的朋友和親人。

陸淺衫對他一笑:“抱歉,你們辛苦了,是我的劇本安排不周,時間又趕,如果您身體出現不适,一定要盡早提出,工資照付,不必擔憂。”

青年抿了抿唇:“謝謝,我沒有不适,就是想乘一會兒涼。你好像我家裏的姐姐。”

陸淺衫一愣,眼眶頓濕。

那人站在陸淺衫的輪椅後面,手裏好像握着什麽,陸淺衫礙于坐輪椅的姿勢問題并沒有發覺不對。

有陰影舉過頭頂,好像沉甸甸的方塊。

滴答,有什麽落入陸淺衫脖頸,像是細碎的泥塊。

陽光恰時從大開的窗框裏照進來,地上浮現人影拉長的影子。

像是屠夫舉起了砍刀。

陸淺衫伸手摸後領的東西,耳邊一陣風吹過,她聽見傅忱的聲音——

“我說你,劇組拍爛尾樓的戲,你非要過來……”

身後傳來一陣拖沓的鞋底摩擦聲,青年兩步走到陽臺上,向外張望了下:“對不起,打擾了,導演叫人了。”

“再見。”陸淺衫道,她覺得氣氛有點不對,但說不出來。

傅忱和青年擦肩而過,看了一眼他的白手套,沒放在心上。

“怎麽就你一人?”傅忱問,“助理呢?”

“她家裏有事,我讓她先走了。”陸淺衫仰起頭,眼睛很亮地看着傅忱,“我以前沒來過這裏,原來寫什麽要親自經歷才有靈感。”

對面一棟是爛尾樓,開放商跑路。沈玉他們在裏面拍戲,陸淺衫在的這棟樓,勉強建完賣不出去。兩樓正對面,相距不足十米。

陸淺衫以前從來沒有去工地考察過,導致小說這部分的劇情有點懸浮,文字想要打動別人,首先要打動自己。

她今天坐在這裏,感觸頗深。

“哎,你幹什麽?”陸淺衫縮了縮脖子。

傅忱從她後頸捏起一塊小小的黃土漬,“你什麽時候沾到這個,坐輪椅上也能去泥水裏打滾,我真得時時刻刻看住你才行。”

“不要冤枉我,一定是風吹過來的,剛才起風了你沒感覺?”

傅忱一愣,腦海裏迅速閃過幾個畫面,最終定格為進門時和他擦肩而過的青年,手套上沾滿黃泥。

“你們剛才接觸了?”

“只說了幾句話。怎麽?”

傅忱皺着眉頭在樓裏找了找,最後在陽臺角落裏的一堆磚塊中,看見了一塊明顯格格不入的泥磚。

“他進來的時候拿磚塊了嗎?”

“沒有吧?我沒注意。”陸淺衫看着傅忱沉下去的臉色,莫名其妙地覺得後腦勺一緊。

傅忱從後面抱住陸淺衫,揉了揉她的腦袋:“沒什麽,以後不要一個人呆着。”

“好。”她想起剛才那人,第一次和傅忱提起那次手術後的事情,“阿忱,你知道嗎,陸麟以前也在工地幹過兩個月,他才初三畢業,為了給我賺營養費,暴瘦了二十斤。”

說直白點,間接是陸淺衫吃了。

很多人會覺得,陸麟是陸淺衫的拖油瓶,以前租房的小區,鄰居給她介紹對象,陸淺衫還沒說要相親,一個個話裏話外就是“你帶着弟弟,是巨大的短板,你這樣的,男方肯定也要有短板才願意要你,禿不禿頭我覺得就不要太挑了……結婚了就不能帶弟弟一起生活,要和娘家人分清……”

陸淺衫不這樣認為。

傅忱倒不知道陸麟這小子還做過這麽感天動地的事情。

在他缺失的那段歲月裏,是陸麟用稚弱的肩膀,替他扛起了照顧陸淺衫的責任。

他蹲在陸淺衫面前:“你是覺得我沒地方給弟弟住?還是缺他一口吃的?我知道你的擔憂,除非陸麟有一天組建自己的家庭,想要個人空間,否則他永遠是你弟弟,你可以帶着他一起生活。家人的意義就在于此,我不介意,并且感激。”

“謝謝你,阿忱。”陸淺衫抱了抱傅忱。

遠在天邊的陸麟突然收到一筆他姐夫的巨額轉賬。

瘋了吧這是,都夠買房了。

陸麟如實表達自己的疑問:“你這是打算讓我自己買房住?”

“你姐心疼你出遠門,零花錢。”

傅忱收回手機,出門找那個群演,場務說他身體不舒服領了錢先走了。

陸淺衫這樓裏沒有裝修,更沒有監控。劇組來了之後,在周圍安了很多攝像頭,防止設備被偷。

傅忱找了一下午監控,只有六號監控透過大開的窗戶,拍到了陸淺衫的側面。

畫面中,陸淺衫專心寫劇本,一人在她身後,面目猙獰,高高舉起磚頭,聽見傅忱聲音的那一瞬,他若無其事地放下磚頭,走到陽臺扔了。

傅忱握緊拳頭捶了一下牆面,就差一點,陸淺衫就——

他都不敢想象,如果他晚來一步,陸淺衫就坐在輪椅上讓人用磚頭砸了!

他立刻找負責發工資的人,要了這人的身份信息,連同視頻一起交給警方。

警方迅速到嫌疑人登記的住處調查,卻撲了個空,手機也關機,聯系不上。

陸淺衫盯着嫌疑人的照片,下午她沒認真看臉,此時覺得他有些眼熟,哪裏見過……

陸淺衫道:“阿忱,你說他像不像我在酒店遇見湛白凝時,那個向我砸蛋糕的男生?”

傅忱迅速回想了一下,當時他只顧着擋住陸淺衫,後來那塊蛋糕扔到湛白凝身上去了,他便也沒管是誰出的手。

如果是男生扔的,傅忱合理懷疑他是搶的旁邊女生的蛋糕,行為激進,這特質倒也對得上。

傅忱從網上找了幾張圖,經過對比,在粉絲群體中發現了這人的身影。

傅忱把這個疑點向警方說了,當晚,警方便趕赴湛白凝家中詢問情況。

震驚的是,他們反而把湛白凝從歹徒手裏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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