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此日常的生活不知過了多久。待晴空萬裏之下,太陽收斂住光與熱,靜靜地在降落前向城門外森林間灑上暗金色的淺粉時,餐桌邊已經有了審神者的固定位置。
在名為鶴丸國永的付喪神将面前的巧克力布朗尼以及芒果橘汁的小杯裝冰淇淋狼吞虎咽地扒完後,作為擔心自己體重的健康人類女性,審神者默默地放下哈根達斯暗紅色的小蓋。
「說起來……你适應得還蠻快?」他輕輕咬竹子制的小勺,用手撐住下巴若有所思地說。「國永殿知道我失憶前的信息嘛?」審神者認真地直起身,企圖從他白皙的面龐與暧昧可疑的笑容中讀出些什麽。
「當然不清楚……」他朝審神者擠了個眼色,伸手打開咖啡香草味道的小紅杯。接着仿佛想起了什麽,從袖子裏掏出一個黑色長方形的男士錢包遞過來。
審神者好奇地接過自己以前的随身物品,打開來的錢夾裏似乎沒有紙幣,只有四枚日元:一枚百円玉與一枚十円還有兩枚一円。另外有一張中國某銀行的多幣種卡與一張日本的在留卡,其他的各類折扣卡與成員卡,甚至在一個夾層裏還有一張Animate的深藍色會員卡。在留卡的一側是自己的照片。熟悉的深棕色皮衣與垂到肩膀上的棕色染發,眼含笑意,下颚後縮的同時微微抿嘴。當時自己拍這張照片的自己是懷着怎樣的心情呢?在留卡上的姓名一欄上寫有審神者現世名字的英文大寫字母。她讀了很久,卻湧上一陣眩暈,導致自己無法将名字用漢字寫出來。
「噓……小聲點。一旦名字被四花五花的付喪神知曉姓名,就有可能被對方控制,到時候惹誰不高興了被神隐,可別怪我沒提前告訴你……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我對提線木偶可沒有興趣。」
鶴丸國永的聲音漸漸低了下來,接着他用食指在桌子上比劃了兩個筆畫複雜的漢字,聳聳肩。
廚房裏似乎沒有可以用來寫字的東西,除了——
「國永殿今天又來了嗎。」
廚房門突然被拉開,走進來的是長谷部殿,随即他失落地發現冰箱裏最後一個香草咖啡味哈根達斯被鶴丸國永抓在手裏。他淺紫色的眼睛盯着毫無顧忌大快朵頤地進食冰淇淋的付喪神大約有一兩秒鐘的時間,然後轉過身去在一櫃子的奶酪味與奶油餅幹味的大軍中猶豫了大約有半個世紀那麽久,最終放棄了思考,忿忿地提溜一罐香草味正要離開。「長谷部殿,長谷部殿?」随身帶筆一定是霓虹傻大力man(サラリーマン=白領)的優良習慣。
接下來只剩兩人的廚房裏,鶴丸國永架不住審神者再三懇求,在抽屜裏翻到的舊報紙上歪歪扭扭地寫了「瑜絵」兩個字。瑜絵,讀作「ゆえ」,中文發音接近于“月”,是審神者現世的名字,姓氏為「竹中」。
審神者小心翼翼地将報紙上寫有名字的一角撕下來,仔細地端詳了起來。近旁的鶴丸國永立刻露出了「天了啦這個人居然把人家随便寫的紙條視若珍寶!會不會是隐藏的變态啊!八百萬神啊麻麻快來救我」的嫌棄表情。「這不是被你吓到了嗎?萬一別的付喪神知道了我名字肯定要死翹翹了……」
「要四花或者五花呢~」鶴丸國永直起身,驕傲地左右扭扭略長的脖頸,笑嘻嘻地伸手捏住審神者的一邊臉說,「不過我是不會讓我們千辛萬苦找到的審神者輕易消失的——你那裏的香蕉牛奶味好像要化了讓我來處理好啦——」他毫不客氣地撥拉走,用勺子挖出一大口。
突然廚房門再次被人拉開。粟田口家的哥哥似乎愣了一下,然後輕柔地對廚房裏的兩人解釋道「我是來看看草莓味的哈根達斯還剩幾個……」
「吼吼吼我以為我在這裏一定是吓到你了!」「是呢。哈哈哈哈哈。你們在幹什麽?」一期一振帶着營業用的笑容朝這裏走來。仿佛被捉到現行一般的兩人迅速對視一眼。一人嘩嘩地翻起了報紙,另一人則把手藏到在桌面地下,将紙條小心翼翼地塞進二尺袖內裏的某個隐藏小口袋裏。
「我剛剛給審神者殿講到《稻荷神快報》上刊登的刀劍耽美向couple支持率的調查——嗬嗬嗬嗬好像鶴一期人氣還蠻高—— 審神者殿說等會兒待我去看一家叫Pixiv的網站上的鶴一期同人文還有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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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擁有皇家royal氣質的粟田口家長男對此習以為常。他靠近兩人,仿佛處于決鬥前一般,迅速地脫下一只白手套扔在桌子上,指着報紙上另一處的圖表,用研究某項天氣指數般的神情仔細凝視了一會兒,然後用不高不低的聲音提醒隔着一個人的另一端付喪神——那裏是正因自己一時的聰明靈巧而沾沾自喜的仙鶴系男子,頭頂上絮絮落落地飄起了什麽。
「這裏的受率第一位寫着的是——鶴丸國永?」一期一振若有所思地挑眉說道,眯眼。「第二位居然是那位燭臺切君啊……」
「嗬嗬嗬嗬嗬嗬真的嘛?讓我來仔細瞧瞧?」鶴丸國永用“簡直不敢相信诶”的語氣大聲說道,從身上摸出了一副誇張的圓形白色粗框眼鏡。
「鶴丸你可真是健忘。」一期一振冷不防地抛出一句話。沒等到審神者表現出驚訝之情或類似的反應他緊緊握住她的手腕,直盯鏡框後面的一雙燭火似的眼眸,仿佛要把自己的言語深深刻印在對方凝固的嘴角。「之前和你說過,随意對別人的東西下手是要遭報複的……」
然後他将一臉雲裏霧裏的審神者拽出了門。
「額?我真的被傳染老年癡呆了嘛……?」留在廚房裏的一個人面對着皺巴巴的過期報紙,頭頂的花瓣不知何時消失了。「別人的東西……真是有趣的說辭呢。」
她對接下來的事情沒有任何防備。然而她只是知道,不能對普通人有所期待,因為他們只是普通人而已。
用親人、友人、或者理想化的情人的标準去要求他們符合你設立的條條框框,本來就是一件不合常理的事情。這個世界上除了真心愛你的人之外沒有任何人有義務和你産生聯系,更沒有義務對你表達善意。
至于屬于妖怪的付喪神,除了正常的出戰與內務,你不可能要求他們更多。
虛僞的甜言蜜語猶如荊棘深深刺入肌膚,但它們沿着脊椎盤旋而上直至頭頂,綻放出絢麗又詭異的花朵後,你會後悔的發現你的身體以及心髒并不屬于你的大腦,而是屬于扭曲地獰笑并且親吻你面頰的模糊面影。力量的懸殊使得碌碌無為的衆人分道揚镳,産生差別、地位與階層。
付喪神的差異點則起始于花瓣數目。
當她在前一秒鐘意識到屬于她的本丸裏唯一的四花太刀擁有處決她的權利後的一瞬間,她甚至不知道應該用什麽樣的表情與一期一振打照面,或者是否應當用居于高位的的暧昧眼神進行調情般的博弈。不得不說最後一種方法的實質是,居于下位者的示弱,或者說是顧影自憐者對現實的妥協。
這位付喪神未曾給予她過多的時間認真揣摩,而是命令她全神貫注地凝視眼前——
她被迫仰卧在地上接受懲罰。幽暗藏匿于本丸不知名的此處,它默不作聲地窺視、刺探、觀察,時而潛伏在某處哧哧傻笑。靜默之中只聽見遠處傳來蟬的幾聲落寞的鳴叫。
他用脫去手套的手指摩挲着女性近在咫尺的下巴,薄且緊緊合住的嘴唇,擡起另一只緊緊握住對方手腕的手。戴着白色棉質手套的男性手掌終于放開了被勒得泛紅的骨節突出處,轉而選擇去束縛無力張開的手指關節。
究竟是在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是閉上雙眸後的安詳表情,微微顫動的細長睫毛邊滑下晶瑩剔透的一顆;
還是睜開雙眼的柔情似水與朦胧迷惘交替地形成細浪,在沙岸邊逆卷而上,毫無聲息地擄掠幹涸的地面;
又或是人類的軀體帶給他敏感的觸覺與渴望溫暖的天性,當女性在背後抱住他的那一刻,來自的後背溫軟觸感幾乎吞噬全部理智——
如同她的手指,充滿了罪惡與聖潔的指尖,光滑堅硬的扇貝色指甲,他忍不住地想要親吻。鼻尖呼出的氣息翻起漣漪,使得女性忍不住地顫抖。
生而為人的樂趣與苦痛。
他想象着耳垂與唇瓣的柔軟,隔着手套顯然無法感受到更多的細節,不過他顧不上太多了。女性身上的氣息漸漸占領他的鼻腔,轉而迅速地占據了大腦。在理性尚未完全消退之前,他決定繳械投降。
刀劍們的慣常思維中免不了被銘刻的痛徹心扉與獨自等待人類賞識的落寞。一旦地位逆轉,強勢的一方興許會選擇迫不及待地嘗試施暴的快感。
女性掙紮地試圖起身,驚訝與恐懼使得她無法從喉嚨中發出絲毫聲響。
他從耳朵最柔軟的部分開始向下探索,直到鎖骨的堅硬将連續性的親吻打斷。頓時,渾身上下的顫粟令他眼前浮現噩夢一般的焦灼感——
一期一振突然僵硬地停下,解除了對她的控制,跪坐在一旁。待驚弓之鳥驚恐未定地要推門出去的時候他從後面抱住了她,輕聲地在她耳邊施放咒語,祈求他的原諒。
誰知原先淚眼盈盈的弱者轉頭抿嘴,仿佛大失所望地下巴高昂着。她猶豫着伸出手指,撫摸上男性稍顯淩亂的灰色襯衣領口,細蔥般的食指勾住他系得緊緊的黑色領帶。
即使是天天陪伴人類的妖怪們也不一定能猜中人類的心思,畢竟具有與人類相差甚遠的物理性質。不過很難說清當兩者結合或激發了相同歧念時會不會産生默契。此時此刻只需要牢牢地密切關注對方的動作、眼神以及吐息,直到禁忌感與愉悅感牢牢地鎖住周圍一切不穩定的空氣,直到窒息長久地降臨,将欲念裹挾着步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