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陸淺衫昨晚聯系了村裏的水泥工,今天一大早便有好幾個人在門口集合。

祖墳在山上,不高不低,人上去簡單,運石板水泥磚塊要費一番功夫。

一半人挑,一半人清理泥石,大約用了兩小時,陸淺衫看見黃泥堆積下,砌磚被沖得七零八落,墓碑斷成幾塊。

傅忱讓陸麟搬來一把椅子,把陸淺衫摁在樹蔭下坐着。

他和陸麟和工人一起幹,汗流浃背,替陸淺衫盡孝。

一般而言,後輩重修墓地都會擴大占地面積,用大理石和花崗岩将祖墳修得氣勢宏偉,保佑風水順利。

陸單為人小氣,父母合葬墓讓他修得像荒郊野墳。

但陸淺衫也不準備占用更多林地,她只讓人在原地立起一座樸素的墓碑,近一人高,底座修得很牢固,上面的銘文是傅忱昨晚親自書寫,送去連夜趕工原樣雕刻。

末了,他們在周圍種上了一圈松柏,免去烈日酷暑。

現在并非的種樹好時機,陸淺衫除了花錢請人照顧之外,打算明年清明回來再種一次。

從天剛亮到日頭西沉,傅忱和陸麟皆是滿身的汗水和泥土。

傅忱笑着朝陸淺衫伸出手:“我現在身上髒,就不抱你了,自己走過來——”

陸淺衫一過來就先抱住了傅忱:“辛苦了。”

分開的時候,傅忱身上的黃泥分了一半給陸淺衫。

“知道髒還抱?”傅忱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臉蛋。

“過來搶點功勞。”陸淺衫道,“你們幹了一天活,只有我幹幹淨淨的,站在爺爺奶奶面前心裏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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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行。”傅忱摸了一把陸淺衫的臉,留下三道泥水,“現在可以了。”

陸淺衫點了香燭,擺上祭品。

傅忱也插了一支香,“爺爺奶奶,等這柱香燒完,陸淺衫我就娶走了。”

強買強賣。

陸麟想替他老陸家把這香踢走。

不過看了看他姐,陸淺衫笑意吟吟地看着傅忱,沒有任何反對,弟弟還能說什麽。

陸麟還不知道他們已經領過結婚證。

傍晚風大,香燒得很快,傅忱和陸淺衫并肩站着,靜靜地看着它燃燒,直到最後一點火星湮滅,他驚覺自己剛才居然有些緊張。

不信鬼神,因為身邊人是陸淺衫,所有心生忌憚。

傅忱向陸淺衫賣慘:“我太緊張了,你親親我。”

見陸麟在旁邊擡着下巴一副忍受不了的樣子,傅忱道:“轉過頭去,高中生不能早戀。”

陸淺衫不好意思教壞弟弟,摳出傅老師手裏握着的三個打火機,“你還緊張,那這是什麽?”

傅忱伸出另一只手,掌心躺着一盒火柴,理直氣壯:“兩手準備罷了。”

只要香柱一熄,馬上沖上去點着。

陸淺衫苦笑不得,三人在墓碑前靜靜站了會兒,待香燭完全熄滅,檢查一遍,灑了圈水,一起下山。

……

陸淺衫的老家年久失修,土牆的白石灰脫落了好幾塊。

裏面彌漫一股腐朽的氣息,昨天整理出兩個睡覺的房間用了兩小時。

陸淺衫房間鋪上了嶄新的床單,換下來的時候,她甚至不好意思告訴傅忱這舊床單她春夏秋冬用了十幾年。

房間很小,天花板低矮,單人床占據了一間房的一半。

因為修祖墳是件嚴肅的事情,傅忱昨晚睡得很老實。

今天,傅忱自認為是被爺爺奶奶認證過的孫女婿,尾巴簡直要翹上天。

陸淺衫提醒他:“這房子隔音效果不好。陸麟就住在樓下。”

陸淺衫住的二樓的小房間,和陸麟的房間就差一層木板和橫梁。

上面輕輕挪動一下椅子,下面清晰可聞。

傅忱只能壓着陸淺衫猛親了一通,悻悻作罷。

……

山清水秀,百看不厭。

但是陸淺衫的行程比較緊張,她還得回去寫劇本,和傅忱在老家歇息了兩天就啓程回去。

離開前一天,陸淺衫找了村裏,設立一筆基金。

為了她們偶然遇見的小女孩,為了他們因為泥石流而停在村外的越野。

為了更多的,像陸淺衫這樣的女孩。

新筆名路長離的古風探案文完結,陸淺衫取出積壓的稿費,以其中五十萬作為初始金額,未來她兩個筆名下所有稿費的百分之三十都會用于這裏。

她把這筆錢命名為“路忱”,用于維護這車程達三四個小時的山路。

當然,她這杯水車薪難以支撐龐大的修路費,主要還是靠政府。

陸淺衫的主要目的是讓每一個想出去上學出去闖蕩的人都有路走,都能支付得起長途車票,以女性優先的原則。

在這裏——

“路忱”報銷回鄉創業青年的路費。

“路忱”支付貧困家庭孩子上大學的路費。

“路忱”支持每個初高中畢業想出去闖蕩的青年的長途火車票。

“路忱”每年贊助一名挖掘機工人清路,以求發生道路障礙時,能被最快地處理。

想出去的,有坦途;想回來的,有歸路。

“路忱”,以赤忱之心上路。

“我能不能贊助五十萬,改成‘以赤忱之心上陸’。”傅忱嚴肅地和陸淺衫商量。

“不用了,我們這幾個村也不大,我的錢不就是你的錢——”陸淺衫反應了一下,咬牙切齒道,“傅忱,你想都不要想!”

傅老師能不能稍微跟上老婆的精神追求!

傅忱低笑出聲:“抱歉,跟不上了。”

……

八月末,電視劇審核結束,批準上映,因為女主是沈玉,背後是閱興集團,有兩個視頻平臺願意買。

陸淺衫希望越多的人看見越好,便賣給了兩家平臺。各家的電視劇安排都是老早就安排好的,上星的可能性為零。

時間緊急,陸淺衫也不強求。

誰知道,播出之前,有一家衛視的新播劇突然出現嚴重問題,被勒令下架整改。

某大熱衛視的黃金檔出現十幾集的空缺,本來打算用舊片補上,閱興集團聽到風聲,迅速聯系了這家衛視。

購劇部門看完樣片之後,立刻簽了合同。

播出之前,陸淺衫新舊筆名聯合發表聲明,公開竹筍炒蛋和路長離是同一個人,新劇上映請大家多多支持。

“感謝大家對竹筍炒蛋的不離不棄,十月份我将會重新用這個筆名開一本幻想系列言情,全文免費,以補償這兩年喜歡我的讀者。我愛你們,謝謝。”

陸淺衫發完這條微博,一把按住了傅忱的手機:“幹嘛呢?”

傅忱:“沒幹什麽,看評論。”

陸淺衫心知肚明,一把拿過傅忱的手機,果然又在看見他編輯一條轉發抽獎。

抽獎金額特別敗家!

“不了吧。”陸淺衫删掉傅忱打的字。

“新劇上映,普天同慶,城區不能放鞭炮,我抽獎當個鞭炮聽。”傅忱解釋。

陸淺衫:“我剛才删了多少個零?什麽鞭炮這麽貴?”

傅忱:“那我抽一千個人,拉低一下物價?”

“……”陸淺衫說不過傅忱,只能讓他去了。

【@閱興集團:對,還是我,抽獎給我老婆的首部影視《暖風徐來》慶祝一下。二十萬抽一百個人,罵過竹筍炒蛋的不抽。】

網絡是有記憶的,網友馬上想起上次給老婆澄清抽獎一百萬的土豪。

雖然這次金額沒有一百萬那麽高,但是和上次的事情一聯動,馬上攀上熱搜,吃瓜的吃瓜,抽獎的抽獎。

加上湛白凝這一檔子事在,她抄了陸淺衫,還開簽售會,在陸淺衫拿回主動權之後,湛白凝之前的宣傳,反而是給陸淺衫鋪墊了。

“這其實是宣發費用。”傅忱告訴陸淺衫,“一分都沒白花,而且相當值得。”

說是這麽說,傅忱還是自掏的腰包。

節奏明快的現代都市劇,有一定知名度的原著,腥風血雨的抄襲官司,一線大紅女性沈玉主演——開播前,熱度已經達到了高|潮。

星期五晚八點,傅忱開了電視,把陸淺衫從書房裏叫出來。

“寫了一天劇本了,過來看會兒電視。”

陸淺衫坐着不動:“我有點緊張。”

第一本影視化的小說,承載了太多人的努力和汗水。

陸淺衫最初的目标是能在山寨品上映之前播放就好了,可是劇組的每一個人都那麽努力,他們值得最好的結果。

傅忱過去把陸淺衫拉過來:“你沒看過成片,我看過,我有信心。”

“真的?你什麽時候看的?”陸淺衫有些驚訝。

傅忱撒謊不打草稿:“之前和衛視購劇部門一起看的。”

陸淺衫心情奇異地平靜下來。

不僅是因為傅老師眼光精準,更是因為這個人是傅忱。

傅忱說好,那其他人再說一百個不好,又如何呢?

陸淺衫和傅忱一起坐在沙發上,觀看《暖風徐來》,這部劇裏有他們大學時的影子,像是一場舊識相逢,連廣告都沒有跳過。

陸淺衫忘記了緊張,甚至無法再以任何挑剔或贊賞的眼光去看待它。

劇中的悲歡離合照進現實,不知不覺中,劇本比原著要深刻了許多。

可是歡喜,還是最初的模樣,在時光中慢慢流淌。

就算分手兩年,見到你,我喜悅如初。

……

《暖風徐來》第一二集小火,後面事件背景鋪展開,能講的故事越來越多,人設深入人心,收視率節節攀升,網上鋪天蓋地的讨論,力壓某熱播古裝劇,有望沖擊衛視年度冠軍。

美中不足的是,這劇太短,還沒看就完了,不然以這趨勢,今年絕對大爆。

主創決拒絕過多的訪談,在一陣讨論聲中,不聲不響地開機拍第二部了。

觀衆翹首以盼下一步,不少影視公司投來橄榄枝,想要投資摻一腳,唯一要求就是把剩下的十二集拉長到二十五集,簡而言之,多注水,多賣錢。

劇組不缺錢、不買賬,按部就班地開拍。

……

這邊熱火朝天,《遇見喜歡》劇組卻不知什麽時候漸漸一點消息也沒了,最後能不能上映都不知道。

題材過于重合,前途灰暗,主創瘋狂軋戲,投資人不看好,資金不足,劇組心不齊,越拍越灰暗。

陸淺衫不急,等着看成品。

不像,懶得理,像,就告它。

九月末,劇組拍殺青前最後一場戲。

男主和女主經歷種種,終于走到結婚這一步。

劇組租了一個價格令人咋舌的婚禮場地,布置得宛若花海,深深淺淺的玫瑰一層一層擺開,像是波浪連接天邊。

天邊卻是現代化摩登高樓,向着婚禮場地這一側的外屏被一同租下,整塊外屏紛紛揚揚落着桃花和星星,仿佛自銀河下落,夢幻國度。

象牙白的賓客座椅和婚禮臺安放在綠色如茵的草地上,鮮紅的玫瑰花瓣在中間鋪了一條紅地毯。

導演坐下,攝像機準備就位,群演賓客陸續進場。

男女主角在化妝間換衣服。

最後一場戲,劇組砸的資金仿佛全體家裏有金礦。

陸淺衫作為原著和編劇,自然是要來看的。

傅忱開車帶她去,陸淺衫穿着随意的T恤和牛仔,開車門的瞬間驚了一下。

“傅老師今天的發型有點正式啊。”

傅忱掃了陸淺衫一眼,傾身過去給她系安全帶:“今天殺青,還要拍大合照,自然要正式一點。”

陸淺衫有些緊張:“那我是不是穿得太随便?”

“我老婆穿什麽都好看。”傅忱親了陸淺衫一口,“放心,我給你準備了衣服。殺青宴就緊張了?那你結婚怎麽辦?”

“結、結婚……”陸淺衫腦子卡住,臉蛋突然一紅。

因為某人太過緊張,導致婚禮進展不夠順利,目前只拍了婚紗照,傅忱一有空就逗逗陸淺衫。

陸淺衫上車一驚,下車又是一驚。

這是什麽婚禮場地!

劇組又燒錢!

找間酒店拍幾個近景鏡頭就好了,居然租下這麽開闊一戶外場地!

這都哪來的錢!

如果她結婚要花這麽多錢……陸淺衫吓得不敢結婚。

傅忱把快要揍人的陸淺衫推到酒店的化妝間:“沈玉在裏面化妝,我有事離開一會兒,你跟她說說話吧,我給你備的衣服在一號化妝間。”

陸淺衫一眼就看見沈玉坐在化妝臺前,她的頭飾和禮服大方素雅,襯得人像一支清晨的野百合,就是過于……簡單了些。

劇組的資費安排就是這麽不合理的麽?錢花在場地上,沒錢給新娘買高定婚紗?

本末倒置。

沈玉看見陸淺衫,手指一指換衣間,“你的衣服在那裏。”

“好。”

陸淺衫以為會看見一條正式一點的長裙。

然後她确實看見了一條裙子。

漂亮的鑲滿碎鑽的裙擺拖地,婚紗花紋繁複,全手工刺繡,優雅、高潔、美麗。

陸淺衫愣住,身後站了兩個造型師。

沈玉嗑瓜子:“換不換?”

“不是……這不是拍戲嗎?”陸淺衫問了一個傻問題。

沈玉攤手:“你真以為劇組錢多得慌啊,你老公要快刀斬亂麻,今天就辦婚禮。”

婚紗旁邊是一雙平底鞋。

陸淺衫确定自己不是在做夢了。

傅忱敲了敲門:“老婆?”

陸淺衫轉身看他,發現這一會兒的功夫,傅忱換上了正式的西裝,俨然一副新郎官的打扮。

意氣風發,絲毫不慌。

傅忱輕輕倚着門,和陸淺衫隔着三米的距離,開口道:“陸淺衫女士,你願意在今天和傅先生舉行婚禮嗎?在所有人的見證下。”

“只有我和你?”

傅忱示意她往外看。

陸淺衫從窗戶一看,眼睛驟然睜大,她剛才究竟是什麽眼神,把那群坐在椅子上的人看成了群演。

傅忱的長輩、親友、兄弟,他們的大學同學,甚至還有陸麟和陸嬸子。

該來的都來了,甚至還有她意想不到的人。

傅忱挑着嘴角:“我和她們說,淺衫編劇的第一部完整電視劇就要殺青了,請他們共同來見證和參演這個值得紀念的日子。”

“那麽,老婆,你願意和我把它變成真的嗎?”

傅忱給陸淺衫選擇,他先斬後奏,卻不會把人逼到無可轉圜的餘地。

當你愛的人,用這樣深情的目光注視着你,還有什麽不同意的?

坐在外面的來賓都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她又怎能忍心讓外面等待的人失望。

傅忱頓了頓,從陸淺衫角度思考問題:“老婆,你不是我說敗家嗎?我痛定思痛,決定利用好劇組的每一次資源,今天咱們結婚,現成的攝像團隊,明天場地都不用拆,婚紗二次利用,給劇組拍結婚戲。我們公費結婚,是不是賺了?”

“公費”二字有待确認,但其他話有點道理。

陸淺衫被傅忱的歪理說服。

這婚不結虧了。

傅忱眼睛一彎:“我在外頭等你。”

造型師和化妝師上來,二十分鐘就給陸淺衫弄好了新娘頭。

沈玉穿着早就換好的伴娘服,欣慰地看着陸淺衫:“你可算嫁出去了。”

她皺了皺眉:“你只有我一個伴娘,傅忱卻有三個年輕力壯的伴郎,我壓力很大啊,白菜好容易就讓豬拱了。”

陸淺衫建議:“你可以策反一個伴郎,這樣就勢均力敵了。”

比如秦先生。

沈玉:“很明顯,這是個馊主意。”

陸淺衫開玩笑:“你以前不是常常說要和我同一天結婚,我覺得今天好像也行,反正大家都很臨時工。”

人家秦先生穿得多得體,秦家父母也在下面坐着,秦家和傅家親友圈子重合百分之八十。

沈玉:“……”不就是幫着傅忱演戲騙你了嗎!

“我這種身價的大花,現在結婚會被笑掉大牙的。”沈玉信誓旦旦。

李叔恰時出現在門口,穿着他不适應的西裝,卻願意配合兩個小輩,祝福這對新人有個完滿的一生。

半路來的“父女”緣分,說淺,比陸單深,說深,他們甚少交談。

這大概就是人生奇妙的際遇,處處開花,人間芬芳。

……

陸淺衫親友少,但是傅忱請了大學舊識,劇組新友,居然也坐得滿滿當當。

導演充當司儀,攝像機宛若拍電視劇一般的走位。

一點都不浪費。

陸淺衫看着玫瑰花那頭的傅忱,眼眶愈來愈濕。

傅忱嘴角勾起一抹笑容,繁華萬千,眼裏只有陸淺衫的身影。

他愛的人,自繁花盛處,款款而來。

締結百年之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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