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睜開眼,遠處日和光線透過米色紙投射到細竹制榻榻米上。

意識到自身仰卧的姿勢的一瞬間,她試圖直起身子,卻被布緊緊地纏住。

眼前的男人身着黑燕尾服,高瘦身材,深藍短發下遮住了右眼。眉宇間卻是長年從事服務業者人員的疲憊。右手上拿的是奇怪的木棒,上端是白棉花裹住的球狀物體。在感受到昏迷中的女性懷疑的視線的一瞬間,他眯起另一只眼睛,似乎是要展現出微笑的神情,犀利的眼神倒未曾變化。

「我們不是壞人。請你聽我解釋——」

不不不獨眼龍你不用解釋。這樣的場面不就是大好青年被人拐賣至日式酒吧後逼良為娼的展開嘛——

“啊啊啊啊——”0.5秒後女性止住了自己的驚叫。

王子殿下颔首微笑:“您好。”身後背景是山花爛漫與晴空萬裏——王子朝這裏走來,英俊的側影移入陰暗處。

伊達男似乎心情更加糟糕了。不過他站起來後的身高的确和旁邊人相比要高了那麽一些——“我來為您松綁。真是對不住您。”對同伴的嘲諷似乎毫不在意的王子殿下輕柔地迅速解開了身上束縛,剩下手部還裹得緊緊的。

後面的身影不滿地切了一聲,重重地推開紙拉門走了。待審神者适應了眼前的光線,她細細打量了周圍。原來是現代化的仿古日式庭院。倒不是白沙與黑石的禪意之處,卻也是生機盎然的春景。眼前的男子一頭原宿系的水藍色頭發,身上卻是中規中矩的普魯士藍軍服,與單邊深色燙金紋鬥篷,裝飾着橘紅绶帶與金色墜穗。另一側身上是金色的——護具?

「長谷部殿已經等您好久了。就在隔壁的房間,跟我來。」

比起神父,這位的神情更像一名普通的上班族男性。「比起聽上去毫無氣力的請求,這更像是——來自這裏所有人的命令。作為毫無縛雞之力的女性,會有勝算嗎?」

「您這麽一說會吓着她的。」另一個人笑道。「無法勝任?我可不會讓我的審神者輕易說出這句話。那麽接下來讓我來好好教你,作為審神者的姿态與氣勢。做好被我□□的準備吧。」

「您這樣吓唬她未免也太欺負人了。」

「說得好難聽啊粟田口殿。我不過是想簡單明了地傳達我們的心願而已。」

「審神者表現出很吃驚的樣子。您還未進行自我介紹吧?」

「那倒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讓審神者理解自己的工作職責才是要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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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沒辦法呢。請放心,我們不會做加害你的事情。這邊的這位付喪神,刀劍名稱是へしべ長谷部。我也是寄居刀劍的付喪神,名稱是一期一振。這并不是在夢裏或者別的次元。雖然給你添了麻煩,但是希望你能夠聽進去我們的請求。」

「唷!又見面咯!剛才忘記自我介紹了,燭臺切光忠,姑娘你喊我光忠吧!我來帶你參觀本丸。」先前的眼罩男人朝審神者迅速眨獨眼,「來握手認識下——」

房間裏談話聲不知何時消失。全場焦點凝固在綁得像骨折石膏固定的腫大雙手。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的确很難解開。

大概是始作俑者的人小聲咕哝着:完了忘記了……線頭呢……在哪兒呢……作為長船派的先祖這一刻一點也不帥氣啊……

坐在書桌前的長谷部部長善解人意地遞上剪刀。

「手很痛嗎?抱歉我當時沒想到自己怎麽會會系這麽多道……」話音未落,一群身着軍服的小朋友好奇地朝着審神者指指點點。一期一振急忙出來介紹自己的弟弟們。

走廊不遠處便是樓梯。樓上是鮮明男子寝室風格。地板上鋪着花花綠綠的漫畫雜志,細腿小桌如同迎接海浪般勉為其難保持平衡。旁邊胡亂堆疊被單上,散落攤開的雜志,下面還有厚床墊與枕頭,似乎中間……還有人形生物緩緩翻身。

「審神者回來了,guys!」

「哦,你好你好。」專心地按手柄的頭也不回大聲地拽大阪腔,「又到吃飯的時間了嗎一會兒就下去等我打完這局天堂之眼」

近旁埋頭聽歌的深膚色男子瞥了眼門外,有節奏地點點頭。

「哦……好久不見……」地下躺着的被單裏的人發出悶聲,算是作出正式回應。

「那我先不打擾了……」她縮回去門外。

燭臺切光忠不好意思地撓頭。「現在本丸裏就這些人了,嘶……我怎麽記得還有其他很多人的來着?不管了……狐之助好像好久沒見到了?」

蔓延而去的走廊,淹沒于遠處的黑暗中。如同廢棄已久的廠房倉庫,綠色藤蔓肆無忌憚地自由伸出觸角将欄杆據為已有。不過眼下最重要的并非開啓新探險路線。

審神者面露難色摩挲掌心。「請問——雖然在男性面前有點不好意思啦……那個……洗手間在哪裏?」「哦,洗手間嗎?嗯……這裏不敢保證。不過樓下的那個還蠻幹淨的。」「那請你稍微等一會兒啦。」她輕輕合上門。

或許是腸胃不舒服?據說人類女性在洗手間的平均時間是男性的五倍。光忠聳聳肩,朝着門外走去。

「唷~今天第三次見面了?」他朝欄杆裏拖着泥濘雙腳的審神者側頭眨眼。「既然自己主動跑到馬場,那我要不要我騎馬帶你轉一圈呢?不過這一次,從馬上溜下來的話可是要費好大一番功夫吧。」

「好啊~不過還是下次吧?我不小心弄髒了腳,請問浴室在哪裏呢?」前任審神者的房間裏有未來時代的設備。他說道。兩人返回剛才的木質走廊。「土足厳禁だけどね。用我的手帕吧。」低頭接過攤放膝蓋上,原來是棕色小熊哥哥和白色小熊妹妹的圖案。審神者懊惱地用力擦幹淨剛才翻窗赤腳跑下坡時沾上的泥土。腳下地板臺階上有幾處明顯有被劃過的痕跡。

半晌,一直強烈感覺到對方緊張視線的審神者擡頭,她注意到這位付喪神的瞳孔是金色,他的燕尾後擺不安地輕輕晃動。 「剛才的事情,就當做我們之間的秘密……在我手裏逃走,再被別人知道的話後果不太……我保證,以後不會使用粗暴手段了。」審神者點頭,回想片刻前看到的城門外光景,喉嚨深處有什麽仿佛即将翻滾上來。

我是誰。我來自何方。我将向何處去。生而為人,永恒的三問。

徹夜難眠一晚上,審神者睜開眼,淅淅瀝瀝的雨聲使得屋內沉悶而陰郁。意識到自己滿身冷汗,她趕緊拉開小房間們洗漱全身。大約3平米左右的封閉空間,衛浴設施之間的小水池,沒有窗戶,排氣扇虛弱喘氣。鏡中人頭發淩亂,滿眼迷茫,頃刻間水霧模糊了視線。

零落成泥碾作塵。庭院裏不知是誰很早前種的花草在昨晚的暴風雨中凋謝成一灘模糊的暗面。持續到今晨的雨中,幾株走廊近旁的紫陽花或深或淺地匍匐倒向大理石板。遠山一不可思議的速度漸漸層染,沉寂地深紅了一片。

一期一振滿意地放下白瓷杯,向新入住者的房間走去。輕輕叩門之前他習慣性地将手套收緊。

「誰啊?」審神者被不速之客的叫早服務吓到。手中捧着的或許是別人用過的馬克杯,是買某咖啡贈送的聖誕節紅色款。她不小心灑出一點溫水,腳踝溫熱地濕潤着,顫顫巍巍地拎開門露出半個拳頭大小的縫隙。

「早上好,審神者準備好了嗎?」審神者穿着睡衣,一期一振立刻緊握住門把手,敏捷地關上。「抱歉……我在門外等。」

原先挂在衣架上的衣物不見了。衣櫃裏挂的是深藍箭矢紋的衣物以及棗紅二尺下袴。抽屜裏有黑白兩色襪子,審神者毫不猶豫地穿上黑色的一雙,接着在櫃格裏的木箱找到了與下袴顏色相同的大蝴蝶結與梳子等。箱子裏還有幾瓶未開封的防曬乳液與粉底液之類,底部躺着炭黑眼線筆與紅色染料,倒像是不知誰剩下的。

大約二十分鐘後,仍舊守在門外的付喪神再次向審神者問好。「今天是由我來值班陪同……」

話音未落一道白色影子從兩人之間一閃而過,那個人惡作劇般地用手掀了下另一人身上的半肩鬥篷。「唷! 」似乎習慣了對方的玩笑,一期一振淡淡地問道「來這裏有什麽事嗎?」

「來看看同為四花的你咯~順便看看這次的審神者……那個大蝴蝶結呢?鶴丸我跑了好幾家店才買到的吶~塔夫綢已經很少見了呢~老板娘特意和我說,買給女孩子的話一定要質感上乘的……不過臨走時那家的旦那桑面色詭異地看了我好久,是不是現世的男性從來不會去買送給女孩子的東西呢?」

「鶴丸國永,永遠給你帶來最新鮮的驚喜~」他歪頭眨眼,一臉孩童般純真地笑着。仿佛是被眼前白衣男子故作誇張的動作以及富有幽默的敘述感染,一期一振面帶笑容地說道「說起來審神者到這裏還是多虧了鶴丸呢。」

鶴丸國永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似乎是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然後把手指穿進身上的裝飾品的小金屬環裏,用力把那條金鏈輕輕拉直。一期一振上前一步拍着鶴丸的肩膀,對審神者的方向點頭笑道「一層右轉是食堂,審神者殿一定餓了吧。」他的聲音依舊動聽。

她決定迅速地快步溜走,差點在稍遠處的樓梯口摔倒。這可真是神奇的地方。除了自己的房間外似乎全部都是歷史名勝古跡一般的日式木制建築。二樓毫無聲息地安靜地等着她滑着腳步走下來。

「哦,早。」似乎是多年勞累處于倦怠期的父親一般,壓切長谷部只是從報紙裏稍微擡眼瞧了下前來問好的審神者,一樓只有這一間部屋有光線亮着,在氤氲着水汽的雨中顯得無比靜默。剛才那位自來熟的客人把地板弄髒,燭臺切光忠在努力地用抹布擦拭一樓走廊。

面前的桌子上,紫紅果醬巧克力醬黃油罐等如同列隊站立的兵士,整齊地排在白面包與泡芙球間;另一邊的桌子上則是兩排味增湯的小碗與微微冒氣的白米飯。

審神者正在猶豫西式還是日式早餐的時候,發現外面雨停了。陽光隐約地從雲層縫隙探首,小心地投在庭院裏,籠罩本丸的霧氣沒有完全消散。昨日庭院中燦爛的春景宛若夢幻,橋下清冷潺潺流向遠方。名為壓切長谷部的男子遞來一杯茶,漫不經心地解釋道,不僅是刀劍,連環境等似乎都會受到審神者影響。

那你們怎麽沒被我影響,變成好人大發善心趕快放我回去啊?這種好像能到處發生鬼故事一般的廢棄鄉下住宅真的不适合我……

不過問題來了——她愣愣地想着,一口咬住白面包,待黏糊糊的奶油在唇齒間慢慢化開。

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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