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你的母親姜姬大人想了結多年來祭宮和姜寨的明争暗鬥,故而選中了你,又在我競争大祭司的時候,暗中相助,無非是指望我當了大祭司之後,能夠事事以姜寨利益為重,甚至率領着祭宮祭司神官們惟姜寨的命令是從。你說,我說的對不對?”南離大聲說道,“可是阿桑,你想過沒有,這樣的要求等于是在要我的命!我自幼在祭宮長大,前任大祭司姜妧、若蒼老師等人對我悉心栽培,呵護有加,祭宮的祭司和神官們都信任我,覺得我能夠帶領着他們給祭宮更加美好的未來,故而他們才願意選擇我當大祭司。若是我果真像你們母女期望的那般做了,我成什麽了?祭宮勢力必将四分五裂,祭宮多年威信蕩然無存,我便成為祭宮萬年以來的頭號大罪人,成為萬夫所指!”

“其實在嫁你前後,我也不是沒有想過要這麽做。那些年我是怎麽對姜寨的?從前的歲貢多少,我問姜寨要多少?你可知道我那個時候受着多大的壓力?但是我還是那麽做了,你覺得我為的是什麽?我為的還不是你!”南離聲淚俱下道,“可是你是怎麽對我的?你一口一個秀秀如何如何,跟季秀黏黏糊糊,不清不楚,你我成親的大喜日子,你卻在新房中跟子羽那般……其後你要競選姜寨首領,我為你四處奔波,你心中本有定計,但可曾跟我推心置腹,說過一句實話?我是你夫君呀,你把我當什麽?好容易你當上了姜寨首領,我歡喜還來不及,結果你就鬧着要娶季秀,然後是莫問,子羽……我何嘗過了一天安心的日子?既是如此,我為什麽要猜你的心意,默不作聲地付出,叫你順心遂意?”

“我也曾想過,若你一定要我代表着祭宮向姜寨徹底投誠,我也不是不能考慮。但我要付出這麽大的代價,你拿什麽來換?我要的東西,你願意給我嗎?”南離淚眼朦胧道,聲音裏隐約存了一份期冀。

“你要什麽?”阿桑不得已,硬着頭皮說道,表情是百般的不情願。

“從前,昊天九問之時,你可記得你向我許諾過什麽?你當時說,你答應我,從此就我們兩個人,再沒有別人……”南離聲音輕柔得如同一個夢境。

“我當時不過是在裝瘋賣傻。我一心想靠你引得稷下川民衆關注,自然竭盡心力去哄你。那時候說的話,豈能算數?”阿桑一口回絕道。

“你我成親之前,你曾帶我去一處山谷。你在把你奶大的花豹前,向我許諾過什麽,你都忘記了嗎?你教所有的鳥兒都唱‘愛離’,你教它們說‘不離’,你拿一只叫做‘不離’的小羊向我母親下聘禮,難道你都忘了?”南離問。

“那又能說明什麽?你變了,和從前不一樣了。我從前愛過,現在不愛了,不行嗎?至于那只小羊,你一意孤行,非要領軍出征的時候,祭宮籌措軍饷,那只小羊早被宰殺,曬為肉幹,你不知道嗎?”阿桑不耐煩地說道。

“你……你好狠的心……”南離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南離,你如今是大祭司,享有無上的權力。你該知足。”阿桑疲倦地說道,“何況,一直都是你送上門來的,你何嘗問過我到底想不想要?你還抱怨什麽?”

一時間,南離全身的血液凝結了。他生性高傲,何曾受過這等言語?偏偏阿桑所說确實有事實可依,無論是他們初次相識的篝火舞會,還是他們的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基本上都是南離出于主動的地位上。那時候南離覺得阿桑癡傻,等她主動是等不來的,故而抛卻了矜持,卻不知道阿桑只是充當了一個最有耐心的獵手,不緊不慢地等着她的獵物自投羅網,說不定還在一邊暗中偷笑……

“好。今日你的話,我記住了。”南離心中氣苦,最後說道,“從此姜寨這邊,我不會再來。我們若有下一次見面,當是你親自去祭宮,求我回來。”他終于理了理衣冠,竭力保持着尊嚴,昂頭而去。

姜姬懷裏抱着哭鬧不止的嬰兒,進房來責怪阿桑道:“原本談得好好的,何必拿這種話來刺他?他要求的,無非一個承諾,哄哄他也就是了。何必鬧得這麽僵?”

阿桑一臉疲憊:“他要的,我給不起。我辜負秀秀太多次了,我若哄了他,秀秀怎麽辦,秀秀等我太久了。”

姜姬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目光卻是敏銳的:“若你一直遲疑不決,不肯做那件事,季秀只怕要等的更久。”她到底已經老了,雖然眼光犀利依舊,但是精力已經隐隐不濟,若是往年,似阿桑這般為了幾個男人舉棋不定,瞻前顧後,早被她一木杖敲打過去,如今卻只能柔聲相勸,盡人事,聽天命了。

阿桑眼睛裏始終有猶豫:“內憂外患,我們若只想着自相殘殺,我擔心反倒讓外人揀了便宜。我方才拿言語刺他,以南離的心胸,未必會做出像姬姓部落的男人們那般殘忍的事情,抛卻情愛之事不談,他也勉強算是一個不錯的領袖,祭宮之中出色人才不少,收攏起來,勉強可同姬姓部落一戰吧。”她一面說着,一面将一把利刃捧出給姜姬看。那是她和南離成親時,她的父親燕明君通過季秀送來的賀禮。“我問過莫問,這種刀具,我們稷下川打造不出來,這刀具的質地,不似青銅,當是一種新的冶煉方法。祭宮和姜寨已經争鬥了太多年了,耗費了太多精力,而姬姓部落冶煉技術如此發達,我們若再這樣內耗下去,只怕将來有滅種滅族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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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來,我們姜寨必将元氣大傷。祭宮傲慢奢侈,從此民不聊生在所難免。何況人都是會變的,南離身為男子,日後必定對男子多有扶植,稷下川成為第二個姬姓部落,不過是早晚的事。”姜姬苦口婆心。

“這也正是我猶豫的原因。若是踏平祭宮,我們手下可有足夠的人手迅速把持局面,安撫民衆?若是姜寨退縮,南離和南離之後的大祭司會不會走上一條邪路?可是這般猶豫下去,內耗不斷,姬姓部落侵襲,我們又該如何是好?是攘外還是安內,要如何安內,我苦思許久,也未想到萬全之策。”阿桑道。她這些日子心力憔悴,精神疲憊,有一半倒是因為這個原因。

月亮圓了又缺,又有多半個月的時間過去了。其間南離果真下了狠心,将祭司林澤判以通敵之罪,罷免了他的祭司之位不說,還将他處以火刑示衆。然而這樣的示好和表決心,阿桑卻仿佛沒有看到一樣,并不如南離盼望的那樣去祭宮尋他,重歸于好。

南離越來越失望,終于絕望了。他的母親姚宛見不得兒子如此難過,溫言細語開始勸他另尋個女人過活。南離認真考慮了若是另外尋個女人,阿桑會不會吃醋、從而回心轉意的問題,最後覺得可能性渺茫,遂婉言謝絕了姚宛的建議。在南離心目中,世間沒有女子能如阿桑一般,盡管她冷血、絕情、狡猾,喜歡裝傻,故意算計他、利用他和欺負他,但是若是沒了她,南離心中就覺得少了一塊什麽似的,空落落的。

這日南離驅車去稷下川的某個村寨探視病人,回到祭宮門口的時候,卻看見一個年輕男子被守門的衛士攔在大門外頭。那男子一臉焦急,苦苦哀求,但是衛士職責所在,不曾動搖半分。

南離因為公事私事身心疲憊,哪裏有空管這些渺小平民的閑事。遂一副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命神官驅車而過。誰知那男子看見大祭司的車駕,不想着避讓,反而一臉驚喜地迎了上去:“大祭司!南離大人!”

南離無奈之下,只得命人停車,詢問原委。衛士忙解釋說這人是來尋少祭司子羽大人的,豈料子羽大人不在祭宮當中,去探視病人了,偏這人不信,在門口死纏爛打。

那年輕男子看見南離,一臉驚喜,撲到車前,向他道:“南離大人!我是田豐啊!大人可還記得我?”

南離将田豐望了又望。他諸事繁忙,只覺得此人面目有些熟悉,但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了。田豐忙解釋說自己是姜寨蒲柔的側夫,曾同南離有過幾面之緣。南離這才依稀記起,從前有個少年戀慕鄰家姐姐,因被他對阿桑的不渝之心感動,故而下定決心追求。只是……南離心中打了一個突。他記得田豐那鄰家姐姐,正是季秀名義上的妻主蒲柔。難道,是季秀出了什麽問題,田豐來告密嗎?

南離忙命令将田豐帶至密室,田豐二話不說,跪在他面前,哭訴道:“南離大人!我是來求您救救季秀的!他得了那種髒病,偏要蒲柔瞞着,什麽人都不肯說,眼看就要不行了!我原本是來求少祭司子羽大人的,誰知道子羽大人不在,大祭司醫術通神,若是大祭司肯出手相助,便是昊天神賜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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