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祝嬰心對他的心情并不了解,她默默聽韓毅吐訴對陸道一的不滿,分神少有地認真地思考陸道一此人。寧王苻雲舒和韓毅與她對陸道一的認識顯然有所不同,他們一方面承認陸道一的才華,一方面厭惡他的所作所為,尤其是他對朝政的幹涉,盡管他高居相位,他是輔佐龍聖天子的攝政王。他們并不在意他是否忠心或者他的目的為何,他們根據經驗判斷此人為惡,只是一個不值得尊敬的小人。
祝嬰心不在乎陸道一的目的,不在乎他是否幹涉政治,在她看來那是陸道一的職責所在,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只要他沒有讓西陸姓陸,那這個天下還是龍聖天子的,他還是臣,以此為前提,她更在乎陸道一到底想要做什麽。說到底,她不在意這個天下是誰的,她只是忌憚陸道一。而韓毅與她不同,他在乎。
但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無論苻雲舒和韓毅究竟是不是真正地對龍聖天子忠心,只要他們是“正義”對立場,身為“叛逆者”對人或物,都只是他們的敵人應該被他們誅滅的對象。他們看到的,終究是不同的路。
“……我問你一件事。”祝嬰心說。
韓毅停下來,看着她。
“如果我是陸道一那樣的人,雲溪山那一次,你還會來救我嗎?”
“……”韓毅沉默不語。
祝嬰心卻從他的沉默中領略到了他的答案,她說:“真是遺憾,我還以為我們可以走得更遠。”
韓毅緊緊盯着她,質問:“你究竟是誰?”
“這一次進璇宵丹臺,你還有選擇去留的餘地,做一個不會後悔的選擇吧。”祝嬰心說:“我想,站在你的立場來說,我肯定不是什麽好人,這件事從頭到尾也的确沒有你什麽事,不要再陷進來,與我綁得越深,否則日後你必定越痛苦。”
祝嬰心抛出來一個重要的選擇,這一瞬間她仿佛操弄人命運的神,她畫下兩條路,每一條都将去往不同的終點。她給了所有的線索,唯獨沒有捅掉最後一張紙,而現在是交給賭徒的時間,堵哪一條,怎麽走。
“韓毅,我有許多東西需要顧慮,我不能現在将所有事告訴你,如果你想要贏陸道一,我想你現在應該可以做出決定了。”祝嬰心冷靜地說,她無論何時都能夠該死的冷靜,像什麽都看淡的人。
韓毅站起來,他說:“我要想想。”
他推開門走出去,卻十分意外地在門口看到了金發的少年,他擡頭看了韓毅一眼,扭頭進了隔壁房間,将門關上。
韓毅盯着那扇緊閉的門,回頭看背對着他的祝嬰心,他現在煩躁至極,一切将要真相大白卻依然模糊不清的感覺讓他覺得有些惡心,他大步回到房間,準備休息,腦子中卻反複想着與祝嬰心的話,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祝嬰心淺眠,屢屢被夢驚醒,一會兒夢到八部追殺她,一會兒夢到陸道一提劍要殺她,一會兒又夢到魏旭放蛇絞她,一會兒又夢到韓毅要掐死她……一宿沒有好眠,驚出一身冷汗,次日天明,見天色熹微,才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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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開門,見韓毅站在門口,兩眼抹黑,好似也是一宿無眠,他瞪着她,惡狠狠地說:“我想了一宿,這次去璇宵丹臺分明是救魏先生和晏先生,怎麽說得好似與你有莫大關系一般!”
祝嬰心盯着他愣了一會兒,“......這就是你想了一宿的結果?”
“你以為呢?”韓毅反問她。
祝嬰心長嘆一聲,“随你高興吧。”
蕭苌碧也已起身,衆人收拾收拾,便聽人來報,說璇宵丹臺的使者來了,蕭苌碧回頭對祝嬰心笑道:“祝翁主,可如願了?”
“西海郡主出馬,果然非凡。”祝嬰心恭維道。
“那便出發吧。”蕭苌碧道。
既然是大人物出場,排場自是不必說,蕭苌碧的車隊,以及璇宵丹臺迎賓的隊伍,祝嬰心在車中聽着禮樂聲,心道:看來魏旭雖瘋,卻并非毫無理智,果然是挑軟柿子捏罷了。
祝嬰心對對面閉眼小憩的蕭苌碧說:“蕭郡主,我還有一事相求。”
蕭苌碧睜開眼睛,“祝翁主不必那麽客氣,但說無妨。”
“我想拿回天武玉牌。”
“......那可不是容易的事呢,倘若朝陽王一口咬定沒有北域的玉牌,祝翁主也沒轍。”蕭苌碧為難道:“何況,我并沒有向朝陽王提出這個要求的立場。”
“只要蕭郡主願幫忙,那就沒問題。”
“哦?”
祝嬰心要她附耳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耳語幾句,蕭苌碧點點頭,說:“雖然不一定能成,卻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迎賓隊伍進入璇宵丹臺,朝陽王在璇宵宮迎西海貴客,當他看到跟在蕭苌碧身旁的祝嬰心時,重簾後的身影微微動了一下。
“原來還有另一位貴客,蕭郡主可沒有在拜函中提起過呢,北域的翁主也大駕光臨呢。”魏旭的聲音從帷幕後傳來,他漠然的聲音,聽不出喜怒。
韓毅耳聞“北域翁主”幾個字,不禁一怔。
蕭苌碧迤迤然道:“這一位是我從西海帶來的女伴,不知朝陽王如何将其認作北域尊貴的翁主呢?”
“是嗎,不如讓她親自說明吧。”魏旭對她張口就來的謊言并不相信,也毫不給面子地認同。
殿裏殿外,無數禁軍将衆人圍起來,刷刷拔出長劍對準幾人。那幾人什麽場面沒見過,面色不改。
祝嬰心往前半步,問候道:“許久不見,朝陽王可還安好?”
“勞煩祝翁主擔心,托你的福,好好的。”重簾一層層拉開,魏旭的身影露出來,穿着蟒袍頭戴冕冠的君主冷笑着看着殿下,“祝嬰心,你好大的膽子,本王不去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知他提的是數月前雲溪山之事,他既然能數月置之不理,必定不只是因為魏飛清的原因,否則他大可私下做些小動作。早在雲溪山時,她便懷疑刺客的事是魏旭故意設的陷阱,結果他自己也玩脫了,“假刺客”中參雜進真刺客,結果自己也險象環生。
祝嬰心道:“不知朝陽王找我何事呢?若朝陽王有心想見我,天涯海角祝某都會來,而祝某一直就在玄宵城,并未聽聞朝陽王找我的消息。”
魏旭冷笑一聲,“祝嬰心,你難道忘了刺殺本王的事嗎?”
“哦,刺殺朝陽王?”祝嬰心故作訝然之色,“無論給祝某多少顆膽子,也絕生不起刺殺朝陽王的心,更何況,朝陽王事前與祝某有約在先,祝某得是如何蠢笨的人,才會做這種利弊不想當的事。望朝陽王明察,還我一個清白。”
“若不是你,又能有誰?”魏旭似明知故問。
祝嬰心又道:“雖非祝某所為,但祝某深知此事必将讓朝陽王與祝某之間生出間隙,因此祝某請人查探,終于得到一些蛛絲馬跡……”
魏旭斜睨她,他揮手,令衆侍衛退下。此時祝嬰心見魏旭身旁有人一動,似在說話,隔得太遠,那人又被帷幕遮擋,不知是誰。
魏旭冷喝:“本王做什麽,何時輪到你來指指點點,滾!”
祝嬰心心一懸,不會是魏飛清吧!但看魏旭不耐的神色,以及那人飛快跪下請罪,她的心又落下去。
“說,雲溪山的刺客不是你安排的,又是何人所為?”魏旭問。
“成啓。”祝嬰心回禀道。
“哈哈哈哈哈……”魏旭放聲大笑,他站起身,拔劍丢在身旁那人面前,“成啓,她說是你安排的,你要如何證明?”
原來是成啓在那裏。祝嬰心想起來祝浮心說過他與其其格在花樓偷聽到的消息,成啓似乎因為魏旭擋下一箭,從而得到升遷,沒想到已到貼身護衛魏旭的職位了嗎?
成啓跪在地上,他道:“卑職對王忠心耿耿,日月可鑒,為朝陽王鞍前馬後,在所不辭,為朝陽王付出一切,腦肝塗地。王何故信一個外人,而不信自己的提刀護衛?”
這是一出藏在鬧劇下的陰謀,祝嬰心深知,魏旭的陰謀,成啓的陰謀,她的陰謀,所有的陰謀陽謀如同成百上千的線錯雜在一起,糾纏打結,再難找到線頭,捋清頭緒。何況人心難測,更難以只管看出來究竟是誰包藏異心,因此,信誰,不信誰,或者,想不想相信,都将決定一切的去向。
非當事人的幾人一頭霧水,低着頭盯着祝嬰心的背脊,努力看清這攤渾水下究竟是什麽東西。韓毅突然想起其其格與他說,如果祝嬰心需要幫忙,讓他說出“李穎”的二字。
“李穎……”他低聲說。
“什麽?”魏旭看過來。
“李穎?”聽到韓毅聲音的朝臣開始先生議論,“是她……”
“李穎,是李穎……”
“終究來了嗎?”
這兩個字如同一把火,将平靜的水燒開了,燒沸騰了,水面上翻滾水泡,咕嘟咕嘟咕嘟……好像是什麽不安的征兆,像不安的預言。
韓毅有些吃驚這兩個字帶來的魔力,究竟發生了什麽,這個空闊的大殿中,站滿了人,到底誰能看清楚過去未來所有的事,是魏旭,是蕭苌碧,還是是祝嬰心?
“安靜!”宦官喝道,殿內複又恢複一種詭異的死寂。