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奧莉維娅看着勒班走到陳德銘的車前跟他商量勸降的事,于是對舒爾茨道:“我去一下洗手間。”
她走到附近一家已經被清空的快餐店旁,對着幾名守衛的警察微笑了一下,并沒有進去,而是轉到了快餐店後面的空地上。
陽光清朗,一棵開滿白色花朵的大樹下放着幾張長椅,奧莉維娅伸手拂開長椅上落下的花瓣,坐下來,拿出一部老式手機,撥通了景勻的電話,道:“圖拉真,現在有一個很好的機會可以結束這件事。”
“什麽機會?”景勻看了一眼坐在一邊的林卿,後者拿着手機不知道在幹什麽,他于是用俄羅斯語回應了奧莉維娅。果然林卿沒什麽反應。
奧莉維娅原本用的是中文,見他用俄羅斯語回答,想到他想必是不願意被林卿聽到談話內容,于是也用俄羅斯語說道:“我看你的目的應該也已經達到了,雖然我不太清楚你想幹什麽,但是差不多見好就收吧。勒班想讓那個帝國人質勸降你,不如你就順水推舟答應好了。”
景勻淡淡問道:“他憑什麽覺得林卿可以勸降我?”
奧莉維娅輕輕笑道:“這可就要問你自己了,你看看你做了多少多餘的事。”
“我做的事并不多餘,你以後就會知道了。至于這個提議,我拒絕。”
奧莉維娅倒是沒想到他拒絕的這麽幹脆,愣了一瞬,道:“為什麽?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機會了,不然你打算怎麽收場?一旦安全部隊強攻就沒有商談的餘地了。”
“你放心好了,”景勻平靜地道:“該擔心的人是勒班,不是我,他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強攻的,我也不會把他逼到這種地步。”
奧莉維娅笑道:“你是另有什麽別的理由吧,讓我猜猜看,你大概是怕那個人質愛上你吧。”
景勻罕見地沉默了,沒有回答。
奧莉維娅繼續說道:“你可真體貼,非親非故的,這麽替別人着想。”
景勻看了林卿一眼,她看着手機,有些愣神,不知道在想什麽。他于是轉過視線,道:“她是自毀型人格,如果不幸認定了一個錯誤的目标,就會把自己折磨到死。我有很多方法可以解決這次事件,沒必要把她牽涉進來。”
奧莉維娅撇了一下嘴,道:“你可真好心,也沒見你對我這麽上心過。”
“我沒有嗎?你真是倒打一耙。”景勻毫不客氣地說:“你別以為事情過了八年你就可以颠倒黑白。”
“你這人怎麽這麽小氣,”奧莉維娅不悅地道:“我跟你道過歉了,還抓着不放。”
“是你自己先提的,我又沒說。”
“好了好了,”奧莉維娅遠遠地瞥見勒班從陳德銘的車子旁離開,臉色不大好看,便猜到大概事情進行地不順利,于是叮囑道:“總之你一切小心吧,你死了我可是會很難過的,愛你喲。”
那邊景勻一言不發地就把電話挂斷了。
奧莉維娅對着手機呸了一聲,抱怨道:“什麽人啊!”然後把手機收起來,走回去,問道:“勒班先生,怎麽樣了?”
勒班陰沉着臉,又有點無奈,搖了搖頭,道:“陳德銘拒絕了,說不想讓人質冒險,讓我們自己想辦法。”
桑伯格道:“這家夥也太自私了,如果林卿能勸降圖拉真,那對她對我們都有好處。說什麽不想冒險,剛剛不是還要強攻嗎?也沒見他多愛惜人質的性命。”
勒班嘆了口氣,道:“今非昔比了,帝國如今擺架子很正常,我們還是做好自己的事吧。”
奧莉維娅道:“勒班先生,如果圖拉真肯釋放人質,你打算給予什麽條件。”
“羅蘭小姐的意思是?”勒班有些疑惑。
奧莉維娅道:“如果實在沒有別的辦法,或許,我可以試着去勸一下他。”
“你瘋了,”舒爾茨道:“我們雖然跟他關系還算不錯,但畢竟是以前了,現在他精神狀況不穩定,你貿然過去會很危險。”
“是啊,”勒班也說道:“總還會有其他辦法的,你去勸降他,一個不好,就又多了一個人質。”
他不願意冒險。論到勸降,如果林卿失敗了,也就是死一個人質,反正本來人質就有死亡的風險。但是奧莉維娅不一樣,她是北約派過來的,要是有什麽三長兩短,勒班又要背黑鍋,所以他寧可最後強攻,也不願意冒險讓奧莉維娅去勸解景勻。
“只是一個提議罷了,”奧莉維娅不緊不慢地笑道:“我沒有別的意思。”
“大家都是想這次的事件順利解決,”勒班道:“羅蘭小姐勇氣可嘉,但是我們還是再想想其他辦法吧。”
景勻挂斷電話後,一邊通過手機監控觀察着外面的情況,一邊看了林卿一眼。林卿手裏拿着手機,頭卻靠在了牆上,閉着眼睛,陽光照在她的臉上,肌膚上的毫毛清晰可見,幾縷長長的發絲滑下來,停留在肩上。
景勻靜靜看着她,眼前寧靜的畫面仿佛勾起了他的什麽記憶一樣,他目光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情緒,就那麽默默看着她。直到手機從林卿手裏滑下來,咚一聲掉在地上,林卿被吓得一抖,醒了過來,景勻已經悄悄轉過視線,去看手裏的監控。
林卿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彎腰把手機撿起來,看了看時間,十二點,她回頭看看景勻,道:“只剩九個小時了,你準備怎麽辦?”
“你不用管,這是我的事情,”景勻道:“總之我不會傷害到你。”
“我沒有擔心過你會傷害我,”林卿看着他,又補充道:“從來沒有擔心過。”
景勻微微笑了一下,嘲諷道:“我記得一開始你可是叫的像殺豬一樣。”
“那個時候……不了解你嘛。”
景勻哼了一聲,道:“你以為現在就了解我了?別想得太多。”
林卿愣了一下,道:“你怎麽了?是我做錯什麽了嗎?”
景勻看着她,林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小心翼翼地問道:“事情有什麽變化嗎?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
“為什麽你第一時間會想到是你自己做錯了?”景勻說道:“以後記住,別把所有錯誤都攬到自己身上,你不需要去讨好任何人。”
林卿有些錯愕,下意識地說:“好。”她不安了一會兒,又移開視線,輕輕說道:“沒有人這麽教過我。以前我總覺得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所以別人才不喜歡我。”
“你要改一下這種慣性思維了,”景勻說道:“你小時候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你無法去改變它,早點走出來對你有好處。”
“我其實,”林卿笑了一下,道:“已經不是很在意了。”她溫柔地看着景勻,微微笑着。
“還有,我只是……”
“什麽?”林卿柔聲問道。
景勻看着她,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道:“沒什麽。”
帝國大使館的效率很高,不到一個半小時,一份冷凍的臭豆腐從位于波羅的海的長安號航母上被運到使館,再炸好,澆上調料,送到了教堂。
勒班用手在面前扇了扇,嫌棄地道:“這什麽東西啊,這麽臭。”
“一種帝國的特色小吃,”奧莉維娅道:“是用豆腐發酵之後做成的。”
“帝國人還真是口味清奇。”勒班無法想象如同林卿那樣年輕幹淨的姑娘吃這種臭烘烘食品的樣子。
桑伯格看着餐車被推向教堂,問道:“我們下一步怎麽辦,還有不到九個小時了。”
“等他們吃完,看他們的反應再做進一步打算吧,”勒班道:“總之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強攻。”
桑伯格通過平板電腦觀看着餐車上攝像頭傳送過來的畫面,道:“安全局已經分析過了,教堂門上的是一個□□,強攻的時候可以用電磁幹擾令它失靈;而窗戶上挂着的,根據人質的描述,以及畫面分析,應該是觸發式的。”
“也就是說,強攻的時候,震動一定會引爆窗戶上的炸彈,是嗎?”勒班問道。
“是的,”桑伯格繼續說道:“炸彈是在他租住的房間裏制作的,裏面也有殘留的材料,我們分析過之後,發現炸彈的引信很靈敏,強攻時的破門震動與聲波都會引爆它。”
“那有沒有可能拆除?”
“可以,但很麻煩,”桑伯格道:“我們可以遠程引爆它。”
勒班沉默了一下,道:“那裏面的人質怎麽辦?”
“可是不遠程引爆,強攻的特警們就會和人質一起受傷。”桑伯格道:“只能二選一。”
“所以強攻并不是最好的選擇,”舒爾茨道:“不管怎樣都會有傷亡。”
“我有個請求,”奧莉維娅道:“如果一定要強攻,無論如何讓我進去勸一下他。”
“這個我現在不能答應你,”勒班道:“羅蘭小姐,你和圖拉真或許私交很好,但是由于事情的不可控性,我不能讓你冒險。你要知道,平民在恐襲中死亡,與一名北約的高級情報人員在恐襲中死亡,象征意義是不一樣的。”
“正因為如此,這才值得我去冒險。”奧莉維娅道:“北約存在的意義,不就是保護歐洲的平民嗎?如果需要,請一定讓我去試一下。”
“羅蘭小姐,感謝你的奉獻精神。”勒班含糊地說道,并沒有直接答應。
趁着教堂人質在用餐,外面的軍警人員也趕緊分批吃飯。舒爾茨捧着一杯咖啡來到奧莉維娅身邊,低聲道:“你是不是和圖拉真達成什麽協議了?”
奧莉維娅意義不明地看着他,笑道:“為什麽這麽問。”
“不然你這麽上趕着要去見他,不怕死嗎?”舒爾茨笑道:“還是說你倆舊情複燃了?”
奧莉維娅笑着嘆了口氣,道:“複燃什麽,就從來沒有開始過好吧。”
“不至于吧,”舒爾茨坐到她旁邊,道:“八年前在白沙瓦的時候,他對你很照顧啊。”
奧莉維娅搖了搖頭,笑道:“算了,事情過了這麽久,現在告訴你也沒什麽,反正我們三個是好朋友嘛——當時傑羅尼莫行動不是有一個關鍵性證據嗎?”
舒爾茨愣了一下。傑羅尼莫行動是獵殺本拉丹的行動代號,當時恐怖主義已經在全球蔓延,為了抓到他,CIA,北約各國,以及帝國情報局罕見地開始合作,終于在巴基斯坦将之擊斃。
“總不會是?”舒爾茨懷疑地道。
“沒錯,”奧莉維娅道:“那個證據是圖拉真先拿到的,我從他手裏搶了過來。”
“這個也很正常,”舒爾茨道:“情報人員行動的時候,各為其主随時反目,這個是正常操作。”
“可是他當時是真心地對我有好感,”奧莉維娅有些落寞,道:“你看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把事情的真相說出去過,很有紳士風度了,我啊,就這麽跟他錯過了。”
舒爾茨安慰道:“不用自責了,當時我們也不熟,又不是同一個國家的,不過你得向他道歉,畢竟是你不對。”
“道過歉了,”奧莉維娅笑道:“不過,我和他的關系也就止步于此,所以我才說從來沒有開始過。”
“怎麽,你後悔了?”舒爾茨調侃道。
奧莉維娅卻搖了搖頭,道:“沒有,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麽做。既然要做情報人員,有些事情就不能按照常理來,我一早就有心理準備了。”她又笑道:“再說了,圖拉真這個人,占有欲非常強,近乎于獨占,我嘛,你是知道的。如果我當時真的和他在一起了,又交這麽多男朋友,恐怕現在早被他擰斷脖子變成一堆骨頭了,所以我後悔什麽,他不适合我。”
“不過你看上去挺享受這種危險關系啊。”舒爾茨笑道:“心心念念想去見他。”
奧莉維娅認真地道:“這件事情必須和平解決,一旦出現傷亡,對他對我們都不是好事。我們如果能勸降他,對我們的仕途也是有好處的,這種雙贏的事,為什麽不做。”
舒爾茨聳了聳肩,笑道:“有事業心的女人真可怕。”
奧莉維娅微笑道:“有事業心的人都可怕,無論男女。”
炸好的臭豆腐被盛在一只白色搪瓷飯盒裏送了進來,揭開蓋子,一陣特有的焦香味飄出來,黑色的方方正正的豆腐塊上澆着辣椒油、蒜粒、蔥花和香菜,以及切碎的折耳根。林卿深深吸了一口氣,歡快地拿起筷子,夾了一塊,突然想起來旁邊的景勻,她轉頭看着他,道:“這個味道,你還習慣嗎?”
景勻淡淡說道:“你喜歡就好,不用管我。”
林卿想了想,道:“要不要嘗嘗,很好吃的。”
景勻瞥了一眼,道:“我記得二十多年前我在上海吃到的不是這個味道。”
“你也說了是二十多年前了嘛,”林卿端着飯盒,把筷子上夾着的豆腐遞到他面前,道:“或許是多了折耳根的味道,你嘗一下嘛。”
景勻并沒有直接去吃,而是先伸手拿過她手裏的筷子,然後自己送進嘴巴裏。
“好吃嗎?”
“還行。”
林卿笑了笑,自己也吃了一塊,滿意地道:“真好吃。”
景勻看着她,意有所指地道:“生活裏有很多你喜歡的事物,不要總想着失去的。那些是你再也找不回來的東西,一點意義都沒有。”
“謝謝你教導我。”林卿靜靜地看着他,微笑道。
“不用謝,我只是不喜歡軟弱的人,你不要誤會了。”景勻想了想,終于還是這麽說道。
林卿臉上的笑容暗淡了一下,輕聲道:“我有自知之明,不敢誤會。”
景勻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走到旁邊,去看手機上的監控。
而樓下的人質們,并不知道二樓發生了什麽,聞到臭豆腐奇怪的味道,有人忍不住悄悄說道:“這是化學武器嗎?”
景勻看着手機監控中的畫面,外面陽光和麗,一派清新美好的景象,然而實際上氣氛卻是劍拔弩張。
他接通了通話器,道:“勒班先生,我在等着你聯系我。”
勒班沉穩地道:“你有什麽新想法?”
“我等了這麽久,既然你們提不出什麽建設性的意見,不如由我來進行下去吧。”
“你想怎麽樣?”勒班說着,周圍的氣氛一下緊張起來。
“除了答應陳先生要釋放的五名人質之外,還有65個人質,每次幾個幾個的釋放,我也覺得麻煩的很,不如,我們一次性解決吧。”景勻略帶諷刺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