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靖安督府為君家奉命在東部瀚海設立的控轄東部的權力機構,地位等同于北域烏光堡,西海拜風城,南郡璇霄丹臺。

創始人們在這些地區摸索多年,為了更好控制控轄地域,各方面政策都會做相應改變。三百年過去,這些執政機構受到各域經濟、政治、文化影響,歷經換代,早已不是初時模樣。

君家實行圓桌制度,但凡有緊要事件,并非由靖安王一人拿捏主意,在朝會之前,君家高層會先讨論出最終的一個方案。

君家高層排斥異姓異族人員,僅僅是由君家自己人組成,其中包括靖安王君衍上一輩的四人,君衍及其同輩的兄弟二十人,小一輩的,七人,那七人包括三位王子,君豪,君炜,君尋,以及年紀最小的君平微。

祝嬰心聽着祝蒼彙報,暗暗琢磨:僅相信血緣之間存在信任感,一方面是對外人的不信任,這對于那些為君家出生入死的戰士來說顯然并不公平;另一方面,是對血緣太過信任,歷史上為權弑父、兄弟阋牆的例子并不少見。

不過這個制度既然能夠運用至今不改,想來有其獨到之處,時間、地域的因素才能決定這些制度的适用與否。祝嬰心生在麒麟原,常見的、習以為常的一切自然不能作為東部瀚海的尺标,因此不做評價。

又聽祝蒼繼續說:“東部依然存在奴隸制度,靖安督府也不例外。”

這倒是叫祝嬰心有些意外,天武之所以受人尊崇三百來年,除卻統一西陸的赫赫功勳和和傳奇的戰績以外,還有一點也十分重要,即他為統一的地區帶去的更為向前的思想和政策,一昧的武力能夠一時的征服一個人、征服一個民族,卻不能永久地讓他們臣服。

天武以自身的魄力讓西陸人自願跟随,沒想到他信任的臣卻沒有學習到他最根本的東西,在三百年的今天,腐朽的舊制仍存。祝嬰心摸着下巴,心說這也許會是她的機會。

她繼續聽祝蒼說:“這一次,我們在東部的大部分消息就是從那些奴隸身上得到的,他們雖然有奴隸烙印,但比普通人知道得更多,也更加圓滑,容易受收買。”

祝嬰心點點頭,這在她預料之中。

東部的政權構成是以靖安督府為中心,向四面輻射東部的民族組建的十六國,非是麒麟原八大部落與烏光堡的制約關系,靖安督府是完全淩駕十六國的政權。十六國一半分布商路左右,其他分布于幾大綠洲,經濟上自給自足。十六國之間,極有可能受靖安督府在其中作梗,相互敵視。

祝辭心輕聲說:“靖安督府倒是比四域更加穩定自由。”

祝嬰心道:“東部資源有限,靖安王若是眼見夠廣闊,就不會放棄奪取中原、西海和南郡的野心。他能派金平微至南郡,可見他不是甘于現狀之人。”

“如今陸道一與八部戰争未休,若是東部趁機插手南郡,局勢恐怕對我們不利。”祝辭心看向她說。

“嗯。”祝嬰心應道:“我曾經也擔心這個,不過依我看,若南郡要插手進來,只怕也不容易,一來魏旭生性反複,不好交談;二來,南郡郡君魏飛清不是等閑之輩;三來陸歸一不會輕易讓人動到南郡。我們想要在南郡行事尚要小心這三人,東部想強硬的手段插|進來,恐怕會先栽一個大跟頭。靖安王要該知道利害,何況西海和北域皆有人在南郡盯着,想要動手,也不容易。”

Advertisement

衆人正說着,祝茫進屋裏來,他身後幾人抱着厚厚牛皮紙跟上。他讓人架起木框,貼上白布,将紙依序貼上去,再将木框擡立起來,其上赫然是東部的地圖。地圖上以商路為中心,标注了商路上的七國,商路西去三十裏,便是靖安督府,位于天宇綠洲,鳴鳳河環繞四周,令人驚訝的是此處地勢偏高,高高在上俯視八方。鳴鳳河是東部最大一片陸內湖,各處的水皆源自于此。

祝嬰心站起來,手指點着那片湖水,喃喃道:“難怪能稱霸東部三百年……”

“在東部,水源宛如黃金,靖安督府獨占鳴鳳河,怎會不稱大。”祝辭心感嘆道。

祝嬰心笑了笑說:“優勢和劣勢如此一目了然,對靖安王來說令他頭疼,對我們來說卻是好處。”

祝蒼道:“這個消息,想必能賣大價錢吧,用在軍費上,綽綽有餘了。”

“正是。”祝嬰心笑道:“不知道誰人敢買下這個消息呢?”

“總有人會要的。”祝辭心道。

祝嬰心眼珠一轉,她大約知道該找誰買這個消息了。

将個中細節分析清楚,祝辭心與祝浮心便回房注意去了,祝蒼到後院去整頓隊伍,祝茫将賬本抱過來,讓祝嬰心對賬,祝嬰心在他指導下,一一指着那些數,拿一支筆在紙上記,學着查賬。

她對這些東西不大有興趣,坐着抓耳撓腮認真聽着,雖聽得明白,卻直犯困。好不容易将七八本賬查完,她道:“下回讓五哥學吧,他對這些學得最快了。”

人各有至,各有長短,祝嬰心意不在此,祝茫也不強求,說:“就按翁主吩咐的辦。”

祝嬰心将筆擱下,靠着椅背,掃了賬本一眼問:“除了這些,叔父可還有別的事要說?”

“我們的商隊帶回來三個孩子,”祝茫想了想禀報道:“在其中一人身上發現了君家的奴隸烙印。”

祝嬰心仰頭看着梁木,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祝茫見她對此事不甚在意,便略過不提,與她說了一些之前發現卻沒有說的地方。

祝嬰心點頭,突然問道:“依叔父看,接下來陸道一是否會對東部出手?”

祝茫沉吟片刻,回道:“不好說。現在陸道一在鴻明一戰中損失一名大元帥,對戰局肯定有非同小可的影響。目前來說,唯一能肯定的是,時局越混亂,對我們越有利。”

“只是不知道,若其他地方亂了,萬一陸道一還留有餘力控制,那對我們來說絕對是大不利。亂世是我們的機會,卻也給了陸道一破釜沉舟的決心。”祝嬰心坐正身體,她站起來披上外袍向外走,“那幾個奴隸被關在地牢嗎?”

“是。”

祝蒼把赤風館下邊挖空了,準備弄一個倉庫的,又分出一半弄了地牢。下邊很暗前邊好幾個人打燈籠照明,依舊昏暗不明。

祝嬰心往前走了幾步,至走到盡頭,祝嬰心隐隐看到黑暗中隐隐透出一縷金色陽光。她一挑眉,這底下別說光了,風都沒一絲。

有人在牢門前擺下椅子,祝嬰心坐下來,她打量着地牢中的三人,看到牢中一頭璀璨金發的少年,這才恍然大悟,剛才見到那縷陽光來自何方。

只見牢中三個人,那名金發碧眼的少年不動聲色地将另外兩個孩子拉到身後,以自己瘦弱的身軀擋住祝嬰心試探的目光。

祝嬰心單手支着頭,上下打量着他,她冷聲說:“你不是西陸人。”

不是疑問,而是陳述。少年默不作聲,一雙碧綠的眼睛盯着她。

他那雙眼睛真的非常漂亮,用什麽言詞來形容都不為過,被那雙眼睛注視着,好似春風吹拂,寒冰化水,鐵枝抽芽,但無法打動祝嬰心放在胸口的石心。

“聽不懂西陸語?”祝嬰心挑眉,她歪頭看着他身後的一男一女,說:“那二人應該是東部瀚海的少數民族,既然你能帶着他們從瀚海到這裏,那應該是可以跟他們交流的,說明能聽得懂瀚海語。來人,帶兩名瀚海人過來。”

“不必麻煩了,我聽得懂你的話。”少年開口,聲音清悅,像是水滴落在潭水中。

他能在陌生環境中保護身後的人,能與她對視,不知情況時保持沉默冷眼觀察,适當時候開口,識時務者為俊傑,祝嬰心認為他是個可樹之才。她盯着那少年,突然笑了起來,她靠着椅背,懶洋洋地問:“你叫什麽名字?”

“阿裏木。”

“阿裏木……”祝嬰心微微仰頭思索一翻,說:“我曾看過記載瀚海十六部的古籍,聽說過這個名字,傳說他瀚海中央黃金之城的王子,是智慧過人的先知賢人。你叫做阿裏木,莫非聰明過人?”

“一個稱呼而已,并沒有什麽特殊的含義。”阿裏木漠然應道。

“是嗎。”祝嬰心漫不經心地說:“聽說你是靖安督府的奴隸?”

那少年沒有半點遲疑,直接回答:“是。”

少年直直看着她,祝嬰心盯着他突然說不出話,她想起來過雪還關時的自己,明知道無可隐瞞,所以将實情告知,反而可以得到信任。他是不是也是做同樣的考慮呢?

祝嬰心垂眸,睫毛在下眼睑下落下一道陰影,她一沉默,整個底下就沉默下來了,粘稠的黑暗湧過來,對衆人虎視眈眈,卻又畏懼燈火而止步。

良久,祝嬰心才又開口道:“奴隸逃跑,按例該斬吧。”

這回少年沉默了,他緩緩道:“……是,但我身後的兩人不是奴隸,他們只是無辜平民,如果你想處死我,我沒有怨言,但請放過他們兩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